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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
大管家刘福带着一众下人,正忙着到处张贴彩纸,悬挂灯笼:“这可是公子下山后在府上过的第一个年,一定要处处都装点好。要是哪里没收拾好,仔细你们的皮。”
张不周一行昨夜到了府里,顾不上给张韬见礼,筋疲力尽的几人草草吃了饭就休息了,眼下还没有起来。和他们一样在昏睡的,还有最近同样忙的不可开交的张三恭。忙着从各处收购物资,筹集粮食的他,昨天比张不周回来的还要晚。
张韬倒是早早就起来了,吃早饭时见只有自己一人,就对耿彪说道:“大过年的,睡什么懒觉,把他们都叫起来。吃过饭让老三带着小辈把所有对联都贴了。”
耿彪对张韬的话是言听计从,不一会就拎着两个睡眼惺忪的身影来到了餐桌旁。
张不周眼睛还没彻底睁开,朦朦胧胧地看着旁边坐着个一样东倒西歪的人,见张韬瞪眼过来,忙坐直了身子。
见张三恭还是不清醒,张韬使了个眼色,耿彪刚要喊,被张不周拦了下来,他跑出门去,找正在打扫的下人要了一碗凉水,顺着张三恭的衣领倒了进去。
“哎呀,冰死我了。哪个狗日的害我,看老子不打死你。”张三恭被冷水一激,一下子就精神了,只是神智还不清醒,张嘴就骂。
张韬一脚蹬在他屁股下的椅子上,摔了个屁股蹲的张三恭还要再挨骂:“大过年的放什么厥词,什么叫狗日的。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子,你很狂嘛。”
张三恭看清情形,自知说错了话,忙爬起来讪笑道:“口误,口误,您老人家别生气。”
张韬转向一旁偷笑的张不周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笑了,赶紧吃,吃完了和你三叔一起把对联都贴了。”
张不周拍拍胸脯:“放心吧,都交给我了。”
等到张韬离开,张三恭这才一巴掌拍在张不周的脑袋上:“你个小没良心的,就因为你一个想法,害得我几个月没落脚,忙得都瘦了。你还拿冰水来激我”
张不周嘴里嚼着又软又香的大馒头,就着小咸菜,吃得正津津有味,挨了一巴掌险些噎到,嘟囔道:“干什么,吃饭还打人,你就说我这个办法好不好用吧,是不是清醒多了。”
张三恭一点长辈样子都没有,笑嘻嘻道:“净是些鬼点子。听说你在庄子上出尽了风头啊,还让吴家人吃了瘪,连给族老们准备的棺材都拿出来了。老头子和许抚远都夸赞了你们”
张不周道:“你也说了是你们。主要是人家靳川干得好,跟我没多大关系。别听外人乱说,什么吃瘪不吃瘪的,本来矛盾就够深厚的了,这要让吴家人听见了,以为咱们存心的,还不得打上门来。对了,说起这事,吴家人找靳川说要分龙岭平原的地,我没答应,回头你得找时间把他们拿出来的棺材,照着原本使用的木料,有一口算一口买够数量给他还回去。再买一些陈年药材,用了他的都还他,免得总是以为出了多大的血,恬不知耻的来讹人”
张三恭不禁笑了:“你小子,往人家家里送棺材,亏你想得出来。看不出来,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你们修道的不是都讲究宽宏大量嘛”
张不周撇嘴道:“所以我不是我师父那样的真人。”
张三恭叹气道:“吴家人一向如此,总是觉得张家欠了他们的。都是乱世中的草芥,谁又顾得了谁。若说是你祖父之错,未免太失偏颇。皇上将你祖父的封地选在都安,一方面是为了监视他们,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希望张吴两家能够和解,希望吴家人出仕的意思。”
张不周道:“依我看,不出仕也不见得是坏事。那吴家人学识不知有几斤,人品实在没几两。让他们当官,不知是福是祸”
张三恭笑了笑:“幼稚了不是。让吴家人当官,不是真指望他们能做什么,而是要这个名头。号称西南文人脊梁的吴家若是能够向凌国弯腰,这才是赵光最想看到的”
张不周道:“我看没戏,除非在吴家眼里是死仇的咱们家能倒台”
张三恭又气又笑:“胡说什么,咱们家倒台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不周嘿嘿一笑,叔侄两个不再言语,抢起桌子上的饭菜。过年最重要的是吃年夜饭,中午饭就是对付一口,要是早上这顿不吃饱,就等着下午饿肚子吧。
吃饱喝足,张不周擦擦嘴道:“走吧,去贴对联。一共几幅啊”
张三恭拿着牙签,不经心道:“七十多幅吧”
张不周吃了一惊,险些被门槛绊倒:“多少?七十多幅?蜀州城门的对联也是咱们贴啊”
张三恭笑道:“说什么怪话。镇国公府有多大你不知道。除了前后两个大门,这上上下下一百来口人,你想想得多少间屋子。”
张不周问道:“这么些间屋子,都咱们俩贴啊”
张三恭道:“当然了。张府的对联,当然姓张的贴。用老爷子的话讲,让姓李的给姓张的贴对联,你让门神保护谁”
张不周朝着张韬练武的方向努努嘴,小声道:“有那位在,哪还需要什么门神”
虽然要亲手贴上去,好在其他事情别人还是可以帮忙的。抓了四兄弟的壮丁,帮着拿对联,捧浆糊。叔侄两个从院里贴起,本来挺冷的日子,贴着贴着居然贴出了一身汗。
从上午贴到午饭过,就剩下前后两个大门。四兄弟被耿彪叫走去帮着抬年夜饭的大桌子,张不周甩甩已经酸掉的胳膊,抱怨道:“三叔啊,大伯四叔他们不回来过年吗?还有我爹也不回来吗”
张三恭也累得不行,叹了口气道:“你大伯在多年以前,就再没回过蜀州了。老四在北境,军务繁重,抽不开身。至于二哥,从你上山以后,你父亲就搬去了庄子上,每年除了中元节见上一面,平时我们去都是避而不见的。”
张不周算了算道:“所以今天晚上,吃年夜饭的就咱们三个?”
回身看看四兄弟正在抬着的巨大桌面,张三恭道:“谁说不是呢”
总算是贴完了,任由白露给揉着僵了的手指,张不周笑嘻嘻道:“你们过年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啊,看春晚不”
白露疑惑道:“春晚是什么?奴婢没听说过。”
张不周道:“怎么又奴婢奴婢的说上了,前几天不是还自称我嘛”
白露回头看了一眼关着的房门,用力捏了一下张不周的手:“让谷雨姐听见,又要打我耳光了”
张不周哈哈一笑。
白露道:“过年啊,其实没什么有意思的,每逢这天都是我们最忙的时候。一大早要起来,要收拾屋子,将不要的旧东西都找出来扔掉,要打扫房间,今年还要给公子你准备新衣服。”
张不周四处看看,新衣服,在哪呢?
白露道:“别找了,藏着呢,知道你今天要贴对联,怕你太早穿上弄脏了,被我放起来了。等下吃年夜饭的时候给你换上”
张不周笑道:“怎么有种被当成小孩子在哄的感觉,当妈的都这么跟孩子说,非要等到大人认为最有意义的时候才给孩子穿上新衣服,殊不知孩子的期待早就被磨没了”
白露道:“公子可不就是个孩子”
张不周一时语塞,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了。
等到刘福高喊一声:掌灯咯,各处悬挂的灯笼被点亮,白露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红色的大袄,上面绣着花团锦簇。衣服很红,张不周脸却很绿:“这是什么”
白露捂着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就是您的新年衣服”
张不周嫌弃地拎着,皱眉道:“这是谁的审美,不知道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丑吗”
白露道:“这可是老公爷挑的。每年过年,老公爷都要穿上这么一件大红的袄子,连带着三爷,和当初还在家的四爷也要这么穿。大管家问过了,今年您也得穿这个”
张不周极不情愿的脱下衣服换上这件,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下,好像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白露的笑声在张不周离开房间后变得放肆起来,哈哈的声音萦绕张不周的耳畔,如同刀子扎在张不周的心上。
欲哭无泪的心情在来到饭堂后好了一些。果然如白露所说,祖父和三叔也穿着一身红袄。张韬还好一些,上面绣的是狮虎相搏,颇有威严;张三恭最近忙得都瘦了,又被晒黑了不少,衣服上偏偏绣的是外圆内方的铜钱,活脱脱一个招摇撞骗的算卦先生模样。
张不周好奇问道:“祖父,为什么咱家非要穿大红色啊,是有什么讲究吗?”
张韬端起茶杯,陷入沉思道:“你祖母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红色的大袄子。当初我们成亲,她就是穿的一身红色衣服,绣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好看得紧。等到你大伯他们出生,给孩子们缝的小小衣服是红色的,过年时的新衣也是红色的。她说,红色穿着喜庆,吉利。这些年来,他们兄弟几个每人都攒下了很多件,都珍藏起来。即便是你不成器的大伯和你那个忤逆的父亲,也不敢丢弃。后来生老五之前,你祖母就给他缝好了新衣,就等他出生穿上。只可惜造化弄人,缘浅福薄。她走了以后,这个过年穿红衣的习惯却没人敢忘。”张韬今天脾气还算好的,念叨起了过往。
见张韬说着说着情绪低落,张三恭瞪了张不周一眼,怪他扯起伤心事。张不周也是心生悔意,连忙说道:“什么时候开饭啊,除了早上那一顿,下午就拿果子充了饥,这会儿要饿坏了。”
张韬哈哈大笑,从苦闷中清醒过来,中气十足的喊道:“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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