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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黄琼的反问,傅远山却是躬身道:“陛下,广南东西二路,已经叛王府盘踞百余年。尤其是广南西路,百余年来当地百姓、百夷诸部,向来只知道有桂林郡王府,而不知道有朝廷。自从曹锐进入广南东路,郭晨进入广南西路以来,看起来进展还算顺利,但那只是表面。”
“实则,却是处处都是障碍。当地百姓,甚至视官军为入侵者。诸夷部族,部分也都配合叛军与朝廷对抗。无论是曹锐所部,还是郭晨所部可谓是步步遇袭。而除了当地百姓并不配合,夷人部落不断偷袭之外,还因为气候、补给等一系列问题,造成官军士气不断的下降。
“便是四大营这等,向来军纪严明的劲旅。居然也出现抢掠民粮,以及对当地的妇人用强。而且类似的事件,还在不断的增加。虽说曹锐严惩了一批违反军纪的士卒,可这些事情每日都还在不断的增加。而如今大战当前,曹锐在怎么严整军纪,可也不能按照平时那样要求。”
“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局面之下,他还要尽可能的维持诸军的士气。若是单靠着杀人来维持军纪,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倒是更容易让上下离心离德。可有些东西,又没有办法搬到台面上来说。他知道犒赏三军事情,不应该由他提出来。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也处在两难境地。”
“所以,才有了这封他在上奏,这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同时,私下里给臣的这封信。他的想法是,如果放纵部下为祸地方,靠着劫掠民财、民女,自然可以在短期之内恢复各军士气。但这样一来,不仅给以后诸军出征,造成一个极为恶劣的开端,甚至会贻害大齐诸军的未来。”
“他知道,这种事情若是一旦开了头,今后恐怕便再难改正回来。而且纵兵为祸地方,事后追究起来,他自己也是难逃其咎,罪责更是难逃。也会给将来广南东西二路善后,带来几十年都难以消除的影响和后患。可他又一时想不出其他办法,也只能想法子拿钱鼓励士气了。”
“这次曹锐截获了叛军转运的财物,他便将心思动到了这笔财物上。陛下,其实曹锐这个人做事还算是规矩的。若是换了其他的将领,恐怕这笔财物根本就不会上报。不是私下里面分了,就是自己独自一人吞了。就算不私吞这笔财物,面对当前这种局面,也早纵兵劫掠了。”
“这种事情,在本朝并不是少见。当年开国之初因为粮饷不继,诸军平定江南的时候,就曾为了鼓舞士气、筹措粮草,多次纵兵大势劫掠。平定广南东西二路的,甚至就是压根一路抢过来的。在平蜀之后也因为筹集军饷,在两川首府的成都府大势勒索,最终激起了民变。”
“入蜀参战之军,除了桂林郡王所部,被太祖皇帝提前调离之外,留守川中的三万大军,在那场民变之中折损六成。便是我朝历次对北辽和回纥,包括对吐蕃诸部用兵,作战也都是一路靠着劫掠补给的。历朝历代无论是内部平叛,还是对外征战,基本也都是这么做的。”
“士气关乎这战斗力,若是南下诸军士气,真的低落到如此地步,恐怕下一步的仗就难打了。的确,四大营的精兵都是北方人,这南下进入广南东西二路作战,对这天气短时日之内,也的确难以适应。再加上毒蛇猛兽还有瘴气,这士气短时日之内,肯定会出现一定的低落。”
“曹锐在这方面,也算的上老实人了,考虑的也很全面。若是换上其他的将领,早就做的更为过分了。陛下,以臣的意见,这笔钱还是批下去一部分。先拿出十万两来,给南征将士作为犒赏。毕竟这是朝廷内部平叛,而不是对外征战。若是真因为军纪引发一些事情出来。”
“恐怕这今后的善后,要多费不少的手脚。尤其是广南西路,处于百夷杂处之地。一旦军纪放纵,这将来敉平那些夷人部族,付出的代价只能更大。更何况,将来攻占静江府之后,府库之中缴获的财物不一定会有多少。叛王府富甲天下,在本朝便是牙牙学语的孩童都知道。”
“到时候,诸军一旦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就难以收拾了。甚至若是因此此事,引发诸军强功或是四处劫掠,或是将领内部不合,恐怕会为叛王所入。朝廷一方面该给的犒赏给了,一方面对军纪也要严格要求。若是犒赏在发下去,还不老实就别怪朝廷收拾了。”
对于傅远山的话,黄琼却是苦笑摇了摇头:“傅相,还是不了解那些武官。朕当初在宁夏府平叛的时候,那些人在朕的眼皮子低下,都敢藏匿私分缴获的财物。你真当曹锐上报的那些战利品,都是实打实的数?朕与你说,军械上他未必敢隐瞒,可这财物上他和各级将领。”
“恐怕是个官,都至少会发了一笔小财。广南东西二路,是叛王家族盘踞了上百年的地方,也堪称富庶。那群家伙,这手恐怕干净不了。你看看抄家的名单上?那些附逆官员,只要人没有死的,的确都押送到了京城,可那些官家中的财物呢?又有多少脏物一同被押解进京?”
“若说那些附逆的官员,一个个都清廉如水,恐怕这话他们自己都不相信。此次叛乱,江南西路与湖广南路,附逆的文武官员究竟有多少?这些年叛王为了拉拢那些官员,在那些官员身上下了多少的血本?尤其是江南诸路的武官,没有大笔的钱财收买,谁肯跟着他造反?”
“他叛王虽说相貌的确丰神俊朗,可那些跟着他造反的官员,都看中他的相貌,便跟着他造反可能吗?他只是一个人,又不是玉皇大帝,那有什么虎威可以让天下人拜倒?那些附逆官员之中,若说有盼着叛王造反成功,自己可以成为封妻萌子的新贵,这一点朕是相信的。”
“这种不是没有,但数量未必就真那么多。大部分的人,恐怕都是收了他的钱,被他拉上了贼船下不来。那些不知道,收了叛王多少钱财的王八蛋,就算有抱着元宝跳井的人,可其他的人呢?怎么凡事经过南下诸军,查抄的那些附逆官员之家,平均财物不到一千两白银?”
“傅相,你说的那些原因也许会有,但未必都是因为那些原因。这其中恐怕更多的,还是曹锐担心进了静江府之后,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诸军的军纪,所以才提前与朕这边磨牙呢。另外一方面,也是在为接下来攻占静江府之后,叛王府的一些财物消失,而给朕找推脱理由呢。”
说到这里,黄琼收住了话题。站起身走到温德殿的大门处,看着门外的残阳如血,良久才道:“不过,傅相说的也不无道理,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决定给了,就别扣扣索索的,大方一些。八百里加急给曹锐,让他就地从缴获的白银之中,拨出二十万两发给诸军作为恩饷。”
“其余的黄金等其他的财物,立即一两都不许少的押解进京。但若是他的部下,在广南东西二路搞出为祸地方的事情。到时候别怪朕,老账新账与他一起算。还有,攻占静江府之后,叛王的眷属一个都不能少的给朕押送到京城来。收缴的叛王府财物,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除了给曹锐的圣旨,傅相在给吕蒙正拟一道圣旨。告诉老吕,让他注意一点自己的身子骨,不要那么急着赶路。现在广南东西路的战事刚开始打,还没有什么需要他赶过去善后的。让他在江宁府先休整几日在继续南下。只要在曹锐攻占广州府之前,赶到广南东西路便可。”
听到黄琼最后两个意见,正提笔起草圣旨的傅远山愣住了。人倒是好说,曹锐没有那个胆子,真正去屠戮俘获的叛王家眷。可问题是收缴的财物,让曹锐掂量着办,那岂不是等到吕蒙正去善后的时候,什么都剩不下了?如今正是催促吕蒙正赶路的时候,怎么还放慢速度?
看着听罢自己两个意见之后,正提笔发愣的傅远山,黄琼却是淡笑一下道:“曹锐是一个精明的人,而对于那些所谓的聪明人,有些话就不用说的太过于直白。朕这是在告诉他,有些事情朕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能包容。但前提是,他这个前面带兵的人,也别做的太过了。”
“接到朕的这道圣旨,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至于让老吕放慢一些脚步,朕是担心他也被搅合进去,更担心他现在赶到前面会难做。若是诸军真的将叛王府劫掠一空,他管还是不管?不管,明显是他失职。而且那些财物,也正是眼下空空如野的户部,所最急需的。”
“管,他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官,真的能够管住那些丘八吗?那些战场上见过生死的家伙,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管急眼了,搞不好在给老吕带来什么危险。不管,到时候朝中某些人,会不依不饶弹劾他失职。就老吕的那性子,在气出什么病来。朕让他放慢脚步就是为了这些。”
“朕不希望,他搅合到这件事之中。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的,朕都不希望他搅合进去。曹锐是一个聪明人,接下来想必他应该知道,自己该究竟怎么做了。不过,从曹锐上奏的叛王府,已经转移出大笔财物的情况来看。就算是攻入叛王府,恐怕也收缴不了太多的财物。”
“朕与傅相,想要通过缴获叛王府的府库,来填补这场经历了两年多的平叛之战,如今空空如野的国库心思,恐怕难以实现了。该死的南镇抚司,但凡他们能起到一些作用,朝廷也不会如此被动。都已经打到了叛军核心之地,却依旧让人家悄无声息,将大笔财物给转移走。”
“此次侥幸截获的这些财物,恐怕连原来叛王府库存的一成都到不了,却还在那里洋洋自得,惦记着那些想要在其中过上一水。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脸与朕提这件事。两道圣旨就这么写,写完之后直接八百里加急,给他们发出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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