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鹯阴城塞外,旱平川。
于屈吴山脉如黛的天际线之上,万丈霞光破晓出。
伴着“叽隆隆”的声响,汉军营寨沉重的营门大开。
伴着橐橐的脚步声与军候的号令小鼙声响起,两支披坚执锐的队伍长驱而出。行伍森严,士气高昂,两杆旌旗猎猎,分别绣着“蜑獽”、“州”字。
一支往鹯阴城塞而去,一支往十里外的魏军军营而往。
远处的魏军游骑斥候,见状不由撇了撇嘴,意兴阑珊的拨转马头往营寨归去。
不是他们怠慢军情。
而是如同今日的场景,他们已经连续见识两个多月了。
那位称号为“疤璞”的逆蜀平北将军,自从来到旱平川后,只要不下雨,每日都会派遣兵马出来闲逛。
对!
就是闲逛。
他们不会发起进攻,连靠近魏国城塞、军营五里都不愿意。
也不知道天天出来折腾是想干嘛!
无论鹯阴塞的徐守将,还是军营中的魏将军,都习惯了,在他们这些斥候归来禀报之前就先嗤笑着发问:“今日逆蜀又出来吃风沙了?”
将军都如此见怪不怪,更莫说他们这些游骑斥候了。
只不过职责所在,他们还是得归去禀报的。
唯一值得他们谨慎的,便是待逆蜀的游骑斥候也出来以后,双方追逐厮杀了。
这两个月,双方的战事,都爆发在斥候抢夺各个矮丘视野开阔的观察处。
战果嘛,是各自死伤不足十人。
呵,无聊。
随口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监视汉军营地的魏斥候施施然归去。
很快,此高地便被一汉骑驱马来占据。
他是张特。
与魏军斥候类同,他在谨慎观察四周之余,脸庞上也流露着百无聊赖的神情。
抑或者说,他有些不甘。
抱着驱逐胡虏的壮志,他千里迢迢从幽州前来投奔大汉,又在成都熬了一年多的闲职,终于赢得了前来陇右随军征战沙场的机会。
孰料到,第一次临阵,竟是每日都无所事事?
莫说是浴血奋战了,他连弓弦都没拉开过十次!
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成都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听闻过,平北将军郑璞多谋善战的事迹。
对成为他的麾下,且被器重(郑璞将妻子的陪嫁丫鬟绿儿,当成外家之女许与他了),觉得十分幸庆,也期待着建功立业之时的到来。
但事与愿违。
七千有余的汉军,谁都捞不到战功。
因为郑璞严令外出的各部兵马,不得擅自与逆魏爆发战事——若是逆魏也兵出营寨了,就迅速退回来。
违者,行军法!
一开始,这样的命令,张特以为是别有用意。
譬如平北将军还有后手,所以暂时不与逆魏争一时得失,等着一击必杀的机会到来。
盛名之下无虚士。
先前的西城之战、榆中县之战,等等,就足以证明郑璞的将略。
如此人物,是不会作无谓之功的。
但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张特心中就越来越不自信。
两个月多了,连军中粮秣快要耗尽了,郑璞依旧没有动静,没有亮出后手来。
且还是每日好整以暇的在哨塔上,老神在在,横笛在唇,为旱平川的荒凉即兴而奏。
或许,我军的主攻地点,并不是鹯阴塞?
而是榆中县的桑园峡,亦或者是西平郡的四望峡?
平北将军携我等来此地,是为了吸引逆魏河西守军注意力的?
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平北将军每日都让柳督军、州督军领士卒而出,将此地当成了演武的校场。毕竟,他从来都不是苛待士卒之人.........
张特每每查看完四周敌情后,便不由自作思绪。
隐隐有所悟,却又什么都不敢确定。
有心想去问一声,却又因身轻言微,不敢去犯了质疑主将调度的忌讳。
唉,罢了,且先观之吧。
反正军中粮秣就能支撑旬日了,届时自然见分晓。
他放下了心中疑惑,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驱赶战马往更远处去察探敌情。
自然,与往常同,今日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夜幕低垂,万物寂静。
汉军中军大帐内,同样死寂一片。
数盏油脂灯的火光,随着质地不佳的灯芯崩裂而摇晃着。忽明忽暗,落在了关兴与张苞的脸庞上,就变成了惆怅与落寞。主位上的郑璞,同样满脸的肃然,完全没有了白昼横笛的悠然自得。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张苞。
他狠狠灌了一口马奶酒,喘着粗气,努力压制着声音道,“子瑾,你说姜伯约还会来吗?他已经逾期八日了。”
闻言,郑璞没有回话。
只是抬起眼皮,默默的与张苞对视了一会儿,旋即无奈的摊了摊手。
确实,他无法给出答案。
又或者说,他隐隐有答案,但不能宣之于口。
作战计划是他谏言给诸葛丞相的,对其中的凶险最是了解不过。
从魏军境内穿行袭后的姜维,是最关键的一环,也是九死一生的弄险。
如今,逾期八日不至,几乎可以断言了。
对此,张苞不可能推演不出来。
明知故问,不过是心中尚有一丝侥幸罢了。
就如郑璞自身心中,也同样抱有着一丝侥幸,期待着奇迹来临。
所以他不想回答,不想扼杀了彼此的侥幸心理。
但侥幸,是不能长久持有的。
与姜维交情最深的关兴,捋了捋胡须,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将他们拉回来了现实中,“魏将军今日遣人有书信来,声称不会再送粮秣来了。嗯,这也是丞相的意思。”
他的叹息,让军帐内又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粮秣难续,就得退兵。
扣去退兵途上所消耗的粮秣,他们至多只能再等姜维五日。
五日之后,不管多么不甘,他们都要承认谋划失败,退兵离去。
退一步而言,再等下去也无济于事——袭后的姜维部,所携带的干粮,也不可能支撑到五日之后。
因跨越山脉不能携带战马的干系,他连杀马而食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丞相诸葛亮让驻守在祖历县的魏延,无需再送粮秣来旱平川的缘由。
五日之后,连奇迹都没有机会降临了。
“还有数日时间,不是吗?”
沉默了许久的郑璞,倏然而笑,“没有到退兵的那一日,我们还是有希望的。再者,姜伯约相貌堂堂,也不类早亡之相。”
你什么时候会看相了?
闻言,关兴与张苞不由对视一眼。
待发现彼此眼中有相同的疑惑时,又连忙撇开了视线。
有个缘由安慰自身,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子瑾言之有理!我观伯约龙骧虎步,非常人也!昔日追逐参狼种羌,在化外之地行军千里,亦能安然而归。今不过是绕后奔袭数百里罢了,何足道哉!我等还是莫要瞎揣测了,做好接应的准备便是。”
关兴率先接言,说罢便寻了个借口,起身大步离去,“嗯,我困乏了,且先去歇下。”
“我也累乏了,明日还要外出巡视,就不叙话了。子瑾也早些歇下吧。”
见状,张苞随口搪塞了声,大步离去。
再度陷入死寂的帐内,郑璞满脸愁容,还夹带着一缕难以自信。
他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的在重复着:自己的谋划,不会是真的,将姜维给坑死了吧?
那是姜维啊!
历史上,继丞相之后的幼麟啊!
不会那么薄命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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