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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舒软干净的床榻上,薛君忧却夜不能寐,心里还是一阵后怕。虽然他有着前世记忆,但毕竟是个普通人,既不是什么高材生,也不是什么风云大佬,他就只是那么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
而颠覆一个帝国所需要的野心、气魄,薛君忧是绝对做不到的。
就譬如当年皇帝陛下血洗皇宫,若是他,或许也会选择篡位,也会选择杀死一切有可能和自己抢夺皇位的兄弟,但他绝对做不到把姐妹后代都戮死的地步。
斩草除根,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可将整块地皮掀开扔掉,以自己的能力,重新培育出地皮,再养出花来,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愁容,因为现在谁也不知道,薛家会不会成为下一块被陛下新看上的地皮。如果被看上,那么这位陛下打算怎样翻新呢?还是说甚至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进行翻新了。
活在古代也真不是件轻松的事!
薛君忧想的头有些麻痛,他决定等雨停了去找个人再多打探打探陛下的为人,做完这个决定后,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董九思来。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薛君忧下了床榻,披上一件缎面袍子,走到窗边。
推开窗子后,外面是一轮隐隐高悬的弦月。
他喜欢看月亮,小时候以为那里住着嫦娥仙子,长大了那是他唯一能看见光的地方,再后来重生在这个世界,上面寄托着当年亲生父母和他共患难的回忆。
只是今日天公不作美,那轮弦月也就在薄薄阴云后亮了不久,乌云开始密布,阴风渐渐刮起,却是纷纷扬扬卷进了一场密密细雨。
...
... ...
当归家的薛君忧第一夜就没有在薛府安稳入睡时,共在密布乌云下的另一处宫室里,同样有一人秉灯夜烛,没有入睡。
微弱的烛光隐隐照亮那道半躺在卧榻,身上盖着一条薄薄毯子的清瘦身影,也耀出了那人手里正握着的半卷书经,上面密密麻麻,尽是些苦涩难懂的溟国文。
不久,门边发出轻微响动,接着传来一阵尖细声音。
“陛下,丞相在外候儿着,说是有私事儿请求觐见... ...”
“私事?”皇帝的头从书后抬起来,气宇轩昂的脸上唯独眉眼间显着鹰视狼顾之相。
他放下手里那本溟国注释经文,坐起身来,从摆在卧榻的小木案上拿了个蜜饯放进嘴里,咀嚼思索间,像是心里一狠,吩咐道:“告诉他朕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喏...”
“等等!”
太监刚刚转身,背后又传来陛下的声音。
皇帝直生的眉毛轻皱,又回靠在卧榻上,沉思了一会,冲那太监抬抬手,“让他进来吧。”
“喏...”
那太监离开了半柱香时间,门边再有响动时,进来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来者正是当朝丞相林讼,林讼面相和善,五官端正,一顶黑金冠下的鬓白乌发打理的十分整齐立正,看上去便知性格仔细,一丝不苟。
见到陛下还在读书,他安静地走过来,小声弯腰行了个礼:“陛下。”
皇帝抬头,装作一副才看见的模样虚扶,脸上的表情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亲善道:“坐坐坐,说了多少遍,你我私下不必多礼。”
林讼倒也没推辞,正襟危坐的靠在了卧榻另一角,不再多发一言,像是要等着陛下先忙完再说。
皇帝看着他一动不动,暗暗斜了一眼,脸上很细微地闪过一丝愁云,却也没理他,继续看着那本溟国注释经文。
这个老狐狸行事依旧如此,带着台阶过来,但万事都要先等别人开口。
皇帝自然知道这个老狐狸来做什么的,完全是因为月儿的关系。估计皇后把月儿今天大哭大闹的事告诉给这个娘家人了,他洛晔玄平生自诩性狠无情,而今却因为西戎使臣提出两国和亲一事,弄得他最近陷入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两个今生最爱的女人,一边是熵国的战略布局,作为一个男人,父亲与君主这两个角色真得很难抉择。
... ...
一阵静谧之后。
这一君一臣仍旧稳坐如山,又过了会儿,皇帝脸色微沉,转身拿起毯子,正要盖身上,重新躺回卧榻和那老狐狸干耗时。不曾想那老狐狸却倏地起身。
“陛下是要就寝了吗?那老臣告退,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林丞相弯身就是一礼,顿时把陛下拿捏住。
洛晔玄僵住,眼神里有些纠结,这老狐狸摆明了是要自己求他呢。
“无妨。朕也不是很乏,丞相你说吧。”洛晔玄开口留道,也是告诉他说错了也不会怪罪。
林丞相抬起头,很官方的答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啊... ...为了能让安阳公主提前了解西戎那边儿的生活,老臣彻夜查了不少古籍,特意撰写了一本《西戎轶事》给公主熟悉当地民土风情,还请陛下代为转交。”
说完,林丞相从怀里拿出本书来,双手托着呈到洛晔玄跟前。
他拿过来,翻了翻,还真是写西戎民风的,尤其清清楚楚注释了收继婚制这一西戎习俗。
“林讼!”
洛晔玄有些生气,站起身来紧咬牙根的指了指他,头上青筋微现,一时竟被这老狐狸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才压下自己心中怒气,看着眼前这位亦友亦臣的熵国丞相,冷笑说道:“行!你真行啊,林讼,恨不得月儿把朕当成仇人看是吗?还是恨不得你那妹子早日厌恶朕!”
林丞相和善一笑,不认错反而火烧浇油,“老臣也只是实话实说,那西戎单于年近六十了,这该来的迟早还会来,要不... ...陛下您在拖拖?反正公主迟早也要继嫁给西戎下代单于,既是和亲,就要尊重彼此风俗嘛。”
洛晔玄微感错愕,全朝上下也就他敢这么说,若是换做别人,此刻早身首分离了。
可静心一想,他说得也完全都对,仅仅只是洛晔玄自己不太敢面对月儿未来。
“没必要用激将法,朕知道,是皇后求你过来说服朕的。”
沉思冷静了一会,洛晔玄又重新坐回卧榻上,手掌抵在榻边微微用力,凭空一生叹息,道:“可丞相啊,朕也有难处,当年兵变,朕把宗室都杀绝了,以至于今日没有其他人选。就是再舍不得,也只能把月儿嫁出去。”
说着,似是心有愤懑,洛晔玄眼露寒芒,开始缓缓振声起来:“因为你也知道,若是促成与西戎和亲,我大熵西边境可以太平几年,甚至几十年。到时候朕就能大展宏图,屯兵东北,先灭东辽,再后抢占多方水路岛屿,挥师百万东渡,直屠溟国五岛!
二十年前的仇,朕此生必报!李悕和北州三十万军民的冤魂还时时刻刻在碣石口等着看我大熵的旌旗遍布溟国的每个城头之上!
所以丞相... ...西戎部落杂多,不似虎狼之危,却如蚊虫之害,灭是灭不净,安抚才是上策。”
“老臣深知陛下用意。”林讼点了点头,更能体会到陛下这二十年来对溟国的执著,“但是老臣看得出,我那妹子也好,陛下也好,都舍不得安阳公主。想当年,公主及笄,只说了句喜欢老臣的丞相府,您第二年就给她建了个比丞相府还大的公主府。”
“这个朕记得,当年你还阴阳怪气儿了一阵。”洛晔玄皱眉回道,似乎想起那个时候他二人还为此冷战了一段时间。
林讼苦笑着直摇头,再次解释道:“老臣那是为了熵国以后体制着想,熵国国祚延续千年,哪代公主开府比丞相府,大将军府还大的?”
“我这代啊。”洛晔玄很随意的怼过去,他这一辈子心狠手辣。灭国灭族,屠戮血亲,无论是悖逆祖宗,还是灭绝人性的事他都做过,却唯独皇后跟月儿这两人,宁可用尽毕生温柔去小心呵护她们。
顿了一顿,洛晔玄又补充反问道:“那试问千年来,又有哪个庶出皇子戮了自家宗族,登位称帝?朕的罪过,早已经是罄竹难书了,不在乎这一两件小罪过。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了。”
这话怼得林讼确实无言以对,只能微微一笑,应道:“有。不过就看陛下舍不舍得了。”
洛晔玄听后,脸上有点儿不耐烦,林讼这个人,总喜欢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然后什么脏事恶事都交给别人做,年轻的时候,都是李悕当这个恶人,现在可倒好,全成他来做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
他点点头,直爽的说道:“舍得!只要月儿不远嫁,西戎能安稳些,朕什么都舍得。”
林讼听后也点了点头,“那恕老臣直言,陛下是否已经打算对帝都的首富薛家动手了?”
闻言,洛晔玄的目光隔空一滞,面色渐冷地抬头看着丞相:“你想怎么做?”
林讼脸上的笑容渐失,继而散出一股深深的城府出来,嘴里只吐出八个字。
“威逼利诱,西开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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