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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尚未赶到,倒是小喜子等一众临华殿宫人回来了,还提着食盒。
皎皎一见,这才想起自己饿了整整一天,当即吵着要吃饭,纪昀连忙制住她的手脚,害怕她多动导致毒素深入。
不想,当太医赶到,一番望闻问切后得出,她没有中毒,一丝一毫也无。
纪昀简直不敢相信:“你们确定她没中毒?”
当时,殿内只有自己与她,她吓得人都傻了,年纪又小,哪里知道要把毒吸出来,怎么会没有中毒?
几位太医也奇怪不已,手腕处的咬痕清晰,伤口深至皮下一寸,毒蛇牙齿有剧毒,按理破皮后毒素就会侵入体内,顺着血液流转全身,少则一盏茶功夫,多则一刻钟必定毒发身亡。
她倒好,呆坐八九个时辰,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谨慎起见,年老的章太医再次询问:“公主可还记得被咬后伤口流血多吗?血液什么颜色?有没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会不会是你昏过去了,有人进来给你吸出了毒?”
皎皎摇头,言简意赅:“有弯弯,不敢睡。”
想到她的真实身份,纪昀不敢让太医深究,含糊道:“中元节的临华殿,怪事很寻常,既然她没事,几位大人先回吧。”
说完不等几位太医反应,又扬声吩咐:“小喜子,送一送几位大人。”
几位太医一想,正是这个理,中元节跟着这位鬼皇子,见鬼的事情多了去了,那所谓的毒蛇或许是亡灵作祟。
思及此,顿觉遍体生寒,忙不迭出了临华殿。
屋内,等用完膳,纪昀挥退宫人,问道:“皎皎,昨晚有发生特别的事吗?”
随着年龄的增长,阴气会减弱,但昨晚减弱得格外厉害,而且,没有恶鬼纠缠!
皎皎瑟缩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回忆:“有很多鬼进来,朝我们扑过来,到床前时又消失了。”
“消失了?”
纪昀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体内的阴气对鬼魂来说是极大的诱惑,中元节的自己虚弱至极,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它们是不会放过的,怎么会莫名其妙消失?
皎皎后怕地拍着小胸脯:“幸亏消失了,我一直看着弯弯,都不能动,它们若不消失,肯定要索我的魂。”
纪昀再三询问,奈何当时皎皎的注意力全在蛇尸上,没工夫害怕那些以各种扭曲姿势、恶心面貌扑过来的鬼魂,更不知道它们为何会消失。
无奈,他只能暂时放下,好言好语将她哄回长信宫,便着手查验蛇尸。
命人寻来小猫,以蛇牙在其腿上摁出牙印,片刻功夫,小猫便气绝身亡。
纪昀陷入沉思,这蛇确实有毒,怎么她却没事?
百毒不侵?
秘密将小猫尸体处理掉,又命手下查寻毒蛇来源、以及昨日出现在临华殿外的可疑人员。
他则准备去长信宫,再看看皎皎的伤,路过太宸宫时,见章太医从里面出来,纪昀微怔,出声叫住他:“父皇龙体染恙?”
章太医摇头:“二殿下孝心,陛下龙体无碍,唤老臣前去,是询问公主中毒的事情。”
纪昀微微颔首,客气道:“劳烦几位大人费心了,听闻令尊极爱雨前龙井,我新得了些,过些日子令人给大人送去。”
章太医惶恐作揖,推辞再三才接受。
毒蛇久久查不出来源,当日临华殿又情况特殊,方圆百里除了小春子三人,再无其他,并未找到可疑人员。
空饷之事引起上层将领敌视,纪昀忙得脚不沾地,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时光潺潺如流水,三年弹指而过,十七岁的纪昀得等路王。
这日秋雨淅淅,纪昀难得回了宫,皎皎得知消息后,屁颠屁颠跑来临华殿找他,玩到中午,理所当然留下一起用午膳。
御膳房也是格外贴心,送来的午膳很丰盛,鹌子水晶脍、什锦鸡丝、冬笋玉兰片、紫参野鸡汤等摆了满满一桌,皎皎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偶然抬头夹菜,瞥见一抹嫣红,她大惊失色:“二哥哥,你在流鼻血!”
纪昀愣了愣,下一瞬便见一滴血滴在饭里,血液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紫色。
他不假思索抽出发间的银簪,插入手边的什锦鸡丝里,银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他神色骤变:“有毒!”
再试别的菜,无一例外,均有毒,幸得他方才在想事情,只吃了一口鸡丝。
“快去……”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二哥哥!”皎皎跳起来,将纪昀的头掰正,只见他鼻前嘴角,均有血液流出。
“来人呐!小喜子、小春子!传太医——”她急急大喊,却久久未见有人进来。
出去一看,临华殿空无一人,她急得直上火,怒骂一句“死哪去了”抬脚便往外跑,准备自己去叫太医。
跑到院中,她忽而顿住,回头看了看趴在桌上,人事不知的纪昀,又扫了眼空荡荡的临华殿,果断转身进去,背起纪昀朝太医院跑去。
她天生力气大,背起自小病弱的纪昀毫无压力,不到一刻就到了太医院。
“太医!章太医!汪太医!快来看看,我二哥哥中毒了!”尚未进门,她便高声喊着。
看见她,众太医神色有些不自然,相互推嚷着不肯上前,直到她进入太医院,章太医才硬着头皮道:“三公主,您怎么来了?”
自家二哥哥命悬一线,皎皎哪有闲心观察他们的神色,快速扫了眼院内情形,东边庑廊下,放着张贵妃榻,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太医正颤巍巍起身。
她一个箭步过去,将其拉开,把纪昀放上去,扭身拽着那位太医的手,焦急道:“快给他解毒!”
年迈的江太医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面露为难:“老臣主治妇科,不擅长解毒。”
皎皎立刻松开他,看向旁边的太医,那位太医晃了晃手中的医箱:“贤妃娘娘近日饮食不佳,微臣奉旨前去诊脉。”
皎皎心中微沉,她已经八岁多,早见识过宫里的阴谋算计,饭菜下毒、太医推辞,明显有人故意为之,要置二哥哥于死地。
她再次看向其他人,果然,一对上她的视线,太医们均寻出各种理由推辞。
“微臣要去给玫嫔娘娘安胎。”
“左相大人突发顽疾……”
皎皎敛了神色,冷声念道:“一、二、三。”
太医们不解其意,部分人提着医箱往外走,部分人围着她,以言语拖延:“三公主您别急,擅长解毒的汪太医今日轮休,微臣这就派人去请。”
“是啊,快马加鞭……”
皎皎飞快地拔下头上的发簪,稳稳当当插入一人心脏,又倏然拔出。
鲜血如注,从那位太医胸口喷射而出,洒了附近太医们一身。
劝说皎皎的太医们如被掐住脖子,啰嗦的话语戛然而止;欲出门看诊的太医们则如被施了定身术,愣在原地。
整个太医院刹那安静下来,唯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纪昀痛苦的呻吟。
皎皎不给他们缓冲时间,偏头看向一人,再次冷声念道:“一、二、三。”
最后一字落下,她抬手,手中染血的发簪干脆利落地送入那人心脏。
嫣红的鲜血再次喷溅,众太医又惊又怕,飞速散开远离她。
几位老太医试图以眼神交流,商量解决办法,皎皎却不给他们时间,拔出发簪后,一刻不停看向一位太医。
在她冰冷眼神下,那人抖了抖,不等她数数,飞快地抽出银针,一个箭步冲至贵妃榻前,给纪昀扎了几针:“我先给二皇子扎针抑制毒性蔓延!石头,快去取百草丸来!”
他之后,章太医也上前号脉:“此毒毒性极强,二殿下又素来体弱,百草丸怕是不能完全解毒,松墨,去抓药!”
章太医医术高超,又是太医院副院,有了他的带头,其他太医们纷纷行动起来,开方的开方,煎药的煎药,就连那几位要去各宫出诊的太医也加入他们,忙碌起来。
皎皎心头微松,丢下发簪,走过去抓住纪昀的手,抽噎着絮语:“二哥哥,你可一定要好起来。”
众太医大跌眼镜,方才还是冷酷漠然的无情杀手,这会儿就成了泪语连珠、惶惶不安的受惊雏鸟!
这变化,忒大了!
两碗药灌下去,纪昀便醒了过来。
皎皎顿时嚎啕大哭,无言倾述自己的恐惧。
纪昀在滚烫与冰凉中挣扎出一丝清明,虚弱地握着她的手,含糊地微笑:“我没事,别怕。”
他接近褐色的双眸闪过悲喜莫辨的哀恸,须臾,小声而坚定道:“皎皎没有长大,哥哥不敢随意死去。”
毒虽然及时解了,到底纪昀体弱,缠绵病榻将近半月才勉强养好。
临华殿内,皎皎咬了一大口芙蓉糕,狠狠地嚼着,像是在咬嚼郑贤妃:“披香殿真是太狡猾了,罗母妃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带人过去搜检,竟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纪昀心中一疼,声音缥缈:“或许真不是她主使的。”
“那怎么可能呢?”
皎皎咽下芙蓉糕,气呼呼道:“你不知道,那天所有的太医都在推辞,最擅长解毒的汪太医跟人换了值,在家休息;
还有咱们临华殿,有人假传罗母妃懿旨,叫走小喜子小春子等人,其他宫人也以各种原由被唤走,连侍卫们都不见了。
三天后,就传出郑娘娘怀孕的消息,哪有这么巧的事!她一定是提前知道自己怀孕,故意策划这一出,就是要替她儿子,提前除掉你这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纪昀唇边扯开一抹苦涩:“只是推测而已,没有确凿证据,万不可妄动。”
皎皎托着下巴,作沉思状:“你说的对,也不一定是披香殿,其他人也有可能,比如大皇兄,他一向嫉妒你比他更得父皇圣心。
嗯,我得去告诉罗母妃,披香殿要盯着,大皇兄那里也不能放过,还有其他娘娘们,也有可能!”
纪昀不想她猜出幕后之人,顺势道:“去吧,记得多跟母妃商量,你经验不足,年纪又小,幕后之人敢对我动手,难保不会对你出手。”
“我知道。”皎皎郑重地点头,提起裙摆朝长信宫跑。
目送她离开,纪昀悲悲低叹:“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明目张胆毒害皇子,郑贤妃即便有那胆也不会做,况且能无声无息调走临华殿守卫,让整个太医院听令的,唯有一人。
八年前那夜,未央宫里伺候的宫人、稳婆、奶娘、御前太监宫女们都死了,若自己也死了,这世上便只有那人知道皎皎就是汐玥。
他的杀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纪昀忽而就想起三年前的中元,那条突兀出现在临华殿里、事后怎么都查不出来源的毒蛇。
他那个时候就想杀死自己吧。
中元节,临华殿方圆百里空无一人,自己又陷入昏睡,多好的机会。
后面三年没有动手,是因为皎皎坚持在中元节守着自己吗?
纪昀又想起毒蛇事件后,章太医曾去太宸宫回禀,所以他也猜到皎皎百毒不侵了吧。
一桩桩一件件,都指明是那人主使。
纪昀心痛难忍,尽管带着前世记忆,自小便不爱承欢父母膝下;尽管因身份多次受到猜忌;尽管因阴气遭受父母不喜,但他是真的将那个人当做父亲。
甚至将前世对父母未尽的孝心,悉数投在他们身上,到头来却换得一次又一次的毒害。
虎毒尚不食子呢!
纪昀闭了闭眼,重重呼出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伤痛悲凉散得干净。
此次之后,他用膳必以银针验毒,不饮茶酒,只喝白水,日常出行也带足护卫,却仍屡遭暗杀,多次命悬一线。
在一次次的经历中,他成为了一名合格的皇子,培养自己的势力,慢慢在朝堂拥有话语权。
宣德十九年,兵部尚书许开蔚上折弹劾二皇子纪昀贪污修筑沅江堤坝款,御林军在临华殿搜出脏银。
长平侯老泪纵横,直呼对不起先皇的提拔,对不起当今陛下栽培,眼下之意,任凭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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