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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与陆氏的相爱相杀,从孙坚时期便开始了。
孙坚为长沙太守时,陆康从子时任豫章郡宜春长,为贼所攻,故遣使求救。
两地本互不统筹,但孙坚不顾未得诏令越界攻讨将获罪的律法,欣然领兵往救之,有恩与陆氏。然而孙策后却受袁术所遣,攻陆康于庐江,令陆家宗族死伤过半。
至孙权统事后,便一直想着弥合双方的关系。
指望着能获得俊才辈出的陆氏、已然隐隐成为江东世家豪族领袖的陆逊竭诚效力。
但血仇哪有那么容易冰释?
即使孙权以孙策之女妻陆逊,授予吴国最高军职,但两家隔阂依旧。
如今,孙权声称要将年齿刚过及冠不久的陆宏转职为庐江太守,便是隐晦告诉陆逊,他诚意满满想化解两家不愉快的过往——孙策昔日夺走陆家的,他将尽数归还,且日后陆家如若愿意竭诚与孙氏荣辱与共,他还会给以更多!
“朕心意已决,伯言不必作推辞之言。”
孙权离案步前,执起陆逊之手抚其背,轻声谓之,“且朕亦有意,若淮右尽为我江东所有,朕便画郡县与朱休穆屯兵驻守,别遣全子璜督军向青徐。”
呃.......
如此承诺,乃是孙权在声称绝不会罔顾吴郡四姓的付出、必然会嘉奖他们的效力。打下淮右便让他们四姓冠冕扬州,且还提前预分青徐利益的意思。
算是效仿了大汉对待豪族以利驱之的办法。
只不过,大汉乃是以丝路贸易驱使,而孙权则是将原先淮泗士人享有的画郡县养兵之权,授予了江东豪族。
这样的做法,十分危险。
在孙策亡故后,他便与诸多豪族做过妥协,现今再度助长他们的权柄,恐日后数家一联合便可将吴国变个姓氏!
但此情此景之下孙权无有他法,唯独饮鸩止渴可选。
郑璞筹画设谋也好,陆逊裨补也罢,莫看二人皆慷慨作言,声称淮右必可破之,但待事到临头呢?孰人胆敢断定,督兵马的各大豪族在临战时,是否会再度生出保持实力、以免家族底蕴损伤的心思呢?
毕竟,如今吴国绝大部分兵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以往的创业元勋、寄寓的淮泗士人已然凋零殆尽矣!
待到他也辞世时,日后吴国的政权亦难免会落入江东世家豪族的指掌中。
不除江东众人偏安一隅之心,孙氏国祚难长久!
与其如此,还不如现今便“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倾江东之力奋争一次,令那些豪族将目光放在中原膏腴之地,激起他们开疆辟土之心。
且争朝夕罢,至于日后如何收回权柄,便由子孙为之。
此身已老,不复有念。
多智如陆逊,甫一听罢,便知道其中意义所在。
是故后退一步,恭敬行礼而拜,“臣,代已故从叔,谢陛下恩宠!陛下恩宠我陆氏如斯,臣若不死力报之,安有面目苟活于世邪!”
“卿言过矣!过矣!”
孙权连忙扶起陆逊,纵声大笑,“朕有伯言竭诚,何愁大事不成也!哈哈哈~~~~”
.....................
荆南,南郡公安,吴大将军驻军处。
从建业归来的郑璞,被诸葛瑾引入私宅独宴之。
只不过,同样是二人私宴,对比起建业偏殿内的君臣玩弄机锋、连空气都弥漫着权利蝇营狗苟的腐臭味道,此地的小宴令人倍感温馨。
诸葛瑾如同传闻般有一张狭长的脸,胡须淡淡,在外督军多年却无有丝毫行伍之气,反而是类似慈眉目善、书卷味异常重的儒者,颇有长者之风。
设下的宴席亦很淡雅,一肉羹、一鱼脍、一盐菜、一酱汤以及酒水而已。
既无丝竹弄耳,亦无婢仆在侧伺候。若不是案几两侧皆燃着昂贵的龙涎香,郑璞还恍惚以为乃是在与丞相坐宴呢!
话谈的内容,亦不关军国大事。
几乎都是诸葛瑾在问,而郑璞在答。
譬如丞相的身体状况与饮食多寡,诸葛乔现今在忙碌些什么,在苦寒与风沙遍布的河西走廊可还习惯,以及二人的家眷状况等。席间还请郑璞录了一份《千字文》与他,且声称他自身也备了些物品,托付郑璞带回成都与诸葛瞻与诸葛攀两小儿。
临罢宴时,方饱含深意的嘱咐了句。
“郑君才学不缺,但须知刚而易折之理,莫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为自身惹来无必要的纠缠。今上大将军不在驻军地,且郑君出使时日已久,想必亦思归心切,我便不久留君了。嗯,我现嘱一小校领兵送君过巫县。”
竟连是夜都不留宿。
而郑璞听罢,倒没有被轻视了的愤慨,反而是很感激的躬身作礼辞别,“璞受教,多谢葛君周全之心。”
对,诸葛瑾乃是担心夜长梦多。
盖因江东在荆州的驻军,大多都是昔日参与夷陵之战而留驻的。
郑璞那日在建业宴席上怒斥江东背盟,亦相当于此地驻军各个将率都鄙夷为“无耻之徒”了。
军中男儿多鄙夫。
一些位居将军职之人,或许还能以“不坏两国同盟”之由克制住忿怒,但诸如校尉或军司马之流,便不会那么克制。
再佐之江东的军制很混乱,私兵部曲太多,听命于家君而非尊上。
若是郑璞在南郡公安逗留久了,未必不会被那些人私下串联,提前伏兵夷道抑或西陵(夷陵)等归蜀必经关口处劫杀。
反正武陵郡自从被江东所得后,无论汉家士庶还是五溪蛮等都一直都叛乱不休。
佯作落草为寇的败军抑或是不服王化的武陵蛮部落前去截杀了,亦不会担忧事后被追查出来。
是故,诸葛瑾匆忙遣他归去,乃是一片好心。
心思通窍如郑璞,焉能不知其中道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匆匆离去不单单是免去了没必要的麻烦。
就在他舟船过了西陵峡之时,有一年齿约莫三旬之人沿岸看着远去的舟船,以剑鞘末端狠狠杵地,跺足恨声,“彼郑子瑾何汲汲求归邪?我一路兼道而行,竟还是追之不及!”
他姓沈,吴郡人,并非是前来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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