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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说话被打断,所有人都看着赵金玉。
赵玔面露好奇:“安国公,你素来惜字如金,低调行事。怎地今日如此沉不住气?说吧,你要参谁?”
赵金玉起身,移步到殿前,推手打拱:“臣参徐王殿下殿前失仪。”
“……”赵玔仰了仰身子,“徐王?那安国公你这反应稍慢了些,朕都骂完了你才出来参奏。行了,朕回头罚他。”
赵金玉却不动,“臣还有参。”
“一并说了就是。”
“是!陛下!”赵金玉撩起袍摆,忽然跪倒在地。
赵正分明感受到了这大殿中有那么几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赵金玉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很果决:“臣,再参上护军镇军大将军苍宣县侯赵正赵元良六大罪状!”
赵金玉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一字一嚼,斩钉截铁。赵正赵元良这五个字萦绕而开,顿时引起一阵惊呼。朝堂“哄”地一声,炸了。
如今这朝堂之上,哪怕是消息再闭塞的人,都知道安国公与苍宣侯是什么关系。好事的更知道,安郡王的嗣子,曾经便是平凉赵氏的帐房,是赵正身边最信任,也是最信任赵正的人。如今当着圣人与百官的面,竟是兄弟阋墙,让人好不唏嘘。
这平凉赵氏一门,一文一武,出了两只凤凰,自此平步青云、壮大世族门楣,原本指日可待。可却不曾想,或许这其中又有什么不能为外人知的原因,当场对簿朝堂,实在可惜。
太子侧头,看向了凉王。
凉王却微微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安国公!”赵玔显然始料未及,身体不由前倾,语气也变得生硬:“你可是疯了?今日是朕召见赵元良,是要与他表功封赏的日子。可你却当着朕的面,要参他六大罪?”
“回禀陛下,臣未疯!”赵金玉从袖袍中抽出一卷纸,双手奉上,“此乃臣的参表,请圣人过目!”
高隆盛弓着腰,一时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别人不清楚,但作为圣人的贴身奴婢,高内侍十分清楚圣人对赵正的评价。更何况今天跑出来煞风景的还是赵正的族兄弟。这状纸接了,难免又要有一长段口水官司要打。其中利害自是不用明说,而这牵扯到的前因后果之复杂,怕也是要让人伤尽脑筋。
高隆盛看了一眼圣人,只见赵玔胸口剧烈起伏,已是竭力压抑肺腑。
“陛下,奴婢去为您端茶。”
“免了!”赵玔深吸一口气,看向了赵硕,“凉王,你说这参表,朕接是不接?”
那意思十分清楚,无论是安国公,还是苍宣侯,都与凉王有莫大的渊源。一个是安郡王的嗣子,一个是河陇的嫡系。而这两人本身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原本他们应该拧成一股绳,就算有什么要说的,又为何非要放在意义非凡的大朝会上来说?
好家伙,六大罪?御史中丞、安国公亲自递参,这六大罪会小吗?一旦坐实,是杀是关还是流放?赵玔扫视着相关人等。
赵金玉铿锵呈表,仪态高昂,赵正低头,默默不语。凉王与太子,一个准备看笑话,一个则闭眼参禅。
场面十分诡异。
这是逼宫吗?
“凉王!”赵玔又唤了一声。
赵硕睁眼,坐直了身体,“臣,信元良!”
“朕问的是这参表,朕接不接!”
赵硕扶着膝盖,站起身,走到赵金玉的身边,跪了下来,“回禀圣人!赵正赵元良其人忠勇,体国克忍。自凉州苍宣团练使起家,历经大战小战数回。亲手射杀蕃贼伦钦朗日……”
“什么?朗日是赵检校亲手杀的?”
“这……这……这从何说起啊?朗日不是失踪了么?怎地是死在了上护军手中?”
“难怪啊……难怪兴庆二年吐蕃结赞突然发难,原来是他女婿死在了赵检校手中?”
“嘶……这是奇功啊!我听闻那朗日,生性残暴,屡犯河陇,当我大唐子民如猪狗般屠戮……”
赵硕话未说完,立时被朝堂上的杂乱声音打断。赵金玉叹了口气,小声道:“凉王殿下又是何必?”
“若是因为我而辱没了元良,便就算我能跳出太子的圈套,那也不过只是一个无义之徒。”赵硕目不斜视回答,转而对着銮前高声道:“圣人明鉴!赵元良治民治军功勋显着。河陇一地多亏有元良的谋划与设计,才有如今民富兵强的局面。安西之行,更是一战定乾坤,俘杀约茹军民夫奴上十万人,致使约茹三年内不敢轻举妄动。若说赵元良的功劳,臣罄竹难书。若说赵元良所谓的六大罪……安国公的参表,不可信!”
说罢,赵硕伏地叩拜,言辞恳恳,情之切切。
赵金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原本按照郑西元的计划,一旦圣人有将赵硕发往剑南的意图,他们便要以弹劾赵正的名头来转移视线。最重要的,是要以“六大罪”破坏赵正接替河陇军政的可能,让圣人将凉王留在河陇。毕竟相比较南诏,吐蕃才是大唐最强劲的对手。凉王在河陇经营数年,有丰富的前沿经验。依照对圣人的了解,他万万不会舍本逐末,去破坏河陇的对敌优势。
只要凉王留在河陇,赵正暂时受些委屈并非不能接受。太子一党对付凉王的阴谋,也便顷刻间消散。安郡王手眼通天,他知道圣人有意更变储君,而自古变更储君之位,少不得兵戎相见,兄弟相残。可只要不让凉王与太子过早翻脸,大唐便乱不起来。而一旦需要翻脸的时候,至少凉王手中能有可用之人,可用之兵。
赵金玉不知道陛下当初为什么会立秦王为太子,但他知道既成事实难以改变,只能力保河陇不失,权力能顺利交接。这是安郡王留下的遗言,也是他当初极力促成赵硕节度河陇。当初安郡王劝凉王极力跳出太子的手掌,凉州虽然是太子的旧地,但也是个机会。
赵硕再无力,至少他还有一支右武卫。而且西北善出精兵勇将,又是大唐的养马场地。凉王若是被逼走投无路,也仍旧有翻身的本钱。
赵金玉仍旧记得安郡王临死前与他说过的话。
“大唐历经二百余年,如今已是外强中干。民生民心,亟需休养,此二者乃国之根本,若要中兴,唯仁君可图。但太子心性紊乱,做事狠辣,为将尚可,但为君则大唐危矣。陛下膝前少儿,唯二郎既有雷霆手段,亦有爱民之心。只是为父天命将至,不久于人世,不能扶凉王殿下走这最后一程。你须谨记,若要平凉太平,便就要河陇太平。若要河陇太平,便要大唐太平,若要大唐太平,须得朝堂太平。若要朝堂太平,那河陇必须要在凉王掌中……就算是你族兄赵元良,也不能喧宾夺主……切记……”
赵金玉看着凉王,不由默默摇头。
殿下,那些死去的,活着的,站着的躺着的,在前线杀敌的,在后方秣马的!这大唐朝廷半数肱骨都在为你铺路,便是赵正赵元良,也未曾说出半个不字。可是殿下,你又何以先降啊!?
“凉王殿下谬矣!”赵金玉决定奋力一搏,直面圣人,道:“臣虽受恩,圣赐同中书门下三品。可殿下却忘了,臣本职乃是御史中丞。御史台弹劾参表,不须经过殿下授意。圣人亦不能推拒。”
这场面,连高隆盛都看不下去了,他小声喝道:“大胆!”
“高内侍慎言!”赵金玉道:“此乃朝堂,内侍监不在朝列,不可妄议!”
“行了!”望着赵金玉这义正严词的模样,赵玔也不由得收敛了起来,“这参表我接就是。高隆盛!”
高隆盛点点头,弯腰下了銮阶,接过了赵金玉手里的呈表,转身恭敬地递给了銮座上的赵玔。赵玔其实也很想看看,赵金玉要弹劾赵正什么罪名,接过打开一看,脸色顿时不善。
赵金玉道:“臣参,上护军镇军大将军苍宣侯赵正赵元良其罪一:射杀吐蕃伦钦,妄开战端,致使河陇危急,石堡城易手,左右武卫损兵折将。其罪二:赵正赵元良身为平凉里正之时目无尊上,傲才视物,待价而沽,受职不恭。其罪三:赵正赵元良护送开乐公主远嫁回鹘,却与公主兄妹互称,有乱宗室纲常。其罪四,赵正赵元良身为安西都护,私铸钱币,形同谋逆。其罪五,赵正赵元良贿赂军心,铁门关一役,右武卫军士甚至高呼其千岁,此事与役军卒皆知。其罪六……”
赵金玉说到这,停顿了下来。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在朝的,谁都知道这份参表有多重,千斤难比。而始作俑者安国公,这是要把他族兄赵正往死路上逼啊!
莫说他们,便是早知道情况的赵正,都没料到这桩桩件件,全部都锤在了自己的胸口。赵金玉只说是六大罪,而他却根本没想到,这六大罪竟真是如此地大恶不赦。赵金玉在写这些的时候,想来也不须多费脑筋,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他与自己亲历的。
那时凉王殿下招揽,他还拉着自己的衣角,鼻涕眼泪顺着脸往下滚。可如今作为罪状,他是真不含湖啊!
赵正看向了有些犹豫最后一句话当说不当说的赵金玉,那背影确实成长了,也更加地让人想不到地更像安郡王了。
“怎么不接着说了?”赵玔的眼神显然不善,他看着赵金玉,“你不说,朕来念!其罪六:赵正赵元良,与回鹘汗妃苟且!手段卑劣,且还诛杀了知晓奸情的汗叔巴特!是也不是!”
说罢,便将那参表卷起,扔向了赵金玉。
赵金玉长揖到地,“是!陛下!”
“荒谬!”赵玔直气得站起了身来,若不是高隆盛扶着,他甚至想冲到赵金玉的跟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你等言官弹劾百官,本是你等的权利。可此等捕风捉影的故事,你也能当真?安国公,说罢,你想做甚?你这罪状,苍宣侯轻则牢狱,重者斩首。你想要朕怎么处置?”
眼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太子却慢悠悠地推了推手,道:“陛下息怒!臣有奏!”
圣人扶额,气喘吁吁。高隆盛劝道:“圣人且坐着听,坐着听。”
赵玔摆了摆手,看着太子,“你又有何要奏?”
太子出列,跪在凉王的身边,“臣奏,所谓苍宣侯的六大罪,实则经不起推敲。且不说有无实证,便就这些乍一听上去不是谋逆便是有乱纲常的所谓罪名,实则因时因地,人之常情才有的。其罪一,射杀吐蕃伦钦妄开战端一说。其时赵元良乃平凉里正之身,官位虽低,但也有缉拿匪要的职责所在。朗日屠村在前,赵元良若是放手让他跑走,那才是真罪过。其罪二,据臣所知,赵元良对凉王尊礼有加,何来目无尊上一说?至于他待价而沽,就更无从谈起。平凉一穷二白,三百余口嗷嗷待哺。彼时凉王征召,元良不过挂念乡亲,无心仕途而已。最后是凉王强塞了个苍宣团练使的闲职与他,谁也不料这后来唐蕃突然开战……”
太子娓娓道来,彷佛亲历。便是连赵正也心中好奇,他为何对平凉的事如此熟知于胸。转念一想,怕那时凉州的地方府衙,大多也都是太子的心腹,这么说来,他一早便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太子一党的面前。
所以后来林仲才想着要除掉他,倒也通顺。
太子看着凉王,问:“二弟,为兄可有说错?”
赵硕摇头,“皇兄句句属实,元良并无怠慢本王,更未目无尊上。”
“那便好!”太子胸有成竹,继续辩解:“其罪三,赵元良与瑶林公主兄妹相称,可有不妥?”
他望向了赵金玉,“若有不妥,安国公又是如何成为安国公的?平凉赵氏与我太原赵氏原本同宗。只是不服昭穆,不论辈分。瑶林公主远嫁回鹘时,不过十六岁,赵元良当年二十,请问,唤一声兄妹,便真就有乱纲常了?荒谬!”
赵金玉没有言语,抱着朝板只静静地听。
“其罪四……私铸钱币……”太子一边说一边笑,他转身看向众位朝臣,“各位,安西丢了多少年了?我知道!十六年!若不是元良,安西焉在?若不铸币,谁送军饷?户部?兵部?还是你御史台!?”
太子越说声音越大,伸手便指着赵金玉,“安国公,你可有丝毫体恤过前线将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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