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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陵山。
在昭陵山山腰的某条清澈溪流边,溪水潺潺,溪底五彩鹅卵石密布,泛黄的梧桐叶铺满的溪案,时不时一阵秋风席起,将如黄蝶般的落叶卷至山溪中。
不过很快随着虚空中荡漾起层层涟漪,一扇虚空之门的出现将此间如诗画般的美景打破开来。
紧接着两道人影自门那边走出,站在了山溪岸边。
“出来了。”青云踩踏在松软的泥土之上,呼出一口浊气,道。
刚刚“重见天日”的隋便见到那落日余晖,微微抬手遮挡,眯起眼眸。
法坛之行的死里逃生竟然让他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煞白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红润。
“拜托了。”隋便一手搭在青云的肩膀上,苦笑道。
旋即他眼前穆然一黑,身形向前倒去,额头磕在了青云的后背之上。
青云转身将其轻轻搀扶住,双指并拢放在他的眉心处,在极为细致地探查一番他体内的伤势后,眉头紧皱。
“真够乱来的。”青云脸色稍显凝重地说道。
如今隋便的体内仿若一座上古战场,不只是遍地狼藉那么简单,而是山河倾塌地覆天翻,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施展秘术以燃烧自身寿元为代价强行提升战力与天象境一战,哪怕是有国运护体,能够活下来也算你福大命大。”青云嘀咕道。
青云就这般搀扶着隋便在山溪边站了许久,同样也思索了许久。
李汤若是成功离开法坛势必会下令封锁昭陵山,届时他一个外人无妨,但若是自己带他下山,山上找寻不到隋便的踪迹,那势必会引来李汤与李济民的怀疑。
说不定甚至就直接笃定他前朝孽子的身份。
在冥思苦想之后,青云穆然间想起一人,于是他眼神一亮,嘴角微微上扬,“谁说我在昭陵山就没有熟人了。”
一思落定,他将隋便背在身后,转瞬之间山溪岸边就没有了这两人的踪迹。
昭陵宫宗祠中,随着一道璀璨白芒闪烁,四道人影突兀出现在了宗祠当中。
看着那极为熟悉的祖宗排位,李汤双拳紧攥,仿佛又重新将生杀大权掌控在手。
“来人!”李汤强压怒意,冷声喊道。
话音刚落,守候在门外的昭陵铁卫便推开房门涌进宗祠。
李汤环顾一众单膝叩首的昭陵铁卫,面无表情。
“削去杨负楼昭陵铁卫刀统之职,打入死牢择日问斩。”
一道冷酷无情的命令自李汤口中缓缓吐出。
铁卫之前的杨负楼闻声心里“咯噔”一声,面露惶恐之色,他实在不知为何皇帝陛下会突然降罪,而且而是死罪。
李济民看了眼人前的杨负楼,他当然清楚父皇为何会震怒。
让那个前朝孽子潜入宗祠闯进法坛作为昭陵铁卫自然是犯了渎职之罪。
但按大梁律令,也罪不至死。
“父皇。”李济民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虽然杨刀统有失职之过,但罪不至死,还请父皇三思。”
李汤转头看向李济民,神情威严。
若是在此之前他替人求情说不定自己会连他一起责备,但如今法坛一事历历在目,看到他脸上的殷红血迹,李汤甚至不忍说半句重话。
叩首在地的杨负楼听闻自己失职之过,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太子与凉王两人,还有秦王肩胛上触目惊心的枪伤。
宗祠内闯进了刺客?何时进来的?但为何自己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如今刺客又身在何处?
一时之间杨负楼如坠雾里,但冷汗却顺着脸颊滴落在了地上。
虽然他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但太子与凉王昏迷不醒,秦王殿下受伤颇重,所以如今哪怕是皇帝陛下要砍了他的脑袋他杨负楼也不敢喊一个“冤”字。
如今杨负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哪怕秦王殿下已经给自己求情,但生杀予夺的大权依旧掌控在皇帝陛下的手中。
过了半晌,李汤终于缓缓开口道:“削去杨负楼的刀统之职,贬为庶民,流放出京三代之内不得受朝廷录用。”
“谢皇帝陛下隆恩。”杨负楼叩首喊道。
“传令下去,封锁昭陵山,逐一排查行馆小筑,擒拿前朝孽子!”李汤冷声命令道。
“父皇,这般做会不会惹来那人...”李济民闻言低声提醒道。
法坛当中那名玄衣男子的境界修为他们有目共睹,若真是惹恼了对方,以那人的手段恐怕半座昭陵山都会荡然无存。
李汤眉头一皱,随即又着手吩咐道:“调遣京畿四镇所有铁骑精卫,外加昭陵山方圆百里驻扎的所有铁戎军,前来昭陵山拱卫行宫。”
“是!”
“父皇...”李济民欲言又止道。
这样做势必就是鱼死网破的凄惨下场。
“够了!”李汤脸色铁青地呵斥道:“朕是大梁之主,与那孽子本就是不死不休,今日朕即便是用一条条人命耗也要把那个玄衣男子给耗死。”
李济民听到父皇的严词厉声,神色复杂。
“来人,带他下去好好修养。”李汤摆手吩咐道。
当李济民离开宗祠以后,一道道铁血命令又接连从宗祠内传出。
行宫内负责传旨的太监换了一波又一波,整座昭陵山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随着一阵阵示警的紧迫钟声响起,山下兵马绕动烟尘卷天,轰隆的马蹄声与铁甲攒簇声伴随着钟声一起传入山上参加秋狩大典的百官耳中。
在一家竹院小筑中,紧闭的院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玄衣身影缓缓走进院中。
院里的落叶明显被人打扫过,鹅卵石铺就的过道自门口一直延伸至主厅前,而且自制的竹筒水车溪水也在涓涓细流,看得出来小筑的主人是个极为雅致的人物。
“魏百里,你再不出来我就砸了你这小筑。”背着隋便一路找寻到这里的青云朝院内喊道。
没过多久,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人闻声从厅堂内脚步蹒跚地走出。
老人痴痴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年轻男子,哪怕是那人面覆假面,但只从那道嗓音他已经判断出来人是谁。
那道如泉水叮咚般的温醇嗓音自己已经记住了十多年。
青云同样看向那个老人,自己初见他时他还没有这般老态,那时他的腿脚还是十分利索的,不然也不会追他追了大半个帝凰城了。
大梁在六部三司之外还另设有一钦天监,掌掌观察天文,推定历数,编制时宪书,于岁终奏新历,送礼部颁行。
钦天监设监正、监副、主薄厅,官阶品秩皆高,最为钦天监头把交椅的监正也只不过是正五品。
虽然官阶不高,但凡日月、星辰、风云、气色有变异,皆可上密书报皇帝,所以监正一职大抵就如同裴子添的亲勋翊卫旅帅一般,属于位低权重的清贵人物。
而眼下,在这座竹园小筑当中,这位被青云称呼魏百里的花甲老人,正是大梁现任的钦天监监正。
“我没想到你会来,更没想到你会把他也带过来。”魏百里嗓音沧桑地说道。
他见到青云的那一刹那眼眸中有惊喜有诧异有恼恨有遗憾,这一切皆源于当年的那场相识。
没错,钦天监监正魏百里与天霜山青云早就相识于大隋的帝凰城。
“没办法,暂时不能够带他下山,思前想后也只能到你这来暂避风头了。”青云面带笑意地说道。
临了他还补充一句,“凭咱俩的交情你不会干那种落井下石的事吧?”
魏百里没有吭声,只是淡淡扫了他背后的隋便一眼,转身说道:“进来吧。”
他认得青云身后的那人是谁,不只是因为最近那人在太安城声名鹊起,而是因为那人身上浓郁至极的龙气。
魏百里之所以能够担任钦天监的监正,自然有胜任的眼光和手段。
不然天赋异禀的他也不会与山上人青云相识了。
但他之所以这般平静,只是因为他早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竹园小筑的内饰十分简洁,客堂内只有竹椅数把,蒲团两张,甚至都没有用来供放文房四宝的桌案。
“这里很少有人来,我也从不待客。”魏百里出声说道。
了解他性子的青云并没有在意,只是将隋便平放在地面上,然后毫无顾忌的席地而坐,道:“懂。”
“你怎么会来这?”魏百里同样席地坐在一张蒲团上,敛了敛一身宽大的麻衣,询问道。
“还不是为了他。”青云指向昏迷不醒的隋便,解释道:“昭陵山镇压着大隋的残存国运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魏百里点点头,他坐镇钦天监十年,而且昭陵山距离太安城不足百里他怎么会探查不到。
“他获得了残存的国运?”魏百里惊咦一声,问道。
青云轻嗯一声,“九死一生。”
得到这个准确答复,魏百里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隋便的身上。
他轻轻摘下隋便脸上的那张面具,端详着那张与某人极为相似的面容,魏百里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神终于微微动容。
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嗓音颤抖地说道:“这些年来杨自在那个老东西瞒得我好苦啊。”
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这个年轻人就是大隋的太子,那张面孔与先皇是那般神似。
“十数年前帝凰城破,先帝自焚宫中,太子不知所踪,那时我却身在偏远西蜀之地。”魏百里追忆道:“当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帝都之时,看到的只有连绵数百里的冲天火光,故国已不在。”
然后他怔怔地看向隋便,继续说道:“所幸我身在大隋朝堂时并未担任要职,所以这才得以在大梁在太安城得以凭借天赋进入到钦天监中,又是苦苦熬过了五载光阴,终于坐上了监正的位置。”
“我知道杨自在那个老东西身在西洲,毕竟他身上的那股子酸腐味世间少有,我这些年也曾隐晦地将密信递往西洲,但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魏百里叹了口气,“又因为身份的缘故我不能去往西洲,所以他就瞒了我十年之久。”
“难为你了。”青云听完他的叙述后,感慨一声道。
他其实与那个杨自在并没有太多交集,甚至都没有见过面,但却知道魏百里与他在政见上多有不合。
魏百里微微摇头,缄默不语。
没有人知道在隋便踏进太安城的那一刹那,当魏百里见到钦天监中那尊司南剧烈抖动时后者脸上那究竟震惊到何种程度的神情。
那日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钦天监内,一口气将积郁了十数年的眼泪全都无声哭了出来。
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但自始至终魏百里都没有出宫去见过隋便一面。
他只能站在那座燎天阁内,望着偌大的太安城,以望气之术模糊地感知着隋便的一举一动。
他又看了眼躺在地面上衣襟染血气息萎靡的隋便,重重叹了口气。
他苦,但有人比他还要苦。
这些年来最苦的还是这位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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