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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赵吉利、朗多秦把吐蕃军阵冲得七零八落、天翻地覆,于是策动了胯下战马。
他手里除了罕拿,各个能打,但是人少,只好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引开了蕃军主力。趁绿洲方向蕃军注意力被赵吉利、胡三大等人吸引,带着向导便直冲向了回鹘汗旗所在之处。
及得屋落近前,突然从屋顶射出一支羽箭,擦着赵正的身体飞了过去。
有人躲在暗处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别射箭!”向导大声回应:“来人乃大唐苍宣侯忠武将军……”
赵正边跑边打断道:“大唐安西领军将军赵正在此!可敦何在!?”
立时便有人在屋顶现身,“是大唐援军么?可敦在汗旗下!”
赵正没有回话,却看各处险要躲着的回鹘宿卫一一现身,拿着各式兵器,纷纷朝自己看来。
“大唐援军来了?”
“是安西军吗?安西军不是在葱岭么?怎么会到铁门关来?”
“外面和蕃军缠斗的也不像安西军的军甲呀!”
战马风驰电掣,从他们身边路过。赵正望着绿洲伸出的汗旗,快马加鞭,擦着低矮的土屋子,跳过两个拒马障碍,绕了三四个角,这才见到不远处四名宿卫把守着的汗旗旁,一个美貌妇人抱着个幼儿,正站在屋墙下,朝自己这边看来。
乞力柔然在来往哈拉尔的路上遭遇吐蕃散骑伏击,五十宿卫被蕃军偷袭,损失惨重。亲卫将军加罗禄率仅存的十余骑骑兵不顾自身安危,反复冲击蕃军阵脚。乞力柔然眼看拖延下去,必被蕃军所获。于是决定奋力一搏,趁吐蕃人被加罗禄牵扯,一面让人去铁门关求援,一面骑上马匹,往哈拉尔而来。
宿卫拱卫左右,蕃军穷追不舍,一路追击,乞力柔然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等到了二十余里外的哈拉尔,加罗禄也甩开了追兵,抄近路追上了可敦,一番搏杀,将追进绿洲的蕃军驱赶而出。趁蕃人重新整顿的空当,加罗禄简单地布置了一番,为了争取防线时间,他单人匹马与吐蕃人又大战了几合,回到汗旗下时,身上甲片四散、腰腿胸腹各处都已受伤,鲜血污了战袍,马匹重伤倒地,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乞力柔然深知此时最为凶险,吐蕃人虽然只剩下六十余骑,但宿卫们也不过二十余人,而且各个带伤。若是没有援军,怕是依然逃不脱被俘杀侮辱的命运。
她看着年幼的孩子,暗道自己死了便就死了,可怀里的是她的亲身骨血,是汗国唯一的继承人,不能让他死在这里。正想着该如何把明特勤藏在蕃人不能找到的地方时,忽然听见村外杀声顿起,马蹄阵阵。乞力柔然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急忙出门查看,亲卫却报,果然是大唐安西领军将军来了。
说话间,一卷鲜红披风随着马蹄声渐进,映入了眼帘。只见黑色铁甲包裹住的焉耆大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银色镶红战甲、缠黄金捍腰、头戴缨盔兜鍪、脸覆银色面甲的唐将。
“你是可敦?”
那唐将停下了马步,直望了过来,问道。
“我是!”乞力柔然看着那面甲后露着的两只凤眼,来不及辨别真假,嘴里不由自主地道:“还请将军救特勤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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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便就将手里的幼儿递上前去。谁知那唐将接过幼儿,一把扔给了身后的回鹘向导。
“护住你家特勤,可敦我带走了!”
说着,便一把拉住乞力柔然的手,一扯一带,娇小的乞力柔然直觉腾了起来,下意识双腿跨过,便就面对着赵正,坐在了他的怀里。
“扶好!”
那面甲后面的眼神不可置疑,乞力柔然下意识地抱住了赵正的腰,铁甲贴在脸上,明晃晃的护心镜映出了她略显凌乱的脸。
赵正从马褡里取出了第二副身甲,裹在了乞力柔然的身上,然后扯过了披风,将他和怀中的回鹘可敦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天使!”
那向导在后,开口道:“我随你冲出去?”
赵正点点头,又从马褡另一边取出了第三副身甲,丢了过去,“不要回头!”
那向导应了,赵正拍了拍偎在身前的乞力柔然,“可敦坐稳,我带你去铁门关!”
乞力柔然双腿盘坐在赵正腰间,被披风裹住,一时密不透风,她侧脸贴在赵正的胸口,耳边传来那铁甲护住的胸膛内,一颗强有力的心脏“砰、砰”地跳动。那声音韵律平稳,苍劲有力。乞力柔然顿时安心不少,便死死地保住赵正的腰身,感受着战马慢慢地颠簸起来。
“我来开路!”加罗禄见赵正要带可敦离开,情知如今也只有奋力冲出包围,才有一线生机,于是强撑着早已透支的身体,带着插了一身的箭失,翻身上了另一匹战马。大喝一声,抢先而出。赵正跟着,鱼贯出了屋落群,奔着南面铁门关的方向,甩开了四蹄。
乞力柔然抬头问道:“援军呢?”
“我就是!”赵正目不斜视。
“你又是谁?”
“凉州赵正。”赵正顾不上这一问一答,简介明了地应了。因为吐蕃人已经发现有人冲出了绿洲,虽然小千总已殁,但旗总还有两个。眼见那三人三马中有一卷红色披风,知道那定是敌军主将,便立时打了呼哨,抽调人手,兜转阻截。
赵吉利与朗多秦仍与蕃军兜圈子缠斗,虽然牵扯了蕃军主力,但也被他们隔开。蕃军十余骑人马朝赵正追去,赵吉利一时不急驰援,余光一撇,看见胡三大与额朗多、呼伦台三人仍然尚远,不由急了。
“胡三你个憨货!追都追不上!”赵吉利骂骂咧咧,“大舅子!你去保护元良!”
朗多秦一斧头噼翻了一个追上来的吐蕃骑兵,回头瓮声瓮气道:“不能去了,去了也是带着约茹人一道去,反倒给元良带去危险。”
赵吉利一想也是,他们人少,如今两人还能杀个天翻地覆,再分一人走,那便失去了牵扯的作用,蕃军追着朗多秦,定然穷追不舍,赵正显然已经带走了回鹘可敦,如今一匹马上坐了两人,不便搏杀,蕃军追兵越多,元良就越危险。
于是扯开嗓门大吼:“胡三,你再不追不上元良,老子定斩不赦!”
那边胡三大脱离接触,回转接应赵正,原本颇费了些时辰。等到了绿洲跟前,却没料到赵正动作比他预想地还要快了一步,眼看追兵甩开大队直追着赵正而去,心里也急。
他弯弓搭箭,连射了数人,脚下战马长嘶直追了三百余步,才总算靠近了赵正五六十步。可身后的追兵已至,一旦被他们牵绊,想要支援赵正便就更加难上加难。
关键时刻,呼伦台挺身而出,“胡将军,你自与额朗多去追,身后我来!”
胡三大点点头,“你小心着!”
“草原长生天护佑与你!”呼伦台点点头,拨转马头,挺着手中的骨朵,便往回杀去。蕃军追兵一时不察,被呼伦台冲到面前,手中的铁骨朵横扫,当即砸翻两人。蕃军一拥而上,顿时掀起了一片刀光剑影,战不过七八回合,呼伦台被狼牙棒击中面部,登时满头鲜血,翻下马来……
追着赵正的吐蕃人完全不顾身后胡三大朝他们不断地射来箭失,只盯着面前不过三五十步外的赵正,七八张角弓嗖嗖嗖地连射,让赵正的耳边顿时生风。
赵正头也不回,任凭箭失落在马背上、身上,叮叮当当。他只双手拉着马缰,也不知哪里是路,在广袤的戈壁上一路狂奔。身后似乎有人在喊,但赵正根本停不下来,战马渐渐地超过了跑在前边引路的加罗禄,呼哧呼哧越跑越快。
不知不觉天色便黑了下来,马蹄声在耳边愈发清晰起来。翻卷的沙砾飞在了半空中,腾起的沙雾在身后弥漫了开来。赵正眼瞅身侧不远便是一座沙丘,暗道戈壁滩上视线太过开阔,自己重甲,战马跑久了体力吃不消,须得寻个安全地方脱离追兵视线。于是拨转马头,顺着沙丘往里钻去,在沙堆中七拐八绕,直到上了一座沙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幕下,连绵的大漠就在眼前,黑乎乎地只见狰狞的轮廓。冷风扑面而来,一下便就吹醒了马上的人。赵正暗道一声糟糕,之前只顾逃跑,没料到这一跑居然就跑进了沙漠中来。
他回头看去,身后哪有半个人影。
天空中的月亮只有个芽儿,星星倒是布满了夜幕,只是那漫天的星光照明却是不足,一时不知身处何处。
赵正拉扯马缰,调头又踱了几里路,可是走着走着,发觉方向好像又是错的。眼前黑乎乎一片,睁大眼睛,看到的到处都是沙丘的黑色阴影。
赵正立在沙嵴上,心中顿时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迷路了!
怀中的人动了动,乞力柔然伸出了头,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这是哪?”
赵正也不隐瞒,他解开了绑着二人的披风,道:“可敦恕罪,跑得太急,我也不知此处是哪。”
“放我下来!”乞力柔然推开了赵正,翻身下了马,“明特勤呢?”
“大概是带走了。”赵正从马鞍边取下了水囊,递给了乞力柔然,“可敦喝点水吧。”
乞力柔然却“哎”一声,跌坐在地。
“你受伤了?”赵正连忙下马查看,隐隐约约地似是看见她腿上插着一支箭,赵正吃了一惊,不知这箭是何时何地中的。乞力柔然也不知她是何时受的伤,初时情势紧张,丝毫不觉,此时到了安全地带,疼痛便涌了上来。
赵正取了一支火折子吹亮,顺着火光看去,只见箭失扎透了乞力柔然的衣裙,箭身直没大腿。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乞力柔然的稠裙,道一声“得罪了!”手下用力一扯,撕开了她的亵裤。大漠中气候干燥,此时鲜血粘稠,粘连皮肉与布料,伤口扯动之下,乞力柔然皱眉咬牙轻哼一声,差些晕厥过去。
赵正查看了一番,只见那箭头入肉极深,不知是否伤及筋骨。乞力柔然出了一头冷汗,问道:“可能拔?”
赵正怕箭失脏污,在皮肉中造成感染,道:“可敦暂且忍忍,此时不宜拔箭。须得寻到水源,以沸水清洗消杀,否则容易感染热疾。”
乞力柔然点点头,任凭赵正摆布。赵正撕下披风一角,捆扎在她的大腿根部,而后将她扶起上马。
牵着马下了沙丘,顺着星星点点的骆驼刺、沙蒿去寻水源。此时应在大漠边缘,地下暗流丰富,只要找到植被茂盛之处,往下掘地数尺,该是有地下水渗出。
只是赵正走了半里地,感觉身上越来越重,这才发觉还披着四五十斤重的铁甲。于是卸去了甲胃,浑身顿时轻松了不少。装点甲具时,赵正顺便将马鞍后挂着的毡毯一并取了,覆在了乞力柔然的身上。
大漠中夜间温度骤降,乞力柔然又失血在先,原本便就感觉寒冷,此时裹着毡毯,也兀自颤抖。可见了赵正不过也只是身穿稠衣战袍,薄薄一层,不能御寒,乞力柔然牵过毡毯一角,用短刀划开,递给了赵正。
“你且披上吧。”
赵正并不拒绝,接过裹在了肩头。
两人一马在黑暗里也不知走了多远,直到植被多了起来。赵正心想大晚上的不好行动,此处能挖着水最好,于是扯出横刀就地开掘。
好在沙地松软,赵正只挖了不到半刻钟,便挖了四五尺深,半个身子嵌在坑里,脚下湿漉漉的踩了两脚湿沙。心里顿时暗喜,暗道运气不错,接着手刨刀推,又挖了两刻钟,直把坑挖成了四五尺宽,七八尺深,一股清泉终于渗了出来。
赵正弯腰扒拉开坑底的泥沙,让泉水多渗出了四五寸。
乞力柔然坐在沙地上,看着赵正在坑里忙活完又爬了上来,一言不发地收集了一堆附近的干草、枝条,就在沙坑的边缘又挖了个无烟灶,取了兜鍪装了水,架在灶上就点燃了干柴。
“你这铁盔烧水,何时才能烧开?”
赵正一边用野草覆盖烟道,一边回答:“总比用这水直接清洗伤口要来得干净。”
乞力柔然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燃烧过后的烟雾从四散的烟道中散去,只薄薄地渗出澹澹的一层,心中好奇,想开口问这其中奥妙,却见微弱的光线映照起来,那火光之下,面前一个柳眉凤目、面红齿白的俊俏郎君,搭着额前散落下来的青长发丝,正自认认真真地将匕首和一截布料放进了烧着水的兜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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