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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宁五年(公元二七九年)十二月,洛阳皇宫。
书房之中,只有晋武帝司马炎翻阅书简的声音。陈寿忐忑不安地坐在旁边,额头渐渐沁出了汗水。
就在昨天,司马炎忽然下令,命陈寿将完成的部分书卷呈上。
消息一出,陈寿的第一反应便是逃亡。因为十分巧合的是,他现在正在撰写的,是宣皇帝司马懿的传记。
陈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这一举动触怒了龙颜,他甚至想将书全部焚毁。
可是,最终他放弃了。既然要来,便坦然面对吧。
只是,话虽如此,当真正将书呈到司马炎面前时,陈寿内心的恐惧还是无法抑制。
每次司马炎翻动书简,陈寿都觉得那声音如同雷霆万钧。
该来的还是来了,司马炎将书简放到桌案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陈寿。
此时,对于陈寿来说,这温暖的书房反不如天牢更舒服些。
终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呵,寿卿,这是为何?”司马炎不禁一笑。
“臣……有罪。”陈寿颤抖着身体,低声地说道。
“哦?寿卿何罪之有?”
“臣不该对宣皇帝生平妄加书写,以至触怒陛下,臣恳请陛下降罪。”说着,陈寿将头扣在地上,不敢起身。
“起来吧。”
“臣……不敢。”
“莫非寿卿要抗旨不成?”
陈寿听得司马炎这么说,赶忙站起身来。只是,他的头始终低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在两侧剧烈地抖动着。
“寿卿,朕并未想责怪你。唉,前番朕曾问过,莫非今后在朕身边,你一直都要这样如履薄冰般地做臣子么?”
陈寿没有回答,而答案,早就显而易见了。
“既然寿卿要如此,朕也不再多说。其实朕今日命你将书呈来,不过是想确定,你并未将宣皇帝年少之事记于其中。”
“臣怎敢,”陈寿不由自主地望向书简,但马上又将目光收回,“宣皇帝乃百年不世出之谋略大家,所行之事,皆是后世之人效仿之典。臣对宣皇帝万分敬仰,又怎会在书中乱言。”
“哈哈哈哈哈,”司马炎少有地大笑起来,“寿卿啊,你又何必如此。适才我翻阅你所著之书,其中已将宣皇帝与夜锋之恩怨尽皆略去,足见你亦知晓其中真相。”
“臣不知!臣不知!臣心中只知宣皇帝丰功伟绩,至于市井流言,臣断断不敢妄录。”
“好了,”司马炎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有些低落。接着,他又慢慢拾起书简,无奈地开口道:“其实,朕身为司马氏之子孙,又何尝不知那些阴暗之过往。只不过,为帝者,总有私心,朕也不想百年之后,先祖还要被后人妄加评断。”
“臣……领旨。”
“生于那个乱世,若想活下去,便须做许多违心之事。其实这些过往,压在朕的心中已然许久,可惜无人可以倾诉。不妨今日烦劳寿卿,听朕絮叨一番?”
扑通!陈寿又一次跪倒在司马炎面前,“臣不敢!臣断断不敢听!臣若听了,陛下定会取臣全家老小性命,求陛下开恩。”
“噗哧!”司马炎被陈寿这一举动逗得控制不住,又笑了起来。
良久,司马炎才缓缓起身,亲手将陈寿扶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
“放心,不过是老友闲谈,朕非君,汝亦非臣……”
————————————————
建安元年(公元一九六年)四月,河内郡,温县。
城中大户司马家的府邸,今天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夜锋北方总堂,九贤老座下夜帅韩渊亲徒,桓绮。
之前北方总堂遭到袭击,为了安全起见,夜帅梁耑护送着司马家二公子司马懿返回了温县。
之后,由于颠沛流离,一直也没有机会联络他们。
桓绮是从荆州一路赶回司州北方总堂的,可还是晚了一步,等她到时,北方总堂只剩下满地的尸体了。
好在郭嘉有心,留下了部分人马接应,这才使她得以与众人汇合。
而四贤老下达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前往河内确认司马懿和梁耑是否平安到达。
桓绮便又没来得及歇息便起程了。
当她到达温县司马府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来,二人已经平安到达。只是途中遇到歹人,梁耑在与他们打斗时,手臂受了伤,因而在司马府中休养,准备等伤好之后再返回。
……
客厅之中,三人正用茶闲谈。
得知四贤老等人平安无事,司马懿和梁耑也都如释重负。
虽然北方总堂已然毁弃,但夜锋中流仍在,便仍有希望。
“既然梁帅和二公子都平安,那我便即刻动身返回报知贤老。”桓绮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大户人家的住所,既然任务已然完成,便想立即返回贤老身边。
“也好,那我等便不强留了。带我伤好,必定立刻赶去汇合。”梁耑左臂吊在肩上,只能起身用右手拍拍她,示意自己没事。
司马懿微微咳嗽一声,也站起身来,“懿在总堂时也多蒙照顾,本想多留桓姐几日,可既然桓姐有命在身,那便等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叙旧。”
对于司马懿的知书达理,桓绮是相当清楚的。她冲司马懿和梁耑微微一笑,拱手告辞。
……
院门关闭,便再无外人了。
梁耑回身看着司马懿,见司马懿点了点头,便将左臂从绷带之中取出。
他并未受伤!
“二公子,不知她是否起疑?”
“桓绮生性善良,定然不会多想。但你须早做安排,伤骨之谎,也只可再用一月了。”
司马懿一改之前憨厚的面容,变得严肃而睿智。
“属下既然已决意效忠司马氏,便绝无二心。”
“呵,梁帅对我的忠诚自然无须多说,只是不想四贤老竟能活着逃脱,并与曹操汇合。如此一来,终究是多了一层不便。况且如今大哥在其手下任职,我等举手投足间,仍须谨慎。”
司马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梁耑一眼。
“属下明白。时机尚未成熟之时,我便仍是夜锋之人。”
梁耑单膝跪地,表明心志。
“梁帅请起。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事。”
“二公子,属下是因不认同夜锋所谓之大义,深觉二公子之言论高妙,才心甘情愿倒戈的。”
司马懿没有去扶梁耑,只是用眼角俯视着他,“梁帅,身为属下,还是不要对效命之人的心思妄加猜测的好。”
“属下知错。”堂堂北方总堂夜帅,在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面前,竟然毕恭毕敬。
“其实我想问的是,如夜锋这般祸乱天下之匪首,为何还不灭绝!”
沉默,梁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时语塞。
……
从小便做为人质走进北方总堂,看遍了夜锋的大义,司马懿深深地觉得这群人可怜。
口中喊着护佑百姓,却让百姓出身的夜锋属下们不断送死;扬言要为百姓做主,讨伐天下大恶之官吏,却四处拉拢汉庭官员;秉持着不计声名也要为天下尽忠的口号,却使得丁原、董卓、吕布等人或命丧黄泉、或身败名裂。
甚至本身毫无敌意的吕布和曹操,也成为了死敌。
虽然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但司马懿早就知道,夜锋已经完全背离的当初创立时的初衷,背离了天下苍生的诉求。这些人,不再是为百姓做主的英雄,而是造成如今这天下动荡的祸根。
长剑锋已损,犹可诛佞臣。青史声名败,炙血鉴忠心。
气度何其豪迈,可现在真正还能明白个中真谛的夜锋,已经寥寥无几了。
出身名门,司马懿其实深深地感觉到,无论夜锋如何兴风作浪,在汉庭眼中,都不过是乱臣贼子。不仅是各地枭雄不会支持他们,甚至汉朝皇帝也一样对他们心生怨恨。
就如同黄巾之乱,虽然只是夜锋一次不屈的呐喊,却因其出身的局限性而注定失败。
更甚者,失去了大义指引的黄巾余党,如今所做之事,已经与盗匪无异。
救民而不教民,以至于流毒至今。何其可悲,何其可叹,何其可怜!
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童,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夜锋那庞大的组织。甚至于对自己颇为欣赏的几位贤老,都不会认真去听他说完。
所以,司马懿只有选择沉默。以一个外人的身份,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封闭在卷宗室,疯狂地学习着古往今来的各种典籍。
直到与梁耑偶然闲谈,司马懿才发觉原来夜锋之中,竟也有人与自己志同道合。
所以二人早已商定,一旦有机会,司马懿便会将其带回河内,用他自己特有的方式,去纠正夜锋所犯的错误。
于是,当贤老们决定派人护送司马懿返回时,梁耑便自告奋勇地承担了下来。
正当乱世的大火在大地上肆虐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点火星已经悄然落在了一旁。它终将成为燎原之火,焚烧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山河。
建安元年(公元一九六年),夜锋北方总堂遭同伴偷袭,多数属下战死,几位贤老四处逃亡,夜锋的传说似乎已经结束了。是年,晋宣皇帝司马懿年仅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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