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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大军一路并未遇到任何阻挡,如同斥候回禀那般,还真就在十月初五这一天,安稳地抵达了醴陵。
醴陵是一座位于楚国都城潭州府南面的小城,本就人口不多,而城中的老百姓早就因为马氏兄弟内战,连月来死的死逃的逃,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此地更是无一楚兵。
但边镐还是极为谨慎,传令全军一分为二,一半入城休整,另一半驻扎在城北待命。
帅帐内,正聚集议事。一众将领正围着端坐在上座的边镐,聆听军机。
此时唐军斥候来报:“禀边帅,潭州城北二十里,发现万余楚军,帅旗打着‘刘’字!”
不待边镐发话,手握剑鞘、满脸横须的都虞侯孙震立马反应过来:“‘刘’字旗号?北面而来,莫不是刘言的朗州兵?那朗州原来不是马希萼的地盘么?”
边镐冷笑了一声,继而开口道:“马家的种能有几个好东西?去年他马希萼到了潭州夺了王位之后,照样是那个德行!荒淫无道,又待下薄情,朗州的旧将哪个能服他?”
孙震此前一直在国都江宁府驻守,对楚国的情况并不了解,一脸迷惑道:“这么说来,难道这支兵马是楚王马希崇的援军?”
早先曾跟着边镐乔装潜入过楚国都城的杜真,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末将认为绝不是楚王的援军,刘言、王逵、周行逢那几个朗州将彪悍得很,旧主都不服,能服他马希崇这么个懦弱儿?”
边镐双目如炬,径直射向众人:“既非援军,我等便要做好拒敌准备!朗州兵骁勇,又与洞溪蛮来往甚密,不可掉以轻心!”
众将齐声答道:“遵命!”
思考了片刻,边镐又问道:“此事马希萼可有来使解释?此番可是他求援于我大唐,这等军机大事怎能不报?”
负责与衡山王马希萼联通的一名偏将急忙回道:“回边帅,马希萼并未提及朗州兵!”
众人面面相觑,只把目光集中在主帅边镐的身上。
此时形势已骤然发生变化,原本交战方是马希萼与南唐大军联合围攻困守潭州的马希崇,如今又多了支意向不明的朗州兵,不管是趁火打劫还是有意而来,都成了四方交战的局面了。
边镐自入楚境以来便忧心忡忡,首次担当一军主帅,不仅肩负着全军安危,此战胜负更是对自己以后在皇帝面前是否能得到重用,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俗话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担心的变故终究还是来了!
尽管有些彷徨,他还是强装镇定地下令道:“看来朗州那些个旧将,也是来分一杯羹的!想那马殷,好歹也是一代霸主,却不料生了一堆反骨子孙,还有一些个邪兵叛将!传我军令,全军继续休整,白日生烟,入夜少火,探清敌情前不可妄动!”
闻言帅帐中有一人开始坐不住了,此人与其他将领俨然不同,并未身着铠甲,而是一袭格格不入的华贵官袍,苍白的尖脸显得羸弱不堪,而他却与主帅边镐同在上座,只是因为他是皇帝派来的监军使,时任枢密使陈觉。
只见他脸上有一丝阴霾扫过,接着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谄笑道:“边帅,依我看,这小小的朗州兵不足为惧!难道边帅你怕了不成?陛下早有旨意,此役我们的目的,就是借他马希萼的求援,寻机灭楚!此次楚国内乱,乃是天赐良机!我大军已至,边帅岂能踌躇?依我看,迟则生变,尽快进取潭州才是!”
说到陈觉,此人在南唐,可是无人不知,只不过是恶名。多年来通过拍权相宋齐丘的马屁,一路官运亨通,直达权力中枢,如今已是臭名昭著的“五鬼四凶”之首。(“五鬼”:当时南唐朝廷中陈觉、冯延巳、冯延鲁、魏岑、查文徽等五人,这五人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南唐的民众给他们起了外号叫“五鬼”,除开查文徽便是“四凶”)
陈觉此等佞臣岂能懂军事?但碍于官阶,边镐也只能强忍着发作,拱手说道:“陈使相,非我惧敌,朗州兵以骁勇著称,那刘言等人也是楚国名将,不可小觑!我乃陛下亲授湖南安抚使,统帅大军,必不会辜负圣恩!术业有专攻,行军打仗之事,本帅自有分寸,使相不必多虑。”
语气虽恳切,但陈觉何等人也?朝中权势滔天之人,除了皇帝,怎能容许他人半分质疑?何况他还听出了边镐一丝讥讽之意。
只见陈觉拂袖而起,涨红了脸刺耳地咆哮道:“边镐!那马希崇明明已被困潭州,瓮中之鳖耳!我军乃天朝王师,又有衡山王为援,此战必胜!岂能因为一支朗州兵而惧敌不前?!本相再警告你一次,身为一军主帅,你莫要忘记你的职责,辜负皇恩!”
到底是位高权重,陈觉发怒,帅帐中的众位将领顿时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纷纷低头目光闪躲。
正待陈觉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时,边镐低沉地说道:“使相,斗胆请问,若是我军攻城时,这朗州兵突然袭击,该如何?”
陈觉未及思索,便仰起头颅,极为自信地说道:“小小的州兵,何惧之!一并剿了便是!”
边镐又问道:“如若马希萼阵前失信倒戈,与他那兄弟马希崇联手围杀我唐军,又该如何?”
陈觉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挥手道:“胡言乱语!这不可能!衡山王早已遣使,愿俯首听命于我大唐!怎会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如今楚国大乱,两王之争唯利耳!兵者,诡道也。使相,并非是我瞻前顾后,而是战场上本就虚虚实实,岂能纸上谈兵?此时局势有变,全军将士性命皆托付于我手,我怎能贸然出击?不管是朗州兵,或是马希萼,但凡任意一方在我军攻城时,从背后袭击,我军必定腹背受敌!
此次出国征战,深入敌境,马氏兄弟只知争权夺利,无信义可言!所谓援军不过是投机之辈,我军等同于孤军奋战,如若有失,导致全军覆没,我等将士为国效命,战死沙场无可厚非!就不知使相,可曾做好身首异处的准备?”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纷纷大惊失色,不管先前内心对边镐有多少腹诽,但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暗自佩服边镐的胆量。
陈觉只觉得气血涌面,再加上方才边镐所言让他多少生了恐慌,内心郁结之时涨红了脸,憋出气来怒斥道:“你,你,边镐!我乃枢密使,又是奉陛下旨意监军,你竟敢犯上?恐吓于我?”
“本帅据实而言,岂敢恐吓使相?”说罢边镐此时内心也是极度复杂,以往的他向来少言,在朝中也是甚少得罪人,只是此次战事对自己的前途实在是干系重大!这陈觉哪怕是自己的上官,只要不利于此战,他便绝不容许!
陈觉火气旺盛,环视了一圈,见帅帐中鸦雀无声,众将并无一人替他说话,俨然已默认了边镐的言语,此时更是怒不可遏:“你,你们!狂妄!一群不知好歹的莽夫!”
焦灼之时,边镐已是心烦意乱,一不做二不休,扬手说道:“孙将军,请使相大人先下去歇息!”
孙震有些尴尬地低头拱手道:“遵命!”
这场闹剧,终是随着当朝权臣枢密使陈觉骂骂咧咧地离去,而落下帷幕。
众将散去,各归其职。
黄昏,一名将军在帅帐前踱步了许久,脸上现出纠结之色,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禀告了帐前亲兵走了进去。
“边帅!末将张耀先见过边帅!”
只见案榻上,边镐正在奋笔疾书些什么,抬头仅瞧了一眼,便只是冷冷地应了声:“哦?张指挥使,有何事禀报?”
张耀先在军中的品级并不高,与边镐汇报时不免有些战战兢兢:“禀,禀边帅,末将今日巡营时,有一小卒,自称有破敌之计,说是想当面献于边帅!末将不知真假,故来禀报边帅!”
边镐面无表情,继续低头书写着,略带愠怒地说道:“小卒?一个士卒能有什么计谋?当我军中无人么?还是笑话本帅无能?不见!”
张耀先此时腰都不自觉压弯了几分,惶恐不已又十分尴尬,几乎脚趾抓地,方才便听闻陈使相在帅帐中与边帅起了冲突,傻子都想得到,如今边帅显然在烦闷中,为何自己要来撞刀尖上......
同时内心暗暗后悔,为何自己要贪图那小子的几个银钱......
忽而又想起那小子对自己说的那些不明就里的话,继而鼓起勇气,又咬牙说道:“边帅,此人与末将说,如若边帅不见他,便向边帅说三个字!”
边镐强忍着怒火,但还是应道:“哪三个字?”
“朗州兵!”
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片刻,直到一阵冷风袭入帐内,张耀先见边镐迟迟不发话,如同打翻了一盆狗血淋在心头,凉了啊!连忙浑身战栗,跪地告罪:“边帅,末将治下不严,请边帅责罚!”
“无妨,你且退下,让那小卒进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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