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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方父就带着方仲永去刘教授家拜师了。
拜师礼都是精心挑选好的,计有:芹菜一筐,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一筐,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一筐,寓意为红运高照;枣子一筐,寓意为早早高中;桂圆一筐,寓意为功得圆满;束脩(腊肉)五十斤。另有茶叶、猪肉若干。竟是装了满满的一牛车。
样数不错,但都是弄得像要批发货物一般,真的合适吗?方仲永力拒,未果。
到得刘先生家中,方仲永还是一脸的尴尬。刘先生见他窘迫,遂笑道:“仲永啊,这是你的父母希望你能学管仲一匡(筐)天下呀!”方父怕儿子面嫩,忙解释道:“都是我那浑家,说既然都是吃的,多带些才好。且又快到过年了,只恐先生家里客人多,用量也要大些。让先生见笑了。”刘明轩道:“无妨!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幼时家贫,为求学父母也是历尽艰辛。仲永,你当铭记!”方仲永道:“是!先生教诲定当铭刻于心!”刘先生又对方父笑道:“既如此,老夫就愧领了。刚巧今日有好打秋风的恶客,你们父子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呀!”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人朗声笑骂:“好你个刘必达,因往日求学时,我曾讥讽你的字号是‘有问必答’,你就到处说我是恶客!”
“你还好意思说,是谁给我起了个绰号‘有问’的?”
“我本名吴仁礼,是哪个家伙叫我‘无人理’的?”
看着一对损友互相攻击,方氏父子一脸黑线。待那“无人理”进到屋中,见到了方仲永,又开始发火了:“你个刘有问,竟然在晚辈面前故意损我面皮。我要与你绝交!”说是绝交,却径自往椅子上一座,高呼“上酒,上菜,上茶”,端的是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刘夫人早就不以为怪了,见了一礼就安排仆人上茶,还解释了一下:“已安排下去了。先请吴兄品茶,此茶还是颇有野趣的。”吴仁礼大咧咧道:“还是弟妹懂礼数,不似某些人。还教授呢?也不怕误人子弟?”刘先生怒道:“叫嫂夫人!”吴仁礼也不理他,自顾品了一口茶:“嗯?此茶味道尚可,清饮倒也别具风味了。这是你送的?”方仲永知道是问自己,忙上前道:“是。近日蒙刘先生不弃,忝列门墙。特来送些家乡土产,聊表寸心。”吴仁礼继续毒舌:“那刘有问有何资格教授他人?你送我两车茶叶,我来教导于你,必定让你金榜题名。”这话方仲永是不敢接的,幸有刘先生以毒攻毒:“两车茶叶,你喂牛呢?粗俗,粗俗不堪呀!”还配合着摇摇头,仿佛“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一般。
刘先生也不与他多纠缠:“你今天来,所为何事?”
“无他。只听说某人今天要收一个神童为徒,我特来看看热闹。如果某人水平实在不行,我就勉为其难地代劳了。毕竟我也是教出了神童的人,有成功的经验嘛!”
“你还要点脸不要,你那外甥王安石是你教的吗?不都是人家家学渊源,教导有方。靠你教两首歪诗,就能当神童了?”
方仲永听到这里震惊了:好家伙,这是王安石他舅啊!那么,接下来的剧本应该就是在他舅家见面,然后自己就被鄙视了,再然后伤自己伤得不得了的《伤仲永》就离问世不远了啊?
果然,历史大势浩浩荡荡,无可更改。
只听那吴仁礼道:“谁教得好,不能靠嘴说。明日,我那外甥来探望于我。你就带着你的神童弟子到我家去,让他们当面辩论一番。当然,你要是怕丢人,不去也是可以的嘛!”刘先生受不得激,慨然答应。可恨那吴仁礼目的达到,也不吃饭了,哈哈大笑,自扬长而去也。
方仲永目瞪口呆的看着不靠谱的两个人,就这样不靠谱地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您好歹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再做决定好不好?
刘先生看方仲永面有难色,不禁有些恼怒:“你可是惧怕那王安石?”
怕啊,谁能不怕?
可方仲永也害怕入门不到半天就被逐出门墙,只得说:“也不是怕。只是那王、吴两家皆几世为官,小子难免有些忐忑。”
刘先生哈哈一笑:“你却是轻看那吴子鱼了(吴仁礼字子鱼)。他当年中举之后,外放过一任县令的。只因得罪了当地豪强,受人排挤才愤然辞官。他虽无甚才学,心胸还是有的,又岂是那仗势欺人之辈?我与他多年至交,必不会为难与你。”
方仲永心说:吴仁礼不会为难与我,他那个外甥可是大大滴为难了我的,为难了一千多年啊!
当下不再多言,有些郁闷地吃了陪刘先生夫妇和方父吃了饭,连爱吃的红烧肉都都只吃了半碗。刘先生只以为仲永畏惧对方的家世,也不以为意。
饭后,方父告辞而去,刘先生领方仲永去了县学。寻了个助教登记一下,无外乎籍贯、姓名、体征等,回头到县令处报备一下,入学流程就算完成了。
说是县学,其实也只是个半官半民的书院。等到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年),也就是范仲淹写《岳阳楼记》那一年,才会有官办的县学。也是江西历来重视科考,才能在这不太富饶的金溪县建起一所县学来。金溪知县延请刘明轩先生任教授,其实也并没有官方身份,所谓临时工是也。
县学中原本有五六十名学子。如今将近年关,稍远些的已请了假回家去了,留下的十余名学子都是临近且又愿意苦学之辈,一时显得县学无比的冷清。
刘先生对此也是颇为无奈。他只能挖掘闪光点,对方仲永说:“这些学子都是家境不太好的,平日里学习也是极为刻苦。你应效仿之。”方仲永低头受教。
刘先生继续领着方仲永在县学参观。其实也无甚可观,两排平房,一为教室,一为贫困学生的宿舍,再就是两间教师办公的地方了,一股子偏远乡村小学的味道。刘先生问:“本校可为贫困学子提供宿舍,但不包括饮食。料想你也不愿意住在宿舍。为师家中还有间空房,收拾出来倒也清净,你可住下。一来有你师娘照料,二来我也便于时时考教于你,必不教你弱于那王家神童。”
彼时大多沿用唐朝的旧制,干谒、推荐等选才方法仍有一定的市场,并不完全依靠科举。即便是走科举的路线,也不用像明清一样必须一级一级地通关打怪。最热门的常科的考生有两个来源,一个是生徒,一个是乡贡。由京师及州县学馆出身,而送往尚书省受试者叫生徒;不由学馆而先经州县考试,中举后再送尚书省应试者叫乡贡。用后世考驾照的流程来说,前者为驾校培训学员,后者为社会报考。
看似比较公平,有点儿“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意思,但乡贡是可以不经过考秀才那一关的,而仅仅只是一个秀才就不知难为住了多少人。当然了,乡贡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首先你得有个好爹——好爷爷也行,然后经过一系列的“造星运动”打造成“明星大腕”,就可以华丽丽地跳过高考,直接算是社会大学毕业参加硕士招生考试了。当你还在为千军万马争过的那座独木桥而挑灯夜战时,人家已经保送了。上哪儿说理去!
很遗憾,我们的主人公没有个好爹,自己虽然顶了个“神童”的称谓,然并卵。直接卓拔神童是皇帝的特权,谁能帮你给皇军,呃不,皇帝带个话呢?并没有。所以,一切为了考试,考试为了拥有一切就是当下“应试教育”的真面目。
正因为自己这个“金溪小神童”的身份不太可靠,才有了方仲永一番神操作,吸引刘先生的注意力,好歹算是混进了“国家正规培训机构”。
当天下午,方父辞别了刘先生,就把方仲永安置在了刘先生家中。虽内心不舍,但男人嘛,“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头也不回地走了。
次日清晨,方仲永向师父师母问过安后,简单吃了些早饭,就去了县学。开学第一天,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到了县学,方仲永才发现自己的激动实在是有些多余。昨天还有十多名同学呢,今天就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了。可不,都腊月十九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家过年了。说实在话,要不是为了在刘先生面前留个好印象,方仲永也跑回家了。留下的三只小猫本就在金溪县城里住,才耐得住性子没有逃学。刘先生也不以为意,介绍方仲永与几名同学认识之后,就开始了授课。
时下科考仍有唐风余韵,虽不像唐朝那般一首诗做得好就能做官,但对词赋也是较为重视的,完全不像明清那样斥诗词为异端。
今天人少,刘先生也不说经义,出了两个诗题,限定了韵脚,便令几人作诗。方仲永按平仄、韵脚、立意做了出来,自己却是越看越不满意。
刘先生一一指点之后,见方仲永有些失落,便开解道:“应试诗的写法,与你平常吟诗作对是不同的。它的限制极多,目的也不在于考验个人的才情,更像是填字游戏。你的诗原本还是好的,但一下子被人缚住了手脚,写得反而不如那些手脚原本就不太好的了。你看那历科的程文(以前科考胜利者的文章),有几个称得上字字珠玑的。不过是中规中矩罢了,否则便是要被黜落的。你看那天圣八年(1030年)欧阳永叔的诗词,有才华吧。就因为太有才华了,好好的一个三元及第就搞成了第十四名。你要靠诗词通过科举,还需多多磨砺。”
说话间,就已到了午时。这原本是方仲永被推出午门斩首,呃不,去吴仁礼家“赴宴”的时候。难道,刘先生训学生训嗨了,忘了?
见方仲永欲言又止,刘先生哪里不明白。他哈哈一笑面带鄙夷道:“他吴子鱼说今天就今天?他算老几?”
方仲永讷讷:“爽约,不太好吧?”
“无妨!我刚派人知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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