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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不周手掌的伤势要比后背严重得多。即便是无为道人全力施为,情况依然不容乐观。白露哭的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掉个不停,谷雨忙着安慰她,可是自己也是悲切难忍。陆升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般,整个人阴沉得很,满身的戾气毫不克制,李大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用重拳砸在树上,惹得在树上睡觉的秦沧澜怒目而视。
李欢歌的伤势相对来说要小上一些,被鞭子抽得四肢皮开肉绽,好在都是外伤,无为道人看过以后上了些药,周沐也就放下心来。只是谷雨突然过来拉着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周沐眼睛里要喷出火来,强忍着怒意回屋查看一番,再出来的时候倒是神情轻松,冲着谷雨摇了摇头,后者也是放下心来。
菩萨庙的厢房有限,众人不得不重新收拾几间屋子出来,两个伤员中间醒来一次,李欢歌还好,除了大哭了一场之外,就是不停咒骂着刘禄,众人也是放心不少,看来这次的事情并没有给小姑娘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想到这里周沐就一阵后怕,若不是救援及时,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相对于李欢歌,张不周苏醒过来没多久,就又昏睡过去,无为道人探查了几次,宽慰众人道:“不是受伤的关系,这段时间他赶路辛苦,到了县城后每天又忙着研究如何应对鼠疫,着实累了。”
白露不听劝地守在张不周的身边,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谁来替也不行。看着张不周被包扎好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将雪白的绢布染的通红,白露眼睛更红。
到了第二天下午,张不周终于彻底醒过来,看着在床边睡着的白露不禁苦笑,这样的场景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自己一个堂堂的国公府公子好像总是会受伤生病需要人照顾,着实跌份。
试着动了一下,后背的刀口疼痛还能忍,甚至不如张韬上次用鞭子抽得痛。手上的伤却痛的厉害,都说十指连心,现在五指受伤,心都像被狠狠地撕咬掉一半。
白露被他吵醒,见他看着自己,忍不住又要哭起来,张不周趴在床上道:“打住,我现在可腾不出手来哄你。”房门突然被推开,众人一个不落地走进来:“公子你终于醒啦。”原来陆升等人一直守在门外,随时关注着情况,听到屋内的声音就闯了进来。
张不周后背有伤,不能起身倚靠,只能趴着挥动没事的那只手:“醒了,没什么大事。”
看张不周精神状态不错,陆升的戾气消了不少,带着恨意道:“公子,那个渝州都尉杨一清怎么处置。”
张不周想了一下苦笑道;“胡说什么,咱们又没有官职,哪有什么资格去处置他。”
陆升还想再说什么,谷雨道:“公子刚醒,你们别这么多人吵闹,先出去,我们帮公子换个药。”等愤愤不平的众人走出房,看张不周盯着自己,谷雨道:“公主没事,只是一些皮外伤。”看他眼珠乱转,似乎难以启齿的样子,又说道:“我请周姑娘看过了,公主,没有受到侵犯。”
张不周长出一口气:“不幸中的万幸了。哎,怎么好端端地就能生出这么大的事来。”
谷雨迟疑道:“公子,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但是关于杨一清的事,我想说...”
张不周打断她:“我知道,这个哑巴亏咱们现在只能认了。这个姓杨的,生怕刘禄活下来,所以才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刺激刘禄,为的就是要他必死。你说他脑子里的筋是不是搭错了,就算他收人家的钱,就算他给陆炳章送礼,关我屁事。他难道真以为我会让刘禄活下来不成,真以为我会管他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不成。”
谷雨道:“在外人眼里,公子的意见就代表着国公的态度,杨一清之所以这么做,恐怕当真是有些不可告人的事。”
张不周叹气道:“就算有问题也不能现在追究,写封密信,把事情写得详细些,等和刘璋会和了,派两个靠得住的兄弟送回蜀州。这个混蛋害老子受这么重的伤,不出这口恶气我心难受。”
渝州刺史府,杨一清在堂下来回走动,陆炳章端坐主位,不慌不忙地喝着茶。“大人,刚才的事是下官鲁莽了,可是下官也是没有别的办法,如果真让那刘禄活下来,还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我只能出此下策。可是谁能想到那后来的年轻人居然会是国公府的公子啊,害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得把下官碎尸万端。”
陆炳章冷哼一声:“下策?你那是狗屁不通的对策,刘禄就算暂时活下来,也要收入牢中,在牢中你还愁没有办法弄死他?”
杨一清尴尬道:“下官是急昏了头了。鼠疫肆虐,再加上这么大的事,一时慌乱。”
陆炳章这些年收了杨一清不少的孝敬,只能应付道:“依本官看来,那叫张不周的小子不会追究此事的,即便是把状告到张韬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杨一清不解。
陆炳章嘲讽道:“这点事还想不明白?他不是不会,是不敢。”
杨一清疑惑更甚。
陆炳章放下茶杯,无奈道:“我问你,今天的事是因为什么引起的。”
杨一清道:“是下官的手下不开眼抓了南唐的公主,这才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陆炳章摇摇头:“哪来的南唐公主,没有这回事。”
杨一清似有所悟。陆炳章接着道:“这件事国公府不会追究,南唐也不会追究,不然的话,第一个出事的不是咱们,他张韬要第一个掉脑袋。南唐的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凌国?还和掌管西南三州和蜀军的张韬的孙子搞在一起?边疆大吏与别国过从甚密,他张韬想干什么?谋反吗?”
杨一清猛地醒悟。
“那小子若是聪明,就不会再提此事,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好,倒是你,回头再见到的时候,不妨送上一分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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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就说感谢国公府的公子仗义出手,帮忙制服恶贼。”
杨一清惶恐道:“下官不敢。”
陆炳章恨铁不成钢道:“你呀,这些年在渝州呆的太舒服了,盲目自大。像刘禄那样的,既然没有底气可以收服,早就应该杀了了事。”
杨一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下官知错了,不会再犯。”
陆炳章道:“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那个名义上是刘禄姐姐的女人,真实身份就不用我说了吧。这女人啊,就是心软,总是将别人的好记在心上,还说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真是天真。这些年来你帮着刘禄擦屁股,想来都是枕旁风的缘故吧。听我一句,女人有的是,为什么非要留这么一个在身边?”
杨一清汗如雨下,这件事自问机密,没想到陆炳章一清二楚,踟蹰着不知该说什么,陆炳章冷哼一声道:“还舍不得?你以为她如果知道刘禄被你逼死,还会心甘情愿地服侍你?”
杨一清眼神渐冷。
端茶送客,陆炳章来到书房,找出一张质地特殊的纸,沉思片刻后写下一封信,叫来心腹送走。随后静坐桌前直到深夜,像是下定决心,又找出一封信来看过,用同样的纸再次书信一封。
推开书房的窗子,看着晴朗夜空下院子里的树被风吹得东摇西摆,出声道:“大风将起啊。”
尽管四肢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可是李欢歌依然闲不住,躺了两天以后闹着要下床走动,周沐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动作轻点。
“这么说,是张不周那小子帮我挡了刀?”李欢歌歪着头,晒着春日的太阳。
“没错,你不知道那一日有多么凶险。我到了渡江口,发现根本没有你的踪迹,就回富顺县去找他质问,无奈之下他只能和我一起出来寻找,半路碰上了那个来报信的程耳。到了院子口发现情况不妙的时候,我吓得浑身发抖,那小子倒是镇定,在那么紧张的时候居然还能想到安排我和程耳先不现身,想办法翻到院子里隐藏起来伺机下手。也幸好有他这样的安排,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当时那个疯子的刀差一点就伤到你,是他徒手挡了下来。”
李欢歌对事情经过不在意,对最后一句倒是很关注:“他伤的重吗?”
周沐迟疑道:“看他手下的样子,应该是挺重的,这几天我忙着看护你,还没来得及去打听。”
李欢歌道:“既然是为了受的伤,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去探望一下,不能装作不知道。我想去看看他。”
周沐道:“道理是这样,可是公主和他,不应该走的过近。要是有人嚼舌头...”李欢歌摇摇头:“没关系的,我和他聊过了,他和我一样,都不同意这桩婚事。大可以当成朋友相处,没什么可避讳的。”
李欢歌进屋的时候,张不周正裸着上半身让白露换药,看她进屋,忙不迭地想要拽过衣服遮盖,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李欢歌见状面色微红,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我一个姑娘家的都没说什么,你慌什么,别遮掩了。”
张不周对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很是无语:“你倒是恢复得快。”
李欢歌道:“那当然,本公主从小习武,体质岂是你这种纨绔公子能比的。”
白露不爽道:“公主殿下这么厉害,怎们还需要别人来救,而且还是你口中的纨绔公子救的。”
李欢歌脸红了一下,和白露初相识时明明觉得这是个善良讲义气的好姑娘,怎么现在总感觉对自己很不顺眼:“本公主一时大意,不小心着了道。这次来就是为了感谢张公子出手相救。”
张不周迟疑了一下:“白露你先出去,如果方便的话,请周沐姑娘也出去一下,我和你家公主有话要说。”
周沐急忙道:“不行,怎么可以让公主和你独处。”
张不周苦笑着示意她看自己的伤势:“大姐,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我没有贼心,就算有心现在也是无力啊。”
李欢歌红着脸呸了一口:“登徒子,就会说些下流话。”却还是让周沐先出去。
张不周道:“公主殿下,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这次在渝州,让你受了委屈,按理说肯定要给你出气,可是殿下应该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要是此事闹起来,被人知道你我私下里相识,一是对公主名声不好,二是会给南唐和镇国公府带来危机。毕竟,凌国和南唐是两个国家。”本以为李欢歌会不依不饶,没想到她却点点头:“我晓得。这件事是我鲁莽在先,应该听你的话去渡江口等候的。”看张不周面露惊讶,李欢歌道:“怎么,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张不周丝毫不给面子的点点头。
李欢歌道:“我这次偷偷从紫清山上跑下来,一是为了悔婚的事。”看张不周神色正常,继续道:“第二呢,则是因为从小在南唐长大,父皇母后哪里都不让我去,可他们越是这样管着我,我越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父皇政务繁忙,我每年都会有几个月和母后一起在紫清山上度过。芳菲剑门下有人行走江湖回来,我们都会缠着她讲南唐以外的世界。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侠客和美食数量并列天下第一的剑南道,所以我一直很期待。”
张不周叹了口气:“那看来这次西南之行,让你失望了。”
李欢歌俏皮道:“失望吗,是有点,不过也有超出期盼的事。”见张不周眼里满是探寻之意,李欢歌换了个话题:“你是用剑的,手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会不会有影响。”
张不周举起包着纱布的手看了看:“现在还不知道,裹着纱布也感觉不出来。要是不能用剑了更好,省得秦沧澜每日缠着我要教我练剑。”
李欢歌不屑道:“就算要学也要找一个好一点的师父,秦沧澜那种人,你跟他能学什么好东西,学一身下流习气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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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不周嘿嘿一笑,李欢歌见他笑得贱兮兮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老东西把他干的事讲给你了?他倒是好意思,不知羞耻。”张不周咳了一声:“毕竟是前辈,就算有些失礼之举,咱们这些小辈就不要再过分纠结了吧。”
李欢歌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失礼之举?他做下的事,岂是用这四个字就能形容的。你知不知道,被他亲过以后,祖师她从此再没下山,定下了芳菲剑绝不收男徒的规矩,郁郁而终。祖师她当年也是武林中名震一方的精彩绝艳,年纪轻轻就是二品上,可是至死都没能踏入一品境,就是因为被秦沧澜破了心境。”
张不周瞪大双眼,这跟秦沧澜讲得可不一样,现在想起来,秦沧澜的说辞里好像确实有些不详不尽的地方,原来最关键的事情被他糊弄过去了。难怪过去这么多年了,李欢歌和周沐一听到秦沧澜的名字就能激动成那样。
李欢歌说到气处,腮帮子气鼓鼓的,配上她瞪得浑圆的眼睛,好像一条金鱼,张不周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笑起来,李欢歌瞪他一眼,怒道:“你笑什么,是不是在嘲笑我芳菲剑受人侮辱。”
张不周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李欢歌道:“什么事情。”
“我老婆生孩,哦不,我师父今早来的时候说,他的药方见效了,感染了鼠疫的病患在好转。”
李欢歌点点头:“这倒是件好事,行了,你养伤吧,我不打扰了。”
张不周目送她到门口,李欢歌突然转头道:“其实那天你从刘禄手里将我救出,护在怀里替我挡刀的时候,我已经醒了。”没等张不周说话,嘴角带着笑走掉了。
白露走进来,一边回头看一边道:“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笑得像只狐狸一样。”张不周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古灵精怪的,猜不透。”
白露将他搀扶着侧身躺着,看着他的脸道:“刚才我听谷雨姐说,刘璋派人先行一步来送了信,说就快要赶到渡江口了。一切顺利,公子不用担心。”
张不周道:“我倒不担心这个,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渝州的情况。那天你们也看见了,渝州城反常的将城门紧闭,还严加看守,城中必有大事发生,我嘱咐了程耳,让他偷偷打探消息,如我料想的一样,果然是鼠疫。”
白露道:“老真人不是已经找到方子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不周摇头道:“你知道什么样的病人最容易死吗?不是那些感染了重病的人,而是那些不肯让郎中看病的人。我跟你打赌,陆炳章一定没有将渝州的鼠疫情况给节度使府衙报送。他既然选择这样做,就是想将消息牢牢封锁住,不被人知晓。可是鼠疫凶险,就算集全城郎中之力,也未必有解救之法。眼下我师父虽然有方子,可是若是由我出面将方子送去,说不定反倒会适得其反。要是刺激到了陆炳章,来个拒不承认,耽误的可是满城百姓的性命。”
白露道:“他不敢吧,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张不周道:“杨一清因为刘禄那番话而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将他逼上死路,在他们看来,现在已经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了,要是再揭穿渝州鼠疫一事,搞不好他们会鱼死网破,死咬住李欢歌这件事不放,到时候最大的危险落在了咱们头上,镇国公府灭府都不是没有可能。”
白露慌乱道:“那怎么办才好。”
张不周沉吟片刻道:“眼下这事,咱们不能再出面了,你让陆升去将富顺县的县令程才请来,我要和他商量一些事。”
程才坐在椅子上,看着裸着上身缠满纱布的张不周道:“公子怎得这么不小心,受了这么重的伤。那贼人是谁,待我点齐人手去将他抓回来。”
张不周笑道:“那可真是太感谢程大人了,那人叫杨一清。大人若是将他抓来了,还请给他留一口气,我要亲手踩死他。”
程才重复了两遍这个名字,突然苦笑道:“公子说的,可是渝州都尉,杨一清杨大人?”
张不周点头道:“没错,就是他,没想到此人的名号已经传到了富顺县,可见他的恶名昭彰。渝州就是需要大人这样的忠义臣子,不畏高官强权,只为百姓主持公道,程大人放心,此事办妥,我允诺你至少升上一级。”
程才道:“公子您就不要拿我老程说笑了,那杨大人乃是一州都尉,主管着全城的巡城兵马司,除了军队,就属他的人手最多了,您让我去抓他,那我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嘛。这不是官升几级的事,我是怕有官升,没命做啊。”
张不周示意他打住:“好了好了,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得,杨大人一样是渝州的肱骨之臣,我怎么会想抓他呢。请程大人来,是有事想和大人商量。我师父那边,针对鼠疫的方子已经研制出来了,眼下正在大力的熬制。不过这药材嘛,咱们县城已经所剩无多了。上次我那几个手下去城里采买,因为蛮横无理,得罪了巡城兵马司的人手,害得我亲自跑了一趟,还受了伤,这事情就没办成。我现在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动弹不得,那些下人又指望不上,眼下只能大人跑一趟了。这是方子,大人照着这个比例抓上几百份,可保全县无忧了。”
程才喜出望外:“公子放心,这次我亲自带人去渝州城,一定将所需药材全都带回来,真的是太好了,这下子我的官位就能保住了吧。”
张不周看他笑得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急忙道:“大人,事情宜早不宜迟。”
程才站起身:“公子说的对,早一点带药材回来,县上的百姓就能早一日好起来,我这就出发。”
等到程才的身影消失,张不周将程耳叫进屋来道:“偷偷跟着他,必要的时候,推他一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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