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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声音汇成了一道洪流卷入黄炳坤的脑海之中,让他重新记起了关于过去的许多事情。那像是许多片段,共同汇入一条浩浩汤汤的长河,那河中沉沉浮浮,混合着数不清的人的面孔,形色各一,不同的服色,口音,样貌。如同电影的断片,在记忆深处闪现,又消逝,他们共同说着不同的话语,身处于不同的时间与场景之中,一些他能记起,但另一些形同陌路。
最后一道雪白的灯光刺入他眼中,让他瞳孔微微收缩,那光又一点点收敛了,显露出背后影影憧憧的影子,影子彼此交叠在一起,形成三个立在他面前的人,其中一个手上拿着光源,模糊的视野,在这个过程之中逐渐清晰起来。
“叫什么名字?”
“黄……炳坤。”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不,我是叫这个名字。”
“真的?”
黄炳坤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一座古老的摆钟,生涩而缓慢地运转着,锈蚀的发条时而会卡住,仿佛进入一个空白的区间,出现了断点。
他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才思考出那个再简单不过问题的答案。下一刻犹如一座僵硬的石雕,正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是……”
“你还记得一年前干过的那件事吗?”
“……”
“记得吗?”
“记得。”
“是什么事?”
“……”
“……按照约定,我将一个人带到了这个地方。”
“什么约定?”
“……就是这个约定。”
“这个地方?”
“……是,星门港。”
“为什么?”
“为了钱……”
“多少?”
“十……二十七万。”
记忆的轮盘定格在一张脸上,一个大男孩,可见的单纯,家境很好,举止得体,虽然有些好笑,但并不让人讨厌。
接着是另一个人,但后者记忆有些混乱了,重重的影子正归于一片混沌之中。
面前的人的声音正变得严厉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黄炳坤,你再仔细想想,是多少?”
“是二十七万。”
那个人脸上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按下一个按钮,那个东西立刻发出声音来:
“是多少?”
“……十七万。”
又或者另一个声音,另一个数字。
“黄炳坤,”那个人冷笑:“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打算对我们说实话了。你知道你的下场是什么么?再这么下去,你有什么问题就到军事法庭上去申诉好了。”
黄炳坤木然地坐在那里。
几个不同的数字在脑海之中上下翻腾着。
有时候是十七,有时候是二十七,又或者变为另一个数字,耳边严厉的呵斥,也变成嘤嘤嗡嗡的杂响,似乎真正逐渐远去,但又萦绕于脑海之中,汇聚成成百上千个声音。这声音让他不由记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一列经过自己家乡的长长的列车,在铁轨之上所发出的,隆隆的呜咽……
在那个时代那样的列车早已成为了古董,只剩下仅有的几条还在运行的路线,或为了成本或者别的什么因素,大多已成为了观光客的选择。
但那声音令他回忆起了遥远的过去,宛若童年的孩提时代,父母所在的老家,魂牵梦绕,他觉得自己回家了,真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但马上有人将他摇醒过来。
“黄炳坤,”那人再问道:“你认识他的父母吗?”
“……”
“……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那种思考的迟钝感又回来了。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问话的军官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但并不是因为问答结束了,而是因为四周暗了下来——空间站内的灯光熄灭了,切换成了一种暗红色的色调。警报器内发出呜呜的蜂鸣声,下一刻,一个单调的合成音在众人头顶响起:
“紧急情况,通知各部门人员注意,立刻到A-4区域集合。”
“重复播放一遍,紧急情况,通知各部门人员注意,立刻到A-4区域集合。”
后面的闸门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气声,有人从那边走了过来:“紧急情况,各位,上级让我们立刻过去一趟。”
军官拉起黑风衣的领子,回头问道:
“怎么回事?”
“第一次测试开始了——”
“人到了?”
闪烁的红光映在来者脸上,后者点了点头。
听到这句话,军官沉默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趴了下去的黄炳坤,轻轻点了一下头。“本来已经问出一些东西了。”他嘀咕了一句,但也没多说什么,马上让其他人收拾走人。
“所有人检查留下的东西,依次退出。”
“我最后一个离开。”
“这个房间内不能留下任何工具。”
“带来的东西必须登记,少了谁的就向谁追究问责。”
军人与工作人员鱼贯而出。
军官最后环视四周一眼,才拉下开关,闸门缓缓合上,他快步走了出去——身份卡只在他一个人身上,唯一外部打开的办法也已锁死,一切都确保万无一失。
……
与另一个世界的通讯已经中断了三十六个小时。
军官面前立着的,正是一身正装的大使先生。廖大使正一页页翻看着手上的电子文档,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询问着关于这一事件的进展。
“问得怎么样了?”
“问出了一些东西,但在关键问题上,对方总是有反复。”
“弄清楚来历了?”
两人身处于一个大厅之中,这里显然不止有他们这点人,大厅八个方向的通道之内,正源源不断有人进入——大部分是军人,也有各国驻星门港的工作人员。人们正仰着头,透过A-4区域的合金骨架与玻璃穹顶,看着外面闪烁变化的巨环——
但军官目不旁视,继续回答先前那个问题:
“那边传回的资料看,父母都是选召者。”
“有档案?”
“有一些,不多,是自由选召者,没什么名气,普普通通。”
“进入和离开星门的时间确定了么?”
“进入的时间比较久远,离开是十三年前,七月十一号。”
“两人一齐?”
“一齐。”
“那之后没多久就发生空难了。”
军官点了点头。
廖大使又问:“两人之前应当也返回过几次地球?”
“是的,第一次是在目标出生之前,那一次待的时间最长,一年零四个月,是在这一家医院,院方留下了档案记录。之后又有两次,但都很短,在那之后方先生一直寄养在舅舅与舅妈家中,一直到他前往艾塔黎亚之前为止。”
“他父母确实给他留下了一笔钱?”
“是,还有一套房产,但现金不多。”
“那个人与之有联系吗?”
军官摇了摇头:“至少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表明,双方之间有联系。”
“但一个在星门港工作的技术军官,是不可能为了十多万就铤而走险的,他有什么不良嗜好吗?”
廖大使问完这个问题,不由轻轻摇了一下头,意识到自己急中生错,能被星门港选上的,怎么可能有什么不良嗜好。
早些年的审核更加严格,现在虽然还不至于上查三代,但也绝不会是滥竽充数。
两人正交谈之间,忽然头顶上传来一声低沉的呜咽声。
那像是巨大的金属结构,所弯折发出的共鸣,只犹如一头巨兽,在深海之中所发出的号叫——
令人的灵魂都战栗起来。
廖大使与军官同时抬起头,看着代表着星门的那道圆环,忽然之间分解开来,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在阳光下闪烁着银白的光辉,犹如失去了动力一样,漫无目的地在宇宙空间之中游荡着。
但那只是表象而已——
长达数千米的外环背面,是数不清的小型飞船在将之缓缓推动,推入预定的轨道之上。
星环中央变幻迷离的光芒,在这时忽然发出一阵强烈的闪光。
强闪令整个大厅发出一阵阵低沉的惊呼。
所有人都忍不住回过头,闭上眼睛。
而下一刻,等他们再看向那个方向时——这个悬挂于地球上方的星环,在近一个世纪的运作之后,那扇打开的星门,终于消失不见。仿佛化为一片闪烁的银辉,正一点点从半空中降下来,覆盖在A-4区域的巨大拱顶之上。
一号星环的历史结束了。
廖大使久久看着那个方向,他们这一代人,都是陪伴着这个巨大的星环成长的,见证过它兴衰与落幕,因此此刻心中才会有一种淡淡的感慨。
“星门进入第二阶段了。”
良久,他回过头,对军官提了一句。
军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才点了点头。
廖天华其实这个时候更想和自己的老朋友谈一谈,可惜苏长风此刻正在艾塔黎亚,两个世界中断联系已经有一天半的时间,这是自星门港计划启动以来,两边唯一一次超过十二小时失联。
社区仍在管控状态。
不过核心网络那边应该已经失控了。
有人可能已经猜到了二期工程已经启动了,但少有人却明白这里面的真正原因。
他长叹了一口气,才道:
“从此之后我们就再无退路——”
“不过其实从我们选择踏出这一步那一天开始,我们注定不得不继续向前。”
……
方鸻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漆黑的环境之中。
他脑子里其实还有点浑浑噩噩的,仿佛才作了一个漫长的梦,只是梦中的一切,一时有点记忆不起来,似乎是关于一场突袭,一场战斗,他还记得一些令人自己感到兴奋的场景,好像发了一笔意外的横财与与之类似的场景。
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清醒了,才意识到自己记起的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方鸻砸吧砸吧了嘴,有点不是滋味。
那种好不容易才发了一笔横财,但一夜梦醒发现不过是一场美梦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感到有点苦涩,何况这还算不上是一场美梦,噩梦还差不多。
他举起手来,叮当作响,手上回应来的沉重感告诉他自己正被铐在什么东西上,脚上也是一样。方鸻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四周,龙王之心给予他的力量帮了大忙,让他在黑暗之中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显然是一处牢狱。
不远处就是手臂粗细的铁栏杆,一根接着一根,紧密地排布着,将他与外面的空间隔开来。
非但如此,他手上与脚上都带着重重的镣铐,铁链一与头的石壁相连——他下意识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回应来的感觉让他心头发凉,对方显然把他的操控手套收走了,还有炼金术士的外套也是一样。
别在外套上的信息化水晶,自然也一同不见。
大有大大小小的发条妖精与一些药剂,材料。
方鸻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应该如何逃出这个地方,而是这次亏大了。要是自己一身装备收不回来的话,方鸻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差点两眼一黑又晕过去。
他看了看铐在自己手上的镣铐,显然并不是金属的,但这并不能让他感到安心,反而是内心一阵冰凉,这东西让他想到了一种材质——锚石。对方显然不可能用锚石来做镣铐,但想必应该是差不多功能的产物。
否则只需要用最随处可见的铁链就可以了,用不着多此一举。
而若真是如此的话,这意味着他就算是自杀,也未必逃得出这个地方。
想及此,方鸻抬头看了看外面。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云中灯塔的地下吗?”
“揭示之眼的总部?”
他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地牢之中一片安静,黑暗之中似乎传来一种低沉起伏的声音——听了一阵之后,方鸻才确定那声音的源头。
是风的声音。
外面呼啸的狂风冲刷着石壁,偶尔还有石子撞击在墙壁上的碎响,这至少说明,即便是在地下,那他距离地表应当也相当近。
而方鸻正侧耳倾听之时,忽然听到前方一阵叮叮当当锁链打开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吱呀的开门声。
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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