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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移驾许都,本是大事,名义上更是喜事。
哪怕此时已是君权衰微的东汉末年,在原本的历史上,诸方割据诸侯名义上依旧还是汉臣,也大都做了上表庆贺的举动,时任徐州牧的刘备自不例外。
不过王政却是既没这份忠心, 更没这等闲工夫。
曹操带着献帝跑去许都时,他正在千里之外对着刘备穷追猛打,回来后又逢徐州初定,军政各方都有无数事务处理,这等表面文章哪里有空去做。
所以这一份许都天子的御诏,来的着实令人意外。
包括内容也是。
一开头便说王政“盖有非常之功,必乃非常之人”, 对王政击败刘备夺回徐州的大权给与了正面肯定不说, 又言其“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
这是西汉武帝的《求茂才异等诏》里的名句,意思是有些马狂奔踢人,却能日行千里;有些人时常被世俗议论讥讽,却属于建功立业的奇才。
当然原文里后面还有一句总结的陈述: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
(无论是可能导致翻车的烈马,还是放荡不羁的奇士,不是不能使用,关键在于如何驾驭。)
这里却是没有直接照搬。
言外之意,无非是说王政之前虽然有犯上逾矩的行径,但既然如今回溯正统,自然既往不咎。
御诏的末尾更是如此说道:
“帝王定鼎,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 振旅班师,王政镇守岩疆, 乃为重固河山之臣也, 封征东将军、爵厉阳亭侯、领徐州牧。”
最后的任命最是出乎王政的意料,从前面的大片褒扬和赞誉,他其实已经猜出来最后必然也会有些好听的虚衔奉上。
毕竟他自家如今也在做类似的事情。
但王政还是没有想到献帝...或者说的曹操的出手这么大方。
征东将军倒也罢了,东汉军制的顶端是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所构成的,四征四方并不算什么真正的高职,何况王政之前已自封了大将军,哪里还会将这个无非多了个官方印章的放在眼里。
当然,由此名号倒也可看出曹操的几分用意,无论兖州还是许都,皆在徐州的西北面。
征东...
王政的东面,除了大海,可就只有扬州了啊。
徐州牧同样也是聊胜于无,毕竟实大于名,无论是州牧还是刺史,甚至无论头上挂着什么官职,都已改变不了他王政掌握徐州唯一且最高权柄的事实。
要说分量最重的礼物,反道是这个厉阳亭侯。
汉承秦制,实行二十等爵位制, 最高为彻侯, 后面为了避武帝刘彻的讳, 改为列侯。
到了东汉,列侯又分为了三等,从上而下依次为县侯、乡侯、以及亭侯,列侯下面还有个关内侯。
古代讲究职以能授,爵以功赏。官位属于行政系统,有具体的职务和对应的上下级关系,并有定期的考核,多是通过选拔人才方式来授予官位,而且官位有实权,却不可世袭。
爵位属于荣誉系统,没有具体的职务,一般是皇室贵族或者有做出重要贡献的大臣,才会被授予爵位,所以获取难度反而更大。
尤其是在老刘家做主的两汉。
毕竟刘邦在白马之盟中除了说了鼎鼎有名的“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外,还有另外一句呢。
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即便到了东汉乱世,这个获取难度亦没有降低太少。
毕竟连此时的曹操亦不过是亭侯而已(迎天子前的兴平二年,曹操为镇东将军,封费亭侯)
在三国鼎立之前,列侯的获取难度极大,比如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时,有点实力的诸侯大半都来了,可也只有两个人当时是有爵位的。
一个是乌程乡侯孙坚,一个是祁乡县侯袁绍。
孙坚虽是乡侯,却是走的最正统的大汉封爵路子军功,含金量反而更胜袁绍。
他先在黄巾起义前击溃了会稽郡人许昌、许韶父子的叛乱,后面在平定黄巾叛乱时更是屡立战功,比如攻宛城时便是身先士卒,第一个人登上城头,随后在185年时,边章、韩遂在凉州发动叛乱,孙坚又协助车骑将军张温平叛成功。
便是这样,也是直到两年后的区星反叛时,时任长沙太守的孙坚再次仅用一个月时间就平定了叛乱,甚至还顺便越过郡界帮助临近的同僚平定了零陵、桂阳两郡周朝和郭石的叛乱,大有一种“猛过头了,反贼不够杀了”的程度,才终于获得了爵位。
《三国志》:“汉朝录前后功,封坚乌程侯。”
当然,要说此时天下爵位最高,最有含金量的爵位,那还是要数飞将军吕布的温侯,甚至盖过了同为县侯的袁绍、袁术兄弟。
第一,吕布这个温侯是汉献帝亲封的,相比而言,袁术的阳翟侯是李傕给的,袁绍的祈乡侯则是董卓送的。
第二,温县属于司州河内郡。
司州,乃是东汉的首都所在地,拥有七郡一百零六邑,在册户籍过六十万户,人口几百万余,乃是毋庸置疑的神州中心。
而河内郡,便是此时司州的第二大郡,仅次洛阳所在的河南尹。
此地除了是光武帝刘秀的龙兴之地外,更是西晋高祖冢虎司马懿的老家。
曹操的这份大礼不可谓不重,连王政都有些受宠若惊,反而愈发猜不透这道御诏的背后用意了。
难道是怕我闹出太大动静,提前卖好安抚不成?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那天使将诏书宣读完毕,王政领着诸人拜受恩命。
那天使收起圣旨,上前几步交给王政,顺便笑呵呵地将他扶起:“州牧克复徐州不说,还顺便扫荡了泰山匪患,功劳显赫,足以彪炳千秋。”
“之前捷报传入许都时,可谓满城欢庆,大将军更是对州牧赞不绝口啊,更亲自与帝前保荐,方有此恩命啊。”
大将军?
王政怔了一怔方才醒悟,曹操得志之后,给自家加封的官职竟也是个这个,不由有些嘀笑皆非。
“曹公厚意,政深感之。”王政客气地回答道:“天使亦是一路辛苦了,已摆下筵席,为君洗尘。”说着肃手示意。
“那就却之不恭了。”那天使哈哈一笑,便在王政的带领下,向着郡府内大步走去。
.....
一路上攀谈所得,方知这天使姓董名昭,济阴定陶人,其举孝廉出身,原是袁绍的从事,也是近期闻天子驾幸许都之后特去朝觐,如今官封正议郎。
这番话让王政心中一动,汉室正统的影响力果然非同一般,看来不仅是自家的徐州,许都附近的各州,这段时间恐怕都或多或少,有着人才外流的情况啊。
而这董昭...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对方,王政暗自诧异,说起来此人算是身带奇相了。
近些年天下大乱,官僚军民皆有饥色,便是豪族世家固然不愁吃穿,可时时关心局势,劳心竭虑之下,也大抵有消瘦之态,故瘦多胖少乃是常态。
可这董昭却是尊颜充腴,直白点说,便是一个眉清目秀的胖子,显得颇为扎眼。
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是这个名字让王政泛起耳熟的感觉。
能让他这等历史小白一听动容的,自然只有荀彧贾诩那种家喻户晓的三国名臣,而若是生出这种似曾相闻的感觉,也起码不可能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跑龙套。
这般心念急转,面上倒是不露,只是引领这董昭入殿,各分主次落座。
他如今名义上已是徐州牧,是汉臣了,既然董昭是天使,便形同献帝亲临,这主位自然非他莫属。
酒过三巡之后,董昭这人性格开朗,说话风趣,加上王政又带着众人刻意迎合,没过多久气氛便愈发热烈,双方也开始言行无忌起来。
“董公,徐州凋敝之地。”王政再一次举杯,俯身问道:“不知酒菜可合尊口?”
“王州牧这等称呼却是误了,君如今乃是从二品,官职在昭之上,怎地称为公乎?”只听董昭哈哈笑道:“要称公,也是吾这芝麻绿豆的官来称呼王公才是。”
“要是看得起的董昭,这等见外的称呼,请王公莫再提起。”
“畅谈之时,豪饮之际,确实只需分主宾即可,”王政闻言,瞥了眼董昭,淡淡笑道,“政也觉不宜口称官职,免得让这意境沾染了俗气。”
“哈哈,御寇此言甚得吾心。”董昭却是立刻便打蛇随棍上,直接连表字都喊出来了:“实不相瞒,董昭虽为文儒,却向来喜好交接豪杰的,何为豪杰?才能出众方为人杰,而有所作为才当的起英豪,御寇虎威,昭在冀州时便闻名已久,心向往之。”
“所以这次传诏的苦差事,许多人避之不及,偏吾却一力争取。哈哈,便是为了得偿所愿,一睹君颜!”
许都到下邳一路山长水远,千里迢迢,何况王政和曹操本有仇隙,又是实打实地黄巾贼寇,这等既辛苦又有风险的事情,自然算苦差而非美差。
当然董昭话里说什么“心向往之”的,王政却是半个字也不信。
此人若是曹操的臣子,自然不会对他这个反了青州夺了泰山的大敌有半点好感,若是心系大汉的忠臣那更不必说,起码明面上导致大汉如今荒乱的罪魁祸首正是张角和黄巾贼寇,汉臣对王政恐怕的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吧。
“董兄谬赞了。”王政敷衍回应了句,直接扯开话题:“前有李、郭二贼党祸,后有东都天降灾荒,政每逢念起天子安危,便辗转难眠,只可惜兵微将寡,有心无力,如今幸有曹公迎至许都,不知天子如今可好?”
他这话言辞恳切,不过董昭亦是同样不信,只是笑道:“有劳御寇挂心,天子有百灵护佑,自然遇难成祥,一切安好。”
“不过御寇所言兵微将寡,未免太过自谦。”
董昭端起茶汤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王政:“昭虽未曾行伍,却非不知兵事的腐儒,一路西来,经彭城而入徐州,沿途所见,当真是兵气鼎沸,尤其是...“
说到这里,董昭先是点了点王政身后的徐方、吴胜等人,又指向殿外的守卫甲士:“这下邳城内诸位,士乃虎贲,将乃虎将,一派强军气象,怎能说是兵微将寡呢?”
凝视着王政,董昭意味深长地笑道:“如此兵强马壮,莫说如今的许都不能比,以昭所观,连袁公的冀州精锐亦不过如此。”
“冀州乃是一等一的雄镇,冀州强弩更和幽州突骑并列天下强兵之首,岂是政手下这些才历练一年多的新兵可以比拟的?董兄说笑了。”
这话王政却不好接了,只是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说起来徐州连连战乱,如今可谓遍目荒瘠,莫说什么虎贲强军了,便是如今这些人,政都觉得快要负担不起了。”
“可若没了这些兵马,不能镇守徐州,又恐有负圣恩,这些日子来,实在是彷徨忐忑,辗转反侧啊。”
“御寇果然赤胆忠心,”听到这话,董昭点了点头道:“大将军称赞你秉性谦恭,果然不错。”说到这里,顿了顿,先往左右看了看,陡然间欲言又止。
见状,王政心中便是一动。
这架势...莫非除了公开的御诏之外,这董昭还带来了曹操,或者是献帝的密旨不成?
想到这里,他环顾四周,沉吟了会,只留下徐方和祢衡两人,挥手屏退无关人等,又吩咐亲卫用心看守,未得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殿外百步之内。
本来若是于禁在场更为合适,不过既然是曹操那边派来的天使,这次自然不宜露面。
当众人陆续退出之后,董昭点了点头,突然问道:“昭路过彭城之时,曾听说吕布如今据于梧县,不知可有此事?”
吕布?
王政面色不动,脑筋急转,一边猜测董昭为何突然提及此人的用意,一边拱手道:“温侯亦为汉臣,既来徐州,政自然是要安排一处给与兵马扎营。”
“既如此...”董昭拍案而起,堆起满脸笑容:“御寇,吾要提前恭贺你了,马上又要加官进爵了。”
“没想到你刚封为厉阳亭侯不久,眼见便要荣升乡侯了啊。”
“啧啧,我大汉立国以来,至今六百余载,不满二十年龄的乡侯,可也没几个呐。”
王政闻言一怔,先和徐方、祢衡对视一眼,均想道:“突然说出这话来,是何意思?”
乡侯?那已是大汉爵位的次顶端了啊。
按王政的年纪,现在便封乡侯,以后还怎么办?毕竟上面只剩一个县侯了。
随后问道:“董兄,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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