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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矛盾,都是可以调节的。
主要矛盾摆对了,真打起来的时候,大顺这边也就更有底气了。
等着皇帝南巡,大阅军队,就算是完成了动员的最后一步。
当然,能够出钱支持打到最后,固然好。
真要是半途想跪,自有不想输的人,用一些封建力量,教他们不准跪。
因为军功勋贵和军官团的掺和,使得于这些新兴资产阶级而言,也要面临巨大的另一种压力。
打赢了,都好说。
蛋糕做大了,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其乐融融,最终蛇鼠一窝。
打输了,那就不好说了。
军官团和军功勋贵多半是要啃死他们的,毕竟蛋糕就这么点,不能其乐融融,那就只好看谁拳头大了。
真要是打输了,混到口岸通商、等着别人来提货的地步,你算老几?凭啥这么大块肥肉你来吃?
出去做生意、搞殖民、做买卖,朝廷觉得难度大。
真要口岸通商,等着别人来买, 这可一点难度都没有, 可就轮不到这群人了,京城里一群穿青蓝官服的嗷嗷待哺呢。
这些年刘钰也算是日日讲、月月讲,告诉他们这些新兴阶层,得活出来价值, 才能活下去。
现成的例子, 就是之前的那些扬州的大盐引商,昨日烈火烹油, 转眼大厦已倾。
为啥?
可替代性强, 又太肥。
为啥那些私盐贩子、小承包商,不受影响?
因为他们活出来了自己的价值, 不能轻易替代。
对外贸易也是一样。
越开拓, 这些大肥羊也就越安全。
因为,资产阶级在这个时代的不可替代性,就是对外扩张的最优力量。
要是舍己之长、取己之短,放着好好的侵略性极强的资产阶级不当, 去当封建附庸的买办, 那命运就和扬州盐商一样了。
只有坚定地支持对外扩张、对外开拓, 才能安全。
因为朝廷其实自己干不了对外扩张、对外开拓、扩大贸易、对外移民的事。
刘钰也不止一次的和他们讲过, 真要是混到了口岸通商的地步, 靠拿着朝廷的特权在那卖货, 是轮不到这些人的。
京城的的公爵、侯爵、伯爵、皇帝宗室、皇子皇孙, 哪一个干不了蹲在家门口当买办的事儿?
可让这些人去印度卖货、去波斯砍价、去南美行贿、往欧洲走私、拉南洋移民、拓鲸海汉人, 这些人是做不了的。
当然, 没有不散的宴席。
等着大顺真的拿到了制海权、获得了贸易主导权后,垄断公司就成为反动力量了。到时候自然也和扬州盐商一样了。
可现在, 他们还能往前多走一走。
固然,资本的逐利性是不可更改的。
但, 对人的教育和影响,在大顺这种畸形的财阀手里掌握大量资本的朝代下, 清醒的人有时候是可以影响走势和资本流动的。
这一次刘钰打着“安排后事”的名义,再一次和这群人讲了这些问题, 一众人纷纷点头, 表示他们会时刻记着。
见该问的也都问了。
该说的也都说了。
刘钰也知道等着真开战的时候,自己可能也不会在松苏了。无论如何,这一次自己可以在枢密院养老,但肯定不能再碰兵权了, 更不可能来指挥这场决战了。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自己折腾了这些年,最重要的一刻, 就是几年后大顺开战的那一刻。
他是真的希望, 到时候这些人能做个硬气无比的、有长远目光的帝国主义资产阶级,为自己搏一个统治阶级边缘人的地位,当有力量、有手段、有野心、有觉悟、且有能力镇压一切进步力量的反动派,而不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废物。
至少,当大顺真的发行国债的时候,他们能够给出比自己预期更低的可接受利息,那就证明他们还有可能成为皇权的狗。
当狗, 也比当大肥羊, 前进了好大一步。
看着这群人,刘钰心道:“我唯一的期待, 就是你们能从大肥羊,转型成狗。但我说的不算,还得靠你们自己争取。事已至此, 祝你们好运,咱们此战之后,路分东西,各走一边。”
心中祝祷后,看了看怀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道:“如此,便都散了吧。鲸海公司的人,你们留一下,有件事要和他们单独谈谈。”
其余人也都非常知趣,拜别之后,各自上了马车,就此散去。
鲸海公司的几个人, 便跟着刘钰一起, 去了这附近的万国博物馆。
走到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有一人正在那等着, 正是从江北赶来的孟松麓。
虽然权哲身也一并跟着来了,也虽然权哲身也递了拜帖,还虽然权哲身也被允许拜谒,但并不是这个时间,他还在外面等着呢。
孟松麓见了刘钰,赶忙过来行礼,免了礼之后,护卫推开门,走到这里面的房间。
进去后,孟松麓很是吃了一惊。
里面陈列着各色的动物毛皮、奇怪的标本、还有几张挂在墙上的地图,以及一些显然是一些蛮夷土著用的木盔甲、石枪之类的东西。
说不出的诡异。
这日后是要对外开放的,但现在才刚建成,孟松麓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明知道这时候东张西望失礼,却也忍不住不断斜视。
只是强忍着心中惊叹,没有啧啧出声。
鲸海公司的人,对此倒是惊奇,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公司弄来的。
松苏的这些新兴阶层,都知道刘钰的奇怪爱好,收集古怪的动物、石头、草木之类。
和喜欢煤烟味和机械轰鸣,私下里被取笑为“兴国公之怪癖”。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比起那些在好好的江南园林里安蒸汽机的奇葩,送一些标本毛皮之类,鲸海公司的这群人还算比较正常。
送的多了,自然不惊。
除了一些特殊的东西,比如白老虎皮之类的有特殊含义的东西不送外,剩下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知道送了多少。
片刻后,刘钰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会看地图吧?懂什么叫比例尺吧?”
孟松麓知道刘钰素来对他们多有嘲讽,这句话听着也有点像是嘲讽,但他也不敢觉得不舒服,只能回道:“恩师践行分斋教育,舆图学问,亦为一斋,故学过。”
说罢,只见刘钰拿起一根教鞭,点了一下悬挂的地图道:“这里就是檀香山。”
孟松麓知道檀香山必然极远,可眼睛稍微扫了一下非常明显的朝鲜半岛和日本,再看看刘钰指向的地方,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心道虽知其远,却不想这么远?
但略微惊诧之后,还是稳住了表情,说道:“昔日张博望、班定远以足履,亦行万里。如今借助风帆,比之古人,并不算远。”
刘钰微微点点头,对眼前这个人还算满意。
毕竟虽然他对他们学派多有嘲讽,但相对于其余人来说,这总算是个尝试干点正事的。
之前也曾见过一二次,有些印象,便指着鲸海公司的那些人道:“这是你的资助人。”
“传播圣教、使成藩属,那是你的事。”
“而资助人,自有他们的要求。凡事,无钱不行,我只当是给你们牵线拉媒。这也算是我于松苏做的最后一个决策,此事干系甚大,陛下亦知晓此事,言若做成,此真大功也。”
孟松麓心中一喜,又连忙跟自己的“金主”行礼。
鲸海公司的人见刘钰示意他们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便也没有废话,只道:“陛下赐给我们特许经营权,以苦兀岛和虾夷间的海峡为线,以此纬度向北,皆属我们经营,得毛皮、矿产之利。”
“现在我们遇到了点小问题。吃的不够。松江太远、虾夷也不近,而且那条航线风暴太大。”
“这几年困扰我们的,就是员工的坏血病。以及那边也急需一些五谷杂粮,不能只啃肉。只啃那些怪肉,着实熬不住。”
“这檀香山,刚刚发现不久。岛上气候适宜,但是那里的夷人所产也不多,加之交流不畅,我们每次从那里换一些芋头、椰子之类的东西,也换不了多少。”
“也不是没想过出钱去打,但算来算去,过于昂贵。且打杀之后,又缺劳力,我等又不是杀人有瘾,还是希望能从这里做避风港、能得五谷、水果。”
“如今公司在扶桑海岸,三万余人。捕猎海兽的地方,又五谷不生。当地夷人,在短暂的夏季要捕鱼为生计,要让他们的女子不去捕鱼而在短暂的夏季挖掘根茎、采摘莓果,以解员工坏血病之困,极不现实。”
“是以,愿意出资。你自行传圣教之类的事,我们只要数年之后,这里的五谷、肉干、酒水等,能满足公司数万人之所需即可。”
鲸海公司的人,说的基本是实话。当然,也隐藏了一些东西。不过他们隐藏的东西,刘钰知道。
无非就是这几年弄毛皮弄得太狠,毛皮产量有下降趋势。而刘钰派出的考察队,在那边发现了金矿,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但一些人还是得到了消息。
公司想要转型。
转型的前提是有充足的食物。
历史上,俄国人试图把旧金山地区作为粮食基地,来补给勘察加地区、北美地区的食物。
但旧金山地区一来气候不是很适合,二来又涉及到和西班牙的外交关系,俄国人在旧金山混了四五十年,连每年一千头牛的规模都没搞起来。
大顺这边,也不想太早和西班牙人产生矛盾,是以暂时还是在北边,离西班牙人远点。
先把檀香山给藩属化,然后作为中转站,大规模招人挖金子,这是大顺这边的选择。
也是可能会延续多年的一战之前,大顺这边对美洲的提前布局。
人工太贵,运过去个人不容易,死一个就太浪费了。而且,捕猎需要技巧,需要学两三年才能做到基本合格,公司这边不提将来转型的事,只说现在的死亡成本也太高了点,实在受不了了。
如果能够借助檀香山的人口,搞成一个后勤补给基地,这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公司不是没试过,找一群人去美洲海岸种粮食。
但,公司招他们去种粮食,目的是为了把几乎全部的粮食以最低价拿走,供给那些捕猎者。
而且当地还有土著,就得发枪。
结果就是,几个村落的人起义了。
拿着枪、带着农具、牛马、带着粮食,投奔印第安部落,跑路了。
直言:“此地多沃,哪里去不得?入得林中深处,一人许多土地耕种,如何不比在这里做牛马快活?”
公司顾不得痛骂这些人没有契约精神,说好了花大价钱运他们过去,每年要缴多少粮食的,这些人居然不守契约?
而是痛定思痛,明白他妈的把农民运过去,除非一下子运好几万,剩余的粮食足够吃拿来出售。
否则的话,运过去几百人,指望他们把几乎全部的粮食都拿出来,那里林密土肥,手里有牛有马有种子农具,村里有铁匠木匠和女人,这要是不跑,简直见鬼了。
是以琢磨了一圈,觉得还是檀香山靠谱一点。
要不然,就得准备足够的人手,去强迫当地的部落,在短暂的夏季不去捕鱼晒干为部落存粮,而是去把他们当奴隶去挖根茎、采野果。
显然,这种方式根本不适合大顺。
不是大顺这边的人心善,而是让那些部落人丁兴旺,凭娴熟的手艺去抓海獭,再用六七张大毯子换回来,利润多高?
抓海獭什么的都是技术活,除非那些根本没有手工业、自己弄不到毯子、蔗糖之类的货物,之前和他们竞争的罗刹人才玩抓人当奴隶强迫劳役这一套呢。
没东西换,可不就得抢吗?
可抢、胁迫当奴隶,对罗刹人来说,成本更低,因为他们的食物,要从西伯利亚那边运来,根本也弄不到毯子之类的东西。
可对大顺的鲸海公司而言,稍微一算账,就明白,抢、胁迫当奴隶,这也得花成本啊,显然比用毛毯换更费钱。
花钱养枪手,可比从松江批发破毯子换海龙皮,贵多了。
而且夏天逼着他们去干活,没机会抓洄游鱼,部落冬天都饿死了,谁去抓海獭?这不是竭泽而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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