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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备随着内侍的引领,走过府邸的石板小径时,正有一个文士负手站在中庭处,凝望着黄昏下花苑的春景,颇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
听到脚步声,文士循声望了过去,见是刘备,勉强笑了笑,道:“玄德公,你来了。”
这文士正是当今的糜氏家主,别驾从事糜竺。
“子仲兄。”一看对方的脸色,刘备心中就有些不妙的预感,移到他左旁稍后处站定,陪他一起看园外春暮的景色,随即低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糜竺别过头来看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轻叹一口气。
“子仲兄,你我一见如故。”刘备见状,神色一正,诚恳地道:“若有心事,备便是势单力孤,不能助君一臂之力,莫非还不能直言相告不成?”
闻言,糜竺再次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玄德公,可知州牧如今紧急召见你,所为何事?”
“何事?”刘备微感愕然,他三兄弟来此自是为了援助徐州,解黄巾之乱,本也以为今日陶谦召见他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出兵了,可如今看糜竺这般古怪的神情,似乎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后,糜竺仰天长叹:“吾恐州牧,怕是命不久矣。”
“什么?”
听到这话,刘备浑身一震,不由失声叫道:“怎会如此?”
“上月我见州牧时,尚见其身体康健,神采奕奕...”
“州牧已是花甲之年,六十有三。“糜竺道:“去年彭城大败后,兖州军所到之处,杀戮人民,发掘坟墓,州牧闻听此事后,羞怒之下,仰天恸哭,呕血三升,更是当场昏厥,曾言获罪于天,致使徐州之民,受此大难!”
“结果前门去虎,后户遭狼,曹操刚因兖州内乱而不战自退,却又有两万青州黄巾贼侵犯我境,州牧无暇养病,只得拖着病躯,勉强支撑,到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哎...”
糜竺却是不知,原本的历史上,陶谦本是在去年冬天就要寿元耗尽了,有时候生命就是这般奇妙,恰恰是王政来犯,刘备又因为历史的偏差晚来了接近半年,反让陶谦心有牵挂之下,勉强多活了尽三月的时间。
“这....”刘备心头一阵茫然,一边暗自埋怨自家观人不够仔细,竟始终没发现陶谦的身体抱恙,一边又突然明白了陶谦始终不曾正面回应过除贼的事情。
恐怕这段时间这位州牧大人满脑子想的,无非是为子孙计的后事吧。
“陶府君多病,便是不能视事,亦不会严重至垂危之际吧?”刘备道:“却不知接下来会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主事?”
听到这话,糜竺倏地转过身来,沉声道:“此二子不才,怎堪国家重任!”
“那...”刘备被他看得心儿狂跳,有些不自在地道:“子仲兄,若两位公子不合适,尚有袁公路四世三公,海内所归,近在扬州寿春,何不以州让之?”
“袁术?”糜竺闻言连连冷笑:“玄德公可知,不久前我徐州新败之下,又遭黄巾肆虐,如此危急关头,除了孔北海外,州牧亦曾写信向此人求援,谁知...”
“此人不但不曾救急扶困,反暗中调遣兵将屯兵于钟离,耽耽虎视下邳,如此狼子野心,小人行径,岂堪托付!“
说到这里,糜竺目光灼灼地瞧着刘备,话锋一转,郑重道:“依某所见,玄德公乃帝室之青,德广才高,可领徐州!”
“不可!”虽然心中已有隐隐猜测,可当真遇见这等天上掉了馅饼的大好事,刘备的第一反应却是大惊失色:
“孔文举令备来救徐州,为义也。今无端据而有之,天下将以备为无义人矣!”
这番话,刘备是发自肺腑的,而非故作推脱。
徐州,资源丰饶,明见殷富,户口百万,人民尚武,更是汉高帝的龙兴之地,若说自家没有动过念头,那既是欺人,亦是自欺。
但刘备原本的想法,是先助陶谦平乱,如此立下功劳,有了名器,那时对方无论是赠送兵马粮草,或者举荐他为一郡一国之主,刘备都会受之无愧,欣然笑纳。
可此时寸功未立的情况下,若是自己接受了徐州,岂不是趁人病弱垂危时,夺其基业之辈?
“玄德公,此言差矣。”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糜竺已然确信,刘备的确是个真正的仁义君子,这等反应亦本在意料之内,也是正是他等在这里,想要先和刘备通气的原因:“这并非某一人的意思,而是...”
就在此时,一名内侍奔进来哭道:“别驾,主公又吐血了!”
糜竺刘备同时色变。
......
当刘备和糜竺走进内室时,只见曾今徐州的一方主宰如今仰躺在窗边的床上,脸色蜡黄,闭着眼,呼吸细微。
此时的陶谦,只是一个浑身都散发着死气的老人,也不知由哪里来的力量,还在支撑着他,使他在幽冥的魔爪下作垂死挣扎。
他的妻妾们个个哭得像个泪人儿般,全赖一众婢女搀扶,才没有倒在地上,两个儿子亦只是站在榻旁,握紧陶谦的手,一言不发,沉默无语。
听到足音传来,陶谦脸皮抽搐了半晌,才勉强睁开了双眼,见是刘备,登时露出欣喜的光芒,口唇颤震半天,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
好一会儿,他突然甩开了两个儿子的手,颤巍巍的指向了刘备。
见状,他的长子陶商眼中露出不甘的神色,只是终究还是心中一软,不想在父亲人生的最后时刻还要忤逆他,擦了擦眼,旋即别头看向刘备,闷声来了一句:“爹要单独和玄德公说话,咱们先出去吧。”
待众人陆续退出,刘备移到榻前,跪了下去,握紧陶谦的手,轻喊了句:“陶公,备在此。”
陶谦辛苦地把黯淡的眼神投射在他脸上,射出复杂之极的神色。
既有对生命的眷恋,对死亡的恐惧,还有莫大的求助,和信任。
握着陶谦颤抖的手,刘备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他突然读懂了一切,陶谦亦在无声地说着和糜竺同样的话。
吾病已危笃,朝夕难保;万望明公可怜汉家城池为重,受取徐州牌印,老夫死亦瞑目矣!
相识不过数月,见面不过三次,我刘备何德何能,竟能得他如此信重?
而我刘备又是何等有眼无珠,便在不久前,还对陶公有过怨怼之情!
握着陶谦颤抖的手,刘备既是惭愧,又是哀伤,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
他明白了陶谦的意思了,袁术虎视在侧,黄巾扰乱一方,更有大敌曹操一旦解决兖州内乱后,亦有可能再次来袭。
如今的徐州,早已是一块烫手的山芋,陶谦交给他的,不仅是他倾注毕生心血的基业,更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他再也没有推却的理由!
凝视着陶谦,刘备一字一顿地道:“陶公放心,备定会让徐州安享太平,境内海清!”
听到这话,陶谦双目光芒大作,露出惊异、欣慰和感激揉集的神色,旋又敛去,徐徐闭上双目,以手指心,头无力地侧往一旁。
一代英雄,就此辞世。
......
琅琊县。
在吴胜等人众星捧月下,王政一走入城中,便有些奇怪的感觉扑面而来。
那是...亲切感?
这令王政很是莫名,他暗自品味了良久,才确定,这亲切感来源的不是自家的后世灵魂,而是这幅穿越后所得的身体。
谷犸或许便是原主来此,亦未必能发现这一点,而只有王政这经过系统加持后超凡体质,才能隐隐有所感觉。
是那个“王政”来过这里?
还是?
马蹄声中,暂时收敛心神,行走在宽阔的青石板道路,看着道路两边的民居、商号,眼前的一切都是十分的陌生,偶尔还可感应到那些从窗中,门缝透出的好奇注视的目光。
虽不久前经过了战争的洗礼,似乎是因为望族们的主动开城,影响倒是不大。
到达府邸时,天色渐晚,吴胜早已备下酒宴,参加宴席的,除了一众天军将官,另有不少没份儿迎接王政、地位又比较高的本地望族,官吏等人。
当真正尽入宴席内,眼前的豪奢程度让王政暗自吃了一惊,忍不住看向吴胜。
有些罕见的美味珍肴,上一次还是在颜府的时候才开过眼界的,倒也难为他了。
赴宴的人中,大半都是王政不认得的,在吴胜一一介绍,才知基本都是当地的豪绅望族,甚至有几个是吴胜搜检而来的文人名士,这令王政当真是喜出望外,不由赞赏地看了眼吴胜。
这憨货的气运是真的惊人,我两郡搜寻几个月,倒现在也不过一个祢衡,一个张昭,还都是阴差阳错的结果。
他倒好,才占据一个县城这短短时间,便有人才投效了?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到场的宾客中,却是缺了王政最想要见到的两家。
心中虽有些不爽,表面上王政倒是不动神色,只是言笑晏晏地和众人杯盏交错,一席酒满堂皆欢。
宴席直到三更才罢,诸将散去,长途跋涉以来,虽有些困乏,不过到了雅室时,王政还是不急着就寝,先和吴胜讨论了起来。
先听完吴胜讲完这段时间治理琅琊的近况,王政点了点头,才问道:“这些日子,你和王氏,颜氏之间相处如何?”
“别提了。”说到这里,吴胜气不打一处来,眼中隐有凶芒闪烁:“若非阿政你事先交待,我早已剐了这两家龟孙!”
他喋喋不休地诉苦起来:“我刚攻下此县不久,便找了个文士给我写了个谒贴,还搞了个什么...名刺,想要礼貌地拜见,结果却吃了个吃了个闭门羹!”
说到这里,过了多少时日吴胜依旧气的脸皮胀红:“他奶奶的,这两家真不是东西!”
“便是小家小户的,临客来访,也知道先请进来喝杯水。”
“哈哈。”闻言,王政悠然自得坐在了室内的胡榻上,笑吟吟道:“你也有吃闷亏的时候啊。”
吃这闷亏还不是因为出发前被你揪着耳朵说了八百遍先不能动他们...
吴胜悻悻地望了王政一眼,却是没敢说出来。
“那照你这意思。”王政背着手,在堂上走了几圈,说,“你这位天军少校,人家如此不给面子,若是我这天公将军也去主动拜见呢?”
“也会闭门不见?”
“若是他们狗胆包天,敢让阿政也吃闭门羹。”吴胜冷哼一声,眼露杀意:“便是你不允,俺也要去将他们灭门夷族了!”
“等我吃了闭门羹了,便是灭门夷族也是晚了啊。”王政暗自思忖,他却是如此想的。
不管这两家望族如何财雄势大,可还真未必有他的颜面重要。
他王政如今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自个一人,还有整个军队,乃至两郡。
要是真丢了脸,再泄愤也晚了啊。
不过还好,他早有准备。
“既然你去拜见,他们不肯开门。”王政手指敲击着案面:“那就让他们主动来见你吧,也省的白走一遭。”
阿政你在说什么啊?
吴胜张大了嘴巴,愕然无语时,却见王政已侧头望向了他:“颜伏如今何在?离此处可远?”
“在的。”吴胜讷讷地点头:“就在府邸的厢房安置。”
“那正好。”王政拍掌笑道:“说了半天话,口也渴了,你安排个亲卫去让咱们的颜公子来见我,顺便带些茶汤来。”
“对了,让颜公子亲自端来。”
.....
颜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睡的正香甜,却被几个兵卒毫无缘由地拉了起来,只说天公将军要见他,还要他亲自端茶递水。
要我端茶递水?
我颜伏可是复圣后人,望族名门出身!
你这竖子,是把我当成奴仆了吗?
怨气满满的颜伏自然是在心中亲切问候了王政的十八代女性,同时再次发出了无数的诅咒。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与往日不同,这次的诅咒不但灵验了,还来的如此之快。
当王政喝下茶汤,还没和他说上两句话,就忽得推倒桌椅,跌倒在地,把颜伏吓了一大跳,然后便见那吴胜三两步迈到身边,伸手把王政扶起。
眼见王政脸色发白,似是痛苦万分,颜伏的心中,其实是大感快意的。
当然,表面上他亦露出了关心的神色。
只是王政的下一句话,便让他亡魂大作,额头更是瞬间冒出无数冷汗。
“茶里有毒!”
说出这话的时候,那竖子竟还戟指向他,目中尽是愤怒。
有毒就有毒,你指我干什么啊?
颜伏正发蒙之际,便见王政彻底地昏迷过去。
旋即吴胜一脸凶狠地扑了上来,直接一脚便将他踹翻,同时嘶吼道:
“来人啊,将军被颜伏行刺了!”
“颜氏叛逆作乱,立刻全部捉拿!”
“不可放走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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