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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霍心底勐然一沉,他深知自己若踏出这秦宫大殿半步,巴国这次使秦求援之情,定会功亏一篑。
沉默片刻后,姬霍语气有些挣扎道:“恳请大王速做决断,如若秦国不能出兵,外臣即刻请辞归国,当与巴国共存亡。”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嬴驷眉头皱起。他现在也很是纠结,方才对巴使所言,其多为实话。
就此时的秦国而言,旬年败于三晋的影响至今仍未消除;去年北征义渠又消耗了多年积累下来的底蕴;而今国力实未恢复。现在关外又有齐、楚两国虎视眈眈。
秦国本身已是措手不及,那里还有心情援助巴蜀?
巴、蜀、苴三国打生打死也好、孰胜孰败也罢,对秦国都没有多大影响,以秦国此时的状态,嬴驷的心中是不愿意分兵的。
持笏而立张仪见上首的秦王做沉吟之状,久久不做回应,急忙出列道:“公子勿扰,巴、苴两国有难,秦国绝不会坐视不管,还请公子先回上舍稍作歇息。待吾王廷议过后,再给公子答复。”
闻得此言,姬霍无奈,只得对着上首作揖拜道:“外臣告退!”
走出大殿高台的那一刻,姬霍的心中便有了决断。秦王言语中的敷衍之意,不禁让他有些绝望。单看秦国君臣的态度,这次他可能是白跑一趟。
想起临行前,父王的嘱咐话语,姬霍只得深叹一声。
走出秦王宫,等候的亲卫赶忙迎了上来。上得马车,其中一侍者小声问道:“公子,秦国不愿出兵?”
姬霍绷着脸没有说话,自顾自的,朝着远处的大殿瞥了一眼。
……秦宫大殿内,待巴使离殿。
司马错出列,对着上首的嬴驷揖道:“王上,此番我秦国若不出兵,楚国恐会顺势分兵巴蜀。一旦巴、苴两国迫于压力倒向楚国,对我秦国可谓是一沉重的打击。”
嬴驷只得点了点头,其中的厉害他并非不知。但而今秦国能动员的兵力,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
并非是他不愿意出兵,而是没有办法。
张仪此时接话道:“王上勿虑,不妨先听听蜀国使臣是如何说的?”
嬴驷瞥了张仪一眼,微微颔首。
殿前的宦者示意,高喝道:“宣,蜀国使臣入殿觐见。”
“宣,蜀国使臣入殿觐见……”
相较于巴国,蜀国与秦国的关系就并非多好了。
自数百年前两国便时有地缘争端,尤其是围绕汉中之地,两国更是频繁交战。
昔年蜀王杜尚灭昔阝、平周二国、分封葭萌,为的亦是抵制秦国南下的步伐。
可叹的是葭萌苴国,转身便背叛了母国。
而今巴蜀交战,蜀国正值奋勇高进之时,蜀王杜芦更是以霸王自称。
虽然不愿意向秦国示好,但杜芦却不得不承认秦国的强大。
为了万无一失,他派公子杜磊出使秦国,其一自然是希望秦国能作壁上观,其二亦是打探秦国国内的消息。
蜀国做为强势的一方,做了两面打算,一路使秦、一路使楚。
秦国若是执意出兵介入,那蜀国便会倒想楚国一方,以求自保。
公子杜磊迈步进殿,对着上首秦王、跪行稽首之礼,态度可谓是放到极低:
“蜀国使臣,拜见秦王。”
嬴驷和气笑道:“免礼……蜀使此次前来,莫不是为了蜀、苴之边战。”
杜磊不禁一愣,他没想到秦王上来便单刀直入,着实有点让人措手不及。
杜磊转念,赶忙拜道:“非也,非也,最尔小国岂敢劳烦上国。外臣此来,是来赔罪的。”
“哦?”这下轮到秦国君臣发愣了。
杜磊对着上首继续一拜,随即朝殿门旁的副使微微颔首。
片刻功夫后,候于殿外的蜀国侍者便抬着十数个华丽的木箱走进大殿。
杜磊指着木箱,缓缓道:“昔年我蜀国先君,曾因边境地缘之争与秦国有所冲突。而今先君已薨,吾王自感有愧于秦,特让外臣携微薄之礼向大王赔罪。”
嬴驷不禁微眯起双眼,不动声色道:“蜀使前来,不会只为赔礼告歉吧。”
“大王明鉴,确有一事有求于秦国。”杜磊深揖道。
“公子旦说无妨。”嬴驷道。
“我蜀国而今正与巴苴两国交战。吾王请秦国做壁上观,不要插手。”杜磊道。
“这……”嬴驷故作沉吟道:“苴国与我秦国,定有盟约……”
“大王,巴、苴两国无道,暗地勾结楚国,攻灭充国。而今又趁我蜀国国丧之际兴兵伐我,我蜀为战,只为守土,还请大王明鉴。”杜磊颇有些义气愤发。
但此番言语,隐隐也包含着威胁之意。你秦国若是出兵,我蜀国便会倒想楚国攻秦。
嬴驷心底不禁冷笑一声,弱国的威胁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
心中虽然充满了鄙夷,但嘴上却道:“原来如此。蜀使放心,对于巴蜀之间的战事,寡人没有兴趣。若是蜀使只为此事而来,寡人现在便可答应汝,秦国不会出兵入苴。”
杜磊面上一喜,赶紧揖道:“拜谢大王,还请大王签于盟约,好让外臣归国复命。”
依蜀国之计,能使秦国作壁上观最好。毕竟相较于秦国,楚国中间还隔着一个巴国。
“可。蜀使先回驿馆歇息。待寡人这几日拟好盟书,再与蜀国修盟。”嬴驷道。
“拜谢大王,臣告退。”杜磊揖拜一礼,朝着殿外退去。
杜磊倒是没想到,此番使秦会如此的顺利。不过转念想想,此时的秦国恐怕真的没有多余的力量插手他国之事了吧。
待蜀使离殿。嬴驷起身走下王榻,他走到蜀国送来的木箱前,朝着里面瞥了一眼,其内尽是些金银珠玉、丝帛蜀锦。
“而今巴苴两国以重金求秦派兵,蜀国却奉于厚礼加以阻止。”嬴驷转过头道:“卿等以为我秦国该出兵否?”
甘茂出列揖拜道:“王上,而今齐国已然出兵,楚军更是拿下了曲城,我秦国现在分不开身啊。对于巴蜀之战,臣以为,我秦可以坐观其变,两方之礼皆不能收,或劝或和,只需断楚军汉中北上之途便可。”
嬴驷好像没有听到甘茂说话一般,自顾自地扯起箱中的一方蜀锦,嘴中连连发出感叹之声:“这蜀之云锦,真乃世间绝品啊。看看,都看看,这蜀国下得多大的决心啊。”
“王上……”甘茂小声道。
嬴驷手掌抚摸着丝滑的绸缎,开口道:“相邦以为如何?”
张仪对着嬴驷的背影揖道:“而今一边是齐、楚来势汹汹,另一边是巴蜀翘首以盼,但以我秦此时之力,只能选择一边迎而击之。臣以为,首先当需迎战齐、楚,此战关乎我秦之存亡,巴蜀之事只得暂放一边。”
“过此时机,巴蜀再图之,无望矣。”司马错出声道。
张仪摇了摇头:“秦之大策本为东出,西南道途险阻相隔太远,取之易,县之难。且今日楚、齐已然大肆进攻魏、韩两国,我秦之前线若是分兵,必会造就秦与魏、韩离心离德,彼时魏、韩若是不守,我秦危矣。”
司马错反驳道:“臣以为不然。而今北疆燕地祸患未平,动乱又起。齐国虽强,然十万军民尽困北地,此时两线作战,定难尽全力;且齐王重益,齐军先攻于楚之莒地,后因益从于楚盟,再观此时齐国伐魏、韩,或只为争地。而楚有罪于魏韩,又背盟伐之。今三晋气盛,无因名、无因益,断不会背秦向楚。
再观我秦国此时之情,先败于齐、后败于赵、函谷一战更是损兵十万。我秦因变法而强,却因国策征伐而弱。”
司马错说罢对着张仪揖拜一礼,继续道:“臣听说富国需开疆拓土,强兵则要先民富,欲霸天下须广施德政,三者兼备霸业可成。秦国而今虽强,却还没到雄冠列国之时,还需以国小民贫自居、以谨慎稳妥为先。而非一味地东出征伐,惹得中原列国皆视我秦为虎狼。”
嬴驷沉思不语。他明白司马错这是在点名东出之策的错误。
张仪思慎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巴蜀之地穷山恶水,巴蜀之民凶悍刁蛮,若征伐巴蜀又谈何谨慎?且目下楚国迫境,是为近忧,近忧未除,却劳师远征,若是无功而返,我秦国必乱之!”
说罢,张仪朝着嬴驷揖道:“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河洛之地)、周室(两都),天下之市朝也;反争于戎狄,皆无利可图、无名可用。实乃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辩道:“非也。昔日穆公逐西戎,方扩我今日之秦地。西戎可喻今日之巴蜀。巴蜀虽为蛮僻之地,蛮夷之民;然此时巴蜀内乱,秦有内应,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长驱直入,唾手可得。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且蛮夷也,我秦取其地,天下亦不会指责秦之暴虐,取其利,诸侯亦不会指责秦之贪婪。”
司马错说罢,顿了顿,对着嬴驷沉声道:“赵人逐胡而并之,方有国盛兵强;齐人借义据燕之,今内乱不断。王上,而今之际,四夷之利,方为我大秦,王道之基。”
张仪怔怔不言,陷入沉思。
沉默良久的嬴驷,长吁出一口气:“无陵诸侯,战之战之,东出伐国,师出无名,方致我秦今日之疲……而今攻巴蜀则有远利,拒齐楚则可解近忧。”
张仪沉声道:“王上欲攻巴蜀?”
“司马错说动了寡人,寡人有此意,相邦以为如何?”嬴驷道。
张仪转身对着司马错揖了一礼:“左更有远谋,能献国策,秦国之幸。”
司马错赶紧回揖道。
张仪继续道:“可抛开抵御楚国的守军,秦国能调动的兵力已然所剩无几。目下不能两线开战。且楚军主将屈匄、副将景翠、昭睢皆深谙秦军战法,若是贸然分兵,恐有不妥。”
“而今楚国也欲介入巴蜀战事,楚军已分兵汉中、黔中,武关一线压力顿减。且不需楚军退兵,相持即可,待左更巴蜀凯旋之后,再寻楚国决战。”甘茂道。
张仪摇了摇头:“左更之策,目光长远,但对秦国来说却是一场豪赌。倘若秦军深陷巴蜀之地,齐、楚国定然会全力破秦,彼时三晋恐也会伺机而动啊。”
“巴蜀之兵不堪战,年余定可取之!”司马错对着上首揖拜一礼。
“相邦以为不妥?”嬴驷语气平缓道。
“王上,此时我秦兵力不足,若欲谋巴蜀,恐需他国助力。”张仪道。
嬴驷立刻沉声道:“赵国?”
其实并不难猜,而今华夏列国皆混战不休,游离于外,且有实力的国家也只有赵国了。
张仪点了点头。
嬴驷道:“赵国一直游离于战局之外,趁列国纷战之际,浇灭了林胡、楼烦,如今中山都俯首称臣,又如何让赵国助我秦国?”
“王上,为今之际唯有对赵国许以重利,方有可能使其动心。”张仪揖道:“以巴蜀两国进贡的金银财宝为引,以恢复燕国故地为名,联合三晋向齐国施压,将列国的视线转移到燕地之上,唯有此,才能迫使齐军回援。臣相信,齐王对于燕国这块到嘴的肉,定然不会轻易撒口的。”
其实邀请赵国一同出兵巴蜀最好,但吞并巴蜀本来就是一个阴谋,若是让更加强势的赵国参与进来,那还有秦国什么事。
嬴驷沉吟片刻,“众卿以为如何。”
殿下皆无声。
“好,那此时便如此定下了,相邦即日赴赵,以复燕之名请求赵国援兵。”嬴驷道。
张仪道:“喏。”
“司马错!”嬴驷转头道。
司马错出列道:“臣在。”
嬴驷沉声道:“汝力主、征伐巴蜀,此战便由汝来领兵。汝即刻前往蓝田大营,抽调三万步卒!”
“喏!”司马错道。
“此战,乃是我秦国首次将战线拉至西南,寡人助卿,凯旋而归!”
殿内众臣,纷纷附和道:“助将军凯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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