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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空濛,倦鸟归巢。
趁着?鼓学宫里的众人尚在南柯梦里,秦寰宇和穆遥兲带着揽月,一路追云逐风,在摘星术的相助之下趁夜蹑足潜行,谨慎地不曝露行藏。
月缺风清,淡淡的色彩静静地洒在大地上,为他们除去归途上的污渍。
几人顺丰驰行,砖石路面上传来有节奏的疾行声,繁音促节,相谐一致。
月色氤氲,穆遥兲仰面掠过天际一眼,一轮玲珑弯月挂在梢头,几朵薄薄的灰云萦绕在它的周围,令月亮看起来颜色浅淡,且明显较前几夜更瘦了些。
沉郁的夜气和人心交织在一起,释放着不安。
穆遥兲身心一震,步子略微放慢了一些,落在后面,听他轻叹道:“看来下一个朔日就在眼前了。”
听到穆遥兲的沉吟,陈朞和秦寰宇的步伐也蓦地放缓,逐渐拖曳,而后站在原地不再挪动。
秦寰宇循声仰天看去,只见月缺阴晴,繁华散去,披着微凉寒光。
霎时间愁肠别绪,难掩隐隐伤痛,打碎了此夜的寂静。
秦寰宇低头看着正安心沉睡在自己手臂间的少女,一如回到清露霏微的那片桂海,满眼相思,回忆阑珊。
秦寰宇不觉怆然道:“日月轮回,此消彼长;月缺月满,梦散缘断。”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而情到深处,只能将相思一同掩埋。
陈朞本低着头,一言不发,突然听到秦寰宇叹息红尘缘悭分浅,竟然从词句里品味出些许曲终人散的离情苦愁。
陈朞迟疑道:“你此话是何意?谁要同谁缘断?”
秦寰宇没有回答,他霜雪彻骨的冰眸扫了陈朞一眼,而后又看了一眼臂弯里清颜白衫、盈盈素靥的少女,喉咙梗塞。
秦寰宇明白,终有一日自己便不能再守护在她的身旁,而这一日也许就在后日,也许就在明日,也许就出现在下一刻。
将她交给陈朞,会是对她而言最佳的选择。
而且秦寰宇方才在地窖里也曾试过陈朞的身手修为,陈朞掌势回山倒海,锋不可挡,纵使没有摘星术在身,也绝对能够与敌争搏风险,克敌保身。
理智分明,可是心里苦雨潇寒,矛盾重重,明知缘起缘灭聚复散,体内那股炙热魔物每逢朔日作祟,结局始终会是无奈地分离。
不到最后一刻,秦寰宇始终不甘放手,无法将怀里的幸福就这般拱手相让。
陈朞冷然道:“你们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事?”
秦寰宇眸光冰冷道:“不关你事。”
陈朞手指揽月道:“那关不关她的事?若是与她有关,那便与我陈朞脱不去干系。”
穆遥兲垂首上前,拍了拍陈朞的肩膀,闷声道:“你放心,寰宇对揽月的感情你总不该质疑吧,哪怕煎心抽肠,也绝不会伤害她的。”
说着,穆遥兲略略扬眉,目光戚戚然落在揽月清泠脖颈间那枚堇紫色珠子上面,似乎在有意引了摘星术去瞧。
陈朞咬咬牙,抿唇不语。
他深知穆遥兲说的对,若不是心中挚爱,试问世上又有何人肯冒着生命之险,将毕生修为的整整一半拿出来为其遮蔽风雨,默默守护。
夜的潮气在空气中席卷浸润而来,扩散出一种伤感悲凉的氛围。
?鼓学宫内戒备森严,?华派巡夜值守的弟子众多,未免暴露行藏,三人不好在月下多逗留,趁着暗影稀疏回到阆风寝殿里,方堪堪松了一口气。
这边穆遥兲见秦寰宇安置揽月在床榻上睡下,刚要拉上陈朞一同商议明日和衷共济之事,却听阆风寝殿大门那边传来了“笃笃”叩门声。
声音低沉,频率却缓慢,听上去若有似无,又似夜风冲撞在屋檐和门板上。
穆遥兲骤然一愣,和秦寰宇对视一眼,低声说道:“该不是回来途中被什么人撞见了吧?”
陈朞凌厉道:“不会,沿途一路都在摘星术的观测中,我们所择的路线里绝无再一双眼睛。”
说话间,门板上的叩门声愈加急促起来。
穆遥兲脸色一僵,警觉道:“深更半夜,那这声音......”
“别急。”
陈朞作了一个息声的手势,空寡的眼眶略微一紧,而后眉头反舒,悠然一笑道:“没事,自己人。”
自己人?卜游吗?可是卜游不应当正在青囊殿里照顾姚雒棠吗?
穆遥兲陪着陈朞前去开门,门方开启了一道缝隙,一只骨节分明男子的手便焦急地探了进来,犹如雨后竹林里的笋芽尖冒土而出。
“哥......哥......”那只手焦急地在门板后面摸索,青筋隆结,修长有力。
“急什么,有话进了门来说。”陈朞语调微扬,捎带训诫。
穆遥兲开门将陈胥让进门内,陈胥一边道谢,一边擦拭着淋淋露露蒙了一身的雨水。
陈朞拂袖给弟弟拍打着正滴答着水汽的后背,忍不住说教道:“前些日子刚夸过你已有了长进,怎的又毛毛躁躁起来,让人见笑。”
穆遥兲递上一条脸帕,浅笑道:“怎会见笑,玄霄派的小公子乃后进之秀,不扶自直。”
听到穆遥兲的赞许,陈胥抬起头来咧嘴“嘿嘿”一笑,眉开眼笑,齿牙春色,抱拳问好道:“玄霄陈胥见过穆宫主,久仰穆宫主大名,只是不得时机正式侃谈。据说穆宫主于方壶山清水洞内降服了梼杌,待盟会结束,可否请穆宫主也带我去见识一下这上古凶兽?”
陈胥面色肃穆,顺势在陈胥脑后推了一把,佯作嗔斥道:“人家穆宫主勤于正式,刺促不休,哪有时间同你这般飞扬跳脱,猎奇心重。何况,你是不是已忘记那日在尊义斋外,还同人家蛮口理论,礼度何在?”
陈胥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怂然道:“哎呀哥——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休要再提及,我也是要脸面的啊。”
陈朞哑然失笑,说道:“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就是要你知道一个道理:切莫薄唇轻言,说话随意;得休便休,三思而行。”
陈胥瘪着嘴,不情不愿地应声道:“知道了。哥,能不能不在外人面前说教啊......”
穆遥兲不禁被陈胥的坦率真诚、心口如一给逗笑,在聿沛馠离开阆风寝殿性情骤变以后,穆遥兲再也没有如此笑过。
见陈胥窘迫,穆遥兲上前解围道:“前几日在荼鏖台上,刚巧看过小公子与朝峋派禹桀一战,聚星剑横若掣帛,旋若星河汇聚,凌厉之极。”
“真的吗?哥,你瞧,穆宫主也夸我呢!”陈胥立刻喜形于色,将兄长一番谆谆教导立抛脑后。
陈胥哭笑不得地微微摇头,淡然疏阔地瞧着陈胥将身上的雨水擦干,正欲开口问他,却听陈胥惊喜高呼道:“天啊,秦宫主醒来了!是秦宫主对吧,我看得没错吧,哥?”
陈朞刚欲提醒陈胥莫要一惊一乍,却听陈胥紧跟着又是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道:“哥,揽月嫂子怎么了?”
看来陈胥的摘星术看见了寝室里的情况,不过这一声“嫂子”唤得不合时宜,陈朞和穆遥兲面上皆有些不自然,齐刷刷地转看向陈胥。
“喔......”陈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汗颜地闭紧了嘴巴。
寝殿深处,揽月寝室的门自内而开,大抵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循声而来。
“秦宫主!”陈胥惊喜欲狂,见礼道:“陈胥见过秦宫主,素来仰慕秦穆二位宫主擎天架海之能,一直想找机会切磋讨教,只是可惜薜萝林以后秦宫主多有不便。”
“陈胥!”陈朞提醒道:“有关此事,纵不可在外多言多语。”
“知道了兄长,这种事我一向守口如瓶。”
陈朞一向待弟弟宽严得体,不失分寸,虽说陈胥心里藏不住事,但若事出要紧,口风也是紧的。
陈胥见哥哥神色稍缓,立刻就来了精神,追问道:“那夜薜萝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华派的栾掌门对此事紧咬不放?”
陈朞侧容凛冽,正色危言道:“你这探本溯源,求知若渴的心性若是能用在学问之上,叔父和我不知该何等欣慰。”
一见陈朞冷怒出言教导,陈胥的脸“唰”地一声直红到耳根,方兴起的兴致便立刻消弭,脚底不断在地面上磨蹭,恨不得蹭出条缝隙来供自己钻进去。
陈胥酸眉醋眼,半吞半吐道:“除了哥你以外,我最拜服的人就在面前呢,哥你这么劈头盖脸的指摘我,让我怎么见人啊。”
陈朞被陈胥委屈巴巴的样子气笑,冁然道:“苦药利病,你当从谏如流。”
这时,陈胥眼巴巴地偷瞧着秦寰宇,不觉景仰道:“秦宫主能醒来实在乃时望所归,陈胥仰同日月,不知何时能领教上一招半式,也好开阔一下眼界。”
“陈胥,休要刚一夸你,你便妄自尊大。分明同阆风二位宫主尚有天地之别,却敢大胆海口。”
陈朞急忙将陈胥天真的妄想磨灭在未然之时,正所谓杜渐防萌,陈胥一只出林乳虎,敢作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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