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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吕好问突然展示担当,导致双方两败俱伤,让赵玖反思了不少事情。
他意识到,想要为所欲为还早着呢……而且这个之前在南阳最终没起到什么决定性作用,以至于让他有些厌烦的官僚团体也绝不是自己的敌人。
一句话,大家还得这么凑活过日子,绝对不能离的,或者说离了也没用了……都亚当夏娃了,还相互伤害图啥啊?
实际上,这次朝会的罪己诏风波和上次的议和风波,加在一起,完全可以看成双方从南阳回迁到东京后的相互试探,以图给双方寻找一个的新的定位:
第一波算是赵玖胜利,所以赵官家的权威毫无疑问增长了一大步;
而这一波则是试探到了底线,在纲常这个严肃的问题面前,双方稍作试探就都适可而止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朝会以后,双方进入冷静期,事情反而开始有了进展——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在于,岳飞居然就直接平叛成功了,他的报捷文书根本就是跟潘妃请求随驾的信函一起到的。
枢密院都不敢信!
折腾了小半年,给大宋复兴造成了严重政治阻碍、军事阻碍、经济阻碍的东南江宁军乱,在岳飞部渡江之后的第五天便宣告结束。
而岳飞的军报也写的极度诚恳和老实:
渡江当日,与敌战于江宁府城以东临江石步镇,胜之;次日大战于蒋山(就是钟山),再胜之;休整一日,夜攻江宁,克之;翌日,本部统制官张宪复追敌至于城西南牛头山,擒得匪首王亦,计降叛军一万有余。
对于这个战报,枢密院一度表达了谨慎的怀疑态度。
之所以谨慎,是因为他们也知道,江宁叛军的战斗力不可能会太强,只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去打了,这群乌合之众不可能战胜岳飞部那些跟金军血战过的御营精锐的。
然而,问题在于,大宋朝开国百余年,出过这种不做任何多余动作、没有任何额外条件,就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去打仗的将军和部队吗?
狄青?
狄青作枢密使的时候也要干涉司法的!文彦博那话固然可恶,但引发出文彦博那骚话的事情原委中,狄将军也不是那么清白的。
韩世忠?
这厮刚刚在淮西强行征兵,差点闹出民乱。
所以,不用在东南富庶之地多盘桓几日的吗?不用扬州那边太后发点赏赐吗?不用吕颐浩到任之后统一调配友军和后勤的吗?
就这么过江、打仗、攻城、追敌,平了?
莫说枢密院,就算是赵玖,虽然知道这肯定是真的,但对这个军报也是觉得荒诞的不得了……想他萧萧索索夜奔斤沟,宁亡国也要砍人头,怀抱人头夜渡淮河,谁好伺候了?哪次不是豁出命来去秀?
所谓明知道是真实的,却依然觉得太不真实了,难道不是荒诞感?
更别说,眼下还有个曲端在做强烈对比。
于是乎,难得神清气爽的赵官家,一边下旨表彰岳飞,一边又下旨让吕颐浩速速收拾东南局面,将之前战乱阻断的两浙、福建物资交与岳飞部押解至东京。
与此同时,一面回函允许潘贤妃入京,一面却又特发御史中丞胡寅为特使,出关西往见宇文虚中与关西诸将——这既是赵官家对胡寅的某种帮助,希望他走出之前的不妥状态,也是要对关西的情形做出一个彻底的决断。
须知道,不光是东南事了,日前,出镇巴蜀的张浚也传递来了一件好消息,按照他的说法之前朝堂上认可的赵开采取的财政改革取得了奇效……这个改革赵玖如今已经稍微能够理解了,大概就是说以前大宋朝廷虽然经济发达,却讲究一个官营经济上的控制,最起码在茶、盐、酒、矾、铜铁等特殊方向上的收益要确保为国家垄断,但是因为要确保控制,就导致巴蜀这些偏远地方的实际市场规模需求远大于官方定额,而赵开的改革便是指着眼下中枢极度缺钱的情况下,彻底放开市场,以获取这些专属经济的财政收益。
于是,整个巴蜀地区在一年内,仅仅从茶叶一项便获得了近一百万缗的额外收息(一缗指代一串钱,由于铜价问题实际兑换远远小于一千钱,且额度不定,却更能代表购买力)。
一百万缗,对于战乱前大宋过亿的总财政收入而言不值一提,对于眼下巴蜀、东南眼下各自近千万的财政收入而言,似乎也不是个大的数字,而且,赵开的财政改革最终收益也还需要时间来完成财政周期……
但关键的一件事情在于,经过赵开的改革和张浚的统一施压,巴蜀一带通过鼓励茶叶商人进行茶马贸易,仅仅是第一年,就直接从横断山脉与西北藏区换取了马匹一万有余!
那么这种情况下,且不说巴蜀财政大面积起色后输送效率问题……它肯定是直接用到关西的效率最高……仅仅是一个战马的输送与分配问题,都使得关西这档子破事的解决迫在眉睫起来。
胡寅不是笨蛋,他虽然耿直的过分了一点,却很清楚此番西行是官家对他的爱护,更是正经的国家大事,所以得到旨意的第二日清早,等城门一开,便带着此行副手万俟卨,外加三五个都省书吏,十来个常随,以及枢密院调配的二十员兵丁,一起出发向西去了。
一路西行,前半段景色倒是寻常见闻。
所谓寻常见闻其实也不寻常,只是胡寅等人在东京周边日常见惯的场景罢了……无外乎是军屯,是沿着黄河方向修筑坞堡,是满满腾腾的军人和军人家属,以及从河北源源不断过来的流民。
至于已经南下的河南本地百姓,乃至于之前数年间早早南下中原的河北流民,却是根本不愿意来到前线讨生活的。
所以整个道路的前百余里,都充斥着军管的特殊氛围和战后那种特定的萧索特质。
而这些,跟东京城实在是太像了,并让胡寅一行人感慨之余不免忧心忡忡。
但是,这种忧心忡忡很快便消失不见,因为接下来越过汜水关,进入西京地界之后,胡明仲等人就变得彻底失声了——西京洛阳也遭遇了兵灾、也萧索,但和汜水关以东那种萧索中保留了人烟活动的气息,整体而言是能看到一丝恢复痕迹不同,这里的萧索有一种让人感觉恐怖的灰蒙气息。
昔日千年古都,早在靖康末、建炎初,大小翟还有西京其他义军的强烈抵抗,便引来了金军的报复性焚城与屠杀。
昔日繁华所在,早早被付之一炬。
而后金军两次大侵攻的进退,都有主力经此往来,并爆发过数次惨烈的大规模交战。甚至可以想象,将来再次爆发战争,西京这个丧失了完备城池系统的要害地方,恐怕还会遭遇大规模兵灾。
故此,非但原本逃离的西京百姓不愿意回归,就连河北流民都绕开此地,本地屯军也都着力在洛阳平原周边山中修筑坞堡,以作将来应对。
而昔日天下之中的洛阳平原,不免陷入到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死寂姿态。
胡寅等人沿途所见,田地抛荒数年,多已经辨别不清田埂,城池空荡,除少数屯军外,几无民生气息,而屯军所饲猪羊直接出入县学、庙宇。等来到洛阳本城,却又见昔日宫阙名所彻底灰败,连猪羊都无,只是野兽出入街道,完全不似人间。
胡寅等人震动之余,依然决定往赵宋八陵去拜谒,却又被牛皋派来、事先得了叮嘱的当地老卒劝阻。原因是金军入侵后,按照这年头的封建迷信思维,理所当然的扒了赵氏陵寝,而昔日费心费力保护皇陵闾勍更是率本部与试图盗墓的金军、盗匪、义军屡屡战于赵氏皇陵周边,彼处尸骨累累,已成凶地。
而偏偏赵官家和中枢又有几次明旨,之前交战时专门让官兵无须在意陵寝,河阴之后,又叮嘱西京屯军先留意自家坞堡防御建设,暂时不用去清理陵寝……所以彼处早已经不堪入目,且被宋军暂时封锁。
莫说胡寅闻得此番言语,泪如雨下,就连万俟卨经此一行也震动万分,而二人却又只能一面咬牙切齿,一面逃也似的匆匆继续西行了。
得益于这种逃跑式的行进速度,四月下旬,御史中丞胡寅便越过了潼关,进入了关西,来到长安见到了宇文虚中。
但这个时候,情况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宇文虚中这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胡中丞不必去了,曲端跋扈日久,已不可用!”
“宇文相公何意?”胡明仲目瞪口呆。
他当然目瞪口呆,便是万俟卨也觉得匪夷所思。
须知道,关西这里之所以迁延不定,一方面是当面金军西路军主力战斗力极强,导致关西总是在打败仗,局势一直恶化,没法展开工作;另一方面,却是宇文虚中来到关西以后,一直强调应该对前线将领放权和优容,这与朝堂中枢的想法颇有相左之态。
换言之,一直以来,宇文虚中都是曲端的实际保护者。
而现在,胡寅等人从西京一路行来,亲眼目睹那种‘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战争残破景象,也越来越觉得,不应该计较前线将领的些许跋扈与惹人厌的性格,而更主动实际军事效果……一句话,身为朝廷使者的胡明仲等人一路行礼,观念是渐渐变化,渐渐理解起了宇文虚中的。
故此,现在见了面,宇文相公忽然改变姿态,不免让胡寅等人不解。
“此战之后,曲端趁机兼并关西各部兵马……”长安官署堂上,面容憔悴的宇文虚中捻须而叹。“这些倒也罢了,他去年那一战后便是这般做的,只能说是军中旧日陋俗,遇着乱世,便起野心。而且,这一次他到底是往我这里报备、发文的,而且有正经权责的王庶王经略此番战败后也一直在他军中……”
“如此说来,倒不算违制。”坐在下首的万俟卨小心插嘴。“莫非是私下中有逼迫王经略的故事?”
“真若如此也倒罢了。”宇文虚中连连摇头。“其实,朝中上下皆知,本官一贯以为,本朝以文驭武姿态确实有些过分,当此国难之时,更是不合时宜,也确该放权于知兵之将,然后不知兵的文官主动坐镇后方便可……王庶战败,曲端羞辱逼迫一二,最多算是此人性情可恶。”
“那是……”
“就在数日前,我的幕属自曲端军中折返,告诉了我一件事情……王庶王经略似被曲端软禁!”
“何以见得?”胡明仲追问不及。
“因为我幕属以我使者身份抵达曲端军中之后,曲端直接进言,王经略丧师辱国,不如杀之以谢天下。”宇文虚中面色铁青。
“……”胡寅一时愕然。
“这不是跋扈,这是在谋逆!”万俟卨几乎是脱口而出。“焉有统制官、知府杀经略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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