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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头一歪,看向揽月。
二人四目相对时,揽月只觉羞愧难当,低下头去噤若寒蝉,哑然失声。
“种物速成术之术,娴熟利落,不愧是殷昊天的闺女。”
含光子话里有话,揽月听不出褒贬来。
“你,陈朞!”含光子又转向陈朞。
陈朞毕恭毕敬,作出一副伏阁受读的谦逊之态,但身体仍护在揽月身前。
“好久没见你叔父了,陈膡如今窝在玄霄做些什么?连门派之事都不管不顾了,只交由你这个侄儿打理。嗯,犀颅玉颊,相貌确实不凡......”
陈朞平易逊顺,躬身致谢道:“谢先生谬赞。”
“不矜不伐,倒是个懂规矩的。可是既然懂规矩,你又如何解释自己会出现在此处?!”
含光子突然厉声厉色,虎目圆睁。
“......”
四人刹时被震地脸都变成了灰色,像是从头到脚被人浇了一盆冰水般惊悍而麻木,木头一般直愣愣地戳在原地,半痴半傻。
含光子终究是含光子,还是那个抱律守令,行峻言厉的顽固之人,他的威严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含光子一手自背后抽出,指着揽月和陈朞说道:“你二人今天未在尊文斋,那就让太子殿下转述一下,老夫今日如何令行禁止,不可任人来此谪戒室。”
“先生!”嵇含想为揽月出言分辩,却被揽月先一步打断。
揽月说道:“揽月想请教先生,不知是不知者犯错更甚,还是知之者犯错更甚?”
含光子双眼聚精,审视警惕着揽月的提问,答道:“自然是后者,一误再误,陷入穷途!”
揽月道:“先生法令严正,纲纪严明,令揽月信服。那先生就请吧。”
“什么意思?”含光子莫名其妙。
揽月道:“先生令则行,禁则止,可先生如今不也正在此处吗?自定规矩,却自食其言,言行相诡,知错犯错,反复无常。”
“哼!你这丫头,简直跟你那恶叉白赖、胡搅蛮缠的父亲一模一样!”
含光子含威带怒,却并未真的发作。
“老家伙,不许你亵渎我师父名誉!否则我就算此刻趴不起来,也定要替我师父教训你的出言不逊!”
聿沛馠怒道,也顾不得眼前之人的道行修为是自己难以企及的。
含光子戏谑挖苦道:“瞧你这样子,倒是有些孝心,不枉殷昊天的教导养育。”
“不许你直呼我师父名讳!”
含光子轻蔑道:“笑话!为何你师父的名讳我唤不得?别说是栾青山了,就是他栾首阳、栾佘的名讳我都随意唤得。”
聿沛馠想起嵇含方才提及的南蛮黎僚灭族真相,不免气从中来,嗔怒道:“臭老头,别拿我师父跟那些个横赋暴敛、招权纳贿之人混为一谈。”
“呵呵,看来在尊文斋里,老夫手中的掌中芥鞭还是下手轻了些,未能令你心悦诚服啊。”
含光子作出一副后悔的模样,这反而引得聿沛馠更加气愤,背上伤口又渗出血来。
含光子见状便不再以言辞引他争论,而是甩手朝着嵇含丢出一只小罐,说道:“喏!掌中芥鞭之伤不同于一般创伤,还是用这个吧,药到病除,效如桴鼓!”
“啊、啊。”嵇含连忙接好药罐,应声道:“少在这里虚情假意了,你还不是跟?华那帮人成群打伙,一个鼻孔儿出气,早就商量着要寻摸个借口拿我们阆风兴师见罪了吧,假公济私!你拿来的药我可不敢用!”
“你爱用不用!反正当年殷昊天挨了掌中芥鞭,便是用了此药以后方补天柱地,回春病除。当年殷昊天也曾经如你这般钉嘴铁舌,不肯认错服输,直到后来皮馁肉败、槁骨腐肉......咦......”
含光子作出恶心厌恶之状,回忆起来,一手不断在鼻前扇动。
“......”聿沛馠见含光子那副样子,不免有了画面之感,肉颤心惊,又不想失了傲骨。
嵇含适时插言劝解道:“哎呀,你纵是风骨峭峻,也得先保存好风骨啊。别嘴硬了,来,我先给你把药擦上。”
嵇含亦怕聿沛馠那句话再触怒了含光子,万一含光子再把药收回去,那可怎好,还不如赶紧给聿沛馠擦上药,让含光子绝无反悔的可能。
含光子拿来的药果然灵光,聿沛馠方才渗着学,背上火辣辣地又疼又紧绷,不得动弹,这药一擦上血液立刻凝固成鲜红宝石,鲜艳奇目,还流转着淡淡光晕,似一丝暖流,让人舒爽轻松,髀肉复生。
看来含光子还真的并非是来看聿沛馠笑话的......
活天冤枉了含光子,四个人心里都有些内疚。
尤其嘴上一直不依不饶的聿沛馠最是羞惭满面,他的心如锅中沸水一般上下翻滚,想了想终于寻了含光子话中一个由头,想要化解丁点愧疚。
聿沛馠吱唔道:“......那什么,您方才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曾挨过掌中芥鞭的惩处?胡诌乱傍吧,我师父最是正经八板、端方严肃了。”
“殷昊天那竖子后生也曾有年少轻狂之时嘛。”含光子嘴角微勾,似是回忆起什么而略微笑道:“别看他如今老成持重,想当年在这?鼓学宫里也是标新立异,恣意而为。”
听含光子说起年少时的殷昊天,四个人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揽月问道:“先生难道也曾做过我爹爹的老师?”
“喔?看来你们各自的尊长都没有提过当年于?鼓学宫求学之事?”
“我们?”陈朞心思敏锐,智力过人,一下便捕捉到含光子话中之意。
“你们。”含光子眼明心亮,给予陈朞一个肯定的答案。
含光子继续说道:“还真是缘分匪浅啊,没想到如今的盟会,阆风派和玄霄派还是走到一处去了。说起来阆风的殷昊天与陈膡曾一同拜入?鼓学宫求学,一见如故,同门共业多年,同窗情谊深厚。”
聿沛馠瞠目结舌道:“什么?!照您这么说,我师父还真的与玄霄派情深潭水?为何从未听师父他提及?这多年也未曾见玄霄与阆风多有走动?”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这也是困扰陈朞许多年的问题。
当年自从天香夫人仙逝以后,叔父杯酒解怨、日日杯酌,只肯守着落影壁前的那株开满月白色霜花的桂花树过活,其他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就连往日的莫逆挚友殷昊天也渐渐断了来往,疏离避世。
陈朞茫然退立,若有所思。
含光子的声音再次打断了陈朞的思绪,只听含光子讲道:“?鼓三患的鼎鼎大名名扬江湖,看来你们这些年青后生还短见薄识,寡见鲜闻。不过也对,殷昊天和陈膡又怎会将自己年青时出乖露丑的劣迹讲给你们听。说起来如今他们自己给儿也桃李满门,对门下顽劣弟子循循善诱,耳提面命,终于也是懂得了当年为师我的苦心不易了。”
说完,含光子扫了聿沛馠一眼,兀自仰面大笑。
聿沛馠知道含光子口中的那个“顽劣弟子”说的便是自己,脸面一红,出丑狼藉,却无处遁形。
好在聿沛馠身虽伤,脑子却灵光,立刻将话题转移,发问道:“?鼓三患?那除了是师父和臭瞎子的叔父以外,应该还有一人啊。”
“自然是。”含光子明明嘴上是在揭短调侃,神貌却亢心憍气,带着些自豪。
“当年的?鼓三患,一患殷昊天,二患陈膡,三患栾伯阳。当年这三人可不止是弄鬼掉猴而已,可以说是踢天弄井,搅得学宫上下躁动不安,众多弟子们见之避走,闻之生疾。”
“您是说还有丹圣云牙子吗?”
揽月大吃一惊,师父云牙子在揽月心中可是一个整日揉眵抹泪,心软意活的顽皮老头。
“栾伯阳被唤作云牙子的道号都是老夫我起的。只是自打伯阳被?华派除去了名籍,就再未听闻他的下落,但若是让老夫我猜,他能投靠的去处若不是玄霄、那便是阆风,否则谁有那本事、又有那交情,能将伯阳匿影藏形,一点消息都不曾透漏。”
含光子说这话的时候,双眸闪烁地紧盯着揽月的眼睛,洞幽烛远,似是早已心开目明。
揽月心亏意虚,连忙吞吞吐吐遮掩道:“这、这倒不曾听爹爹提及过过往。”
“那定是在玄霄了。臭瞎子,难怪你们玄霄派一直高翔远引,避世绝俗。”
聿沛馠这点上甚是坦荡,毕竟他的的确确未曾在阆风山见过云牙子的踪迹。
陈朞和嵇含二人则纷纷以眼底余光看向揽月,揽月可以内丹徒手凝结外丹,即便她出世超凡,此等术法也必有高人梯愚入圣,诱掖利导,指引以秘要诀窍才可,而身为内丹派翘首的殷昊天是绝不通悉外丹派法门的。
看来含光子才是真正的策无遗算,断事如神,丹圣云牙子必是躲藏于阆风山的某处,只是揽月她并不想说出云牙子的下落,那么陈朞即便心中确定,表面上也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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