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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长此言,无不道理。”
略做思绪的丞相,微微颔首,“也罢,待我归去冀县后,看蜀锦与茶叶还剩多少,饶些去西平郡换来牛羊劳驻守河西各部之苦吧。”
呃.......
魏延听罢,不由哑然。
他并非是为驻守河西各部将士讨要飨劳,只是觉得没必要待俘虏太厚罢了。
但丞相既然避而不谈,他也好再过多置喙此事。
车马缓缓而行。
少时,枝阳城池映入眼眸中。
魏延将方才之念抛却云外,驱马靠近丞相素舆,俯首低声问道,“届时俘虏收编事罢,乃张伯恭抑或州安岳督军随我往河西,丞相可有决否?”
对,张翼与州泰两部需一随魏延往河西走廊。
一者,乃金城郡的战事已然过去数个月了,民心大致安定,无需留驻两部兵马在郡。且原先州泰屯留在令居重修筑城塞、安顿从河西迁徙而来的附魏豪右徒附等事,亦已大致成规,只需别遣数百郡兵让一小校督管即可,无需让身为振威将军的州泰继续大材小用。
另一,则是守戎郡兵与征伐之兵的区别。
从俘虏中新募的五千余人,士气与战力皆不高,且如今尚未有为大汉百死不辞之心,编入行伍后也仅能散入城池或烽燧中戍守。若想出野外落营扼守要塞或驱兵逆战,金城郡唯有州泰与张翼所督的本部方能胜任。
“文长既问之,心必有所许也!”
闻问的丞相,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饶有兴趣的捋胡笑问一句,“且说说,依你之意何者为佳?”
“嘿!”
被道破心思的魏延,脸庞上没有赧然之色。
而是轻笑了声,抬头以目示意领本部护卫丞相出行的傅佥,让其将周边甲士散得远些,方捋胡朗声而道,“万事瞒不过丞相,我之意者乃州安岳。”
言罢,不等丞相发问,便径自解释道,“一者,我近些日尝入两者军营,州安岳麾下士卒军容更森严,似是更精锐些。其次,则是张伯恭此些年长镇守郡县,鲜督兵临阵;而州安岳入我大汉以来,多番随郑子瑾征伐,临阵决机与号令将士死力更胜一筹。再次,乃是张伯恭麾下将士皆出自蜀地,难耐河西风沙与苦寒,此不如州安岳麾下矣。如今逆魏将驱胡虏大举来扰河西,战事拉锯恐累月经年,前往守御之兵但求精益求精耳!”
“善!”
听罢,丞相拊掌而赞,“以知兵论,文长乃我大汉之魁也!”
“哈哈哈~~~”
顿时,魏延眉开眼笑,亦连忙作谦言,“丞相过誉矣!过誉矣!嗯,如此道来,丞相乃是允了我所请乎?”
“嗯。”
轻轻颔首,丞相冁然而笑,“你督战河西,既举之,我焉有不允之礼?但求文长奋发,令朝廷无忧河西耳!”
“诺!”
魏延当即敛容,拱手慨然作言,“逆魏不过以区区胡虏来犯罢了,丞相尽可安心!彼若扰边,我定能护黎庶周全,若胆敢入境来战,我定令彼等有来无回!”
话落,微顿了下,他又紧着补了句,“丞相,我知今朝廷资财粮秣紧缺,当以修生养息为上。故而,我至河西后,定以扼敌为上,断然不会妄自劳师动众出兵追逐胡虏求战。”言至此,他似是有所思,旋即便怅然叹息了声,“如若我大汉能复媪围县而守,便是令胡虏不敢匹马西来了!唉.......”
丞相闻言默然,脸庞上亦泛起些许无奈。
因为魏延此言一矢中的。
依着屈吴山脉而落的媪围与鹯阴城塞,前汉孝武帝设置的最初目的,便是遏制游牧部落从河套平原入寇河西的门户。
两者相互依存,呈犄角之势。
其中,媪围(今景泰县吊沟村麦窝古城)临北方大漠、逼近鸣沙山,只需驻军三五千,便可令游牧部落不敢西来——彼若胆敢入河西,守军只需北上遏道断了他们的归路,便是将他们变为瓮中之鳖,慢慢被河西各郡的戎卒灭掉。
但媪围县在天下一统之前,都不可能复置了。
缘由很简单,无法补给。
鹯阴城塞毗邻着祖厉河入大河口(今靖远县),可募黎庶或士卒自屯自给,再佐之祖厉河的便利转运,堪堪能确保粮秣补给问题无忧。
但媪围则是大有不同。
常年受大漠风沙侵袭的媪围,周边几无良田可供戎卒屯田自给。
一切用度皆要依靠武威郡跨越数百里渺无人烟的荒谷转运,所损耗的民力物力可想而知。
且驻军此地的备储粮秣,至少要备足士卒食用一年以上!不然,就会被游牧部落大军来困,围点打援或坐等城内粮秣耗尽而不攻自破。而驻军数量,亦至少需要三千以上。因为兵力如果少了,就没有了出城截断游牧部落归路的实力。
这便是先前曹魏讨平凉州后,将此城池废弃的考虑;亦是如今大汉得复凉州后,但却没有再复置的缘由——没有如同前汉孝武帝时期的雄厚国力,便莫作念想了。
今魏延的叹息、丞相的默然皆是如此。
明知媪围的战略意义,亦有却敌于门外的良谋,但却受限于国力与地势,不得不陷入了战事的被动中。
不然,逆魏以区区刘豹、刘诰升爰等部落来犯,何足令丞相与魏延亲自来操劳?
纵使南匈奴举族以数万骑席卷而来,丞相仅需遣五六千兵马去听令马岱与姜维调度,便可以将之杀得不敢饮马大河!
抑或者说,此便是司马懿昔日经郭淮点透后,便上表雒阳曹叡,请求征发南匈奴助战的缘由罢。本质上,还是效仿了昔日曹真对大汉的战略、令大汉避无可避的堂正之谋:以河西走廊作为汉魏博弈的转折点,消耗大汉的国力、为关中大军赢得休整士气的时间。
“媪围难复置,我等便不做此念了。”
沉默少时的丞相,将无谓之念揭过,且作笑颜打趣了句,“以文长将略,河西之事我尚不能心安邪!”言罢,又瞧见车马已快至城门,且金城太守张翼已然闻讯出城来迎,便摆了摆手,“入城,且先不作闲谈了。”
“诺。”
魏延颔首应声,不复作言。
且还很细心的稍微拉扯了下马缰绳,错开了两人的距离。
事实上,他不知道的是,丞相的打算是让张翼与州泰一并往河西。
不同的是张翼赶赴河西之时,要比州泰晚一些——大致待到秋收入库、逆魏胡虏大举来犯后,方会以护送粮秣的名义过去听令与魏延调度。
不仅是觉得多遣一部兵马过去,可令河西守御更周全些。
更因为张翼的出身。
犍为武阳张家乃留侯张良之后,门第颇高且后祖亦任职过三公,乃是益州世家豪族之中的佼佼者。如若他也驻守在河西走廊,督促那些分户在河西的益州豪族将私兵部曲暂时加入戎卒共御敌,乃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如此,多多少少都能缓解河西兵力不足。
而且张翼最早出仕乃是被先帝辟为州部书佐,在此些年关兴、郑璞与姜维等后进以战功频频升迁的对比下,仍旧以他领太守之职有些厚此薄彼了。正值巴蜀豪族因丝路利益竞相效命之际,丞相不想因张翼功勋与官位不显,而引发不好的言论。
至于他离去后,何人来戍守金城郡嘛.......
屯守在天水冀县的中军将率里,不乏良选。
如蒋济、宗预与刘敏皆可胜任,但最终丞相还是打算以刘敏任之。
因为北伐未开启之前,刘敏便已然在汉中郡南郑督领南中兵户主事屯田了。
现今金城郡已无战事且逆魏亦不可能跨过陇右来攻,需要的正是屯田养兵经验丰富之人来镇守,刘敏自然是脱颖而出。
入城,避过炙热的晌午。
得了准信的魏延,自引两千兵马押运着粮秣前往令居与州泰部合兵,不日将北上河西走廊督促各郡县布防之事。
而丞相则是在张翼的陪同下,巡视从河西羌胡部落换来用以与江东交易的战马。
其实也没什么好巡视的。张翼历任多地、领郡牧民多年,处理护贸易路线通畅之类的小事堪称手到擒来。
故而,丞相大致巡了一二,便不吝以言嘉勉之。
且还隐约透露了,有意不日便让他督军往河西走廊寻觅军功封侯之事,让他早日做好准备云云。
诸事了罢,翌日丞相便启程归来冀县。
于途,还有一个小插曲。
跟随在他身侧数年的傅佥,趁着夜宿驿站之时请命往河西驻守。
曰:“佥少小得先帝收于宫禁养之,多受天子恩宠,今师学军争筹画之道且建长矣!佥有志为国征伐、再续先人行伍未竟之功,还请丞相允之。”
言辞不得不说很恳切,亦很奸猾!
竟是将先帝、天子与先父傅肜的名义来表忠孝之义,将别人回绝的理由全给堵死了。
那时丞相听罢,心中既有些后辈有志在报国的欣慰,亦有些啼笑皆非。
无他,今傅佥的行事与言辞,已然隐隐有类郑璞的狡诈耳!但回头一想,思及傅佥如今已至及冠之年,故而丞相还是允了,待归到冀县再做调度。
《韩非子》有云“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行伍。”
历经过一次马谡之事,丞相已然不复有从中枢培养将才之念。作为小辈中佼佼者的傅佥,得郑璞不吝教诲与自己携在身侧言传身教,也是时候让他开始临阵历练了。
后当有继,不仅是执权柄之继,如督军征伐的将率亦需要培养的。
且丞相还顺势思及了张苞。
自从擢拔柳隐为鹯阴城塞的主将后,张苞便被调任归来了陇右。
丞相的本意,是让他能在防御逆魏反扑兵出陇右时,有更多机会临阵积累战功,以便日后为天子执掌兵权。
今天子无有宗室大将可用嘛,只能依靠外戚了。
哪料到,经凉州一役后,彼司马懿竟依旧将大军蜷缩在关中不出、反而是逆魏曹叡征发了匈奴与鲜卑来战河西走廊邪?
是故,丞相在归来之徒,便想着将张苞与傅佥一同遣去听令于魏延。
陇右大军虽不可轻动,但别遣两三千兵马离去却是无伤大雅。
一路再无话。
六月中旬,丞相归至冀县。
得知消息时,郑璞正在小陇山牧场。
官职变动而暂无有明确职责的他,且亲近之人如今皆在忙碌督军守御之事,无所事事之下,便陪着妻张妍来牧场骑乘为乐。
对,如今的郑璞除了三百亲卫部曲营外,嫡系本部仅有刘林的五百重步卒。
倒不是他迁职而权卑了。
乃是他如今归属入了丞相的中军,以他相府后军师之职与先前的战绩,如果丞相不亲自督军临阵,便会授权与他领中军而战!因为职权更高的魏延早就被授了假节,临阵时向来都督领各部为前军的。
如此安排,令大汉所有臣僚都明了丞相的擢拔之心,以及未来郑璞在大汉军中的地位。
而素来与郑璞不和的杨仪,在得闻消息后则是陷入了意气消沉。
继向郎与魏延不再兼领丞相府僚佐后,在丞相的中军里他便是职权最高者。且他的职责不仅是为大军筹度粮谷,更一直居中调度着各部兵马。
如今,竟陡然被郑璞后来居上,焉能欣然接受邪?
更莫说,他效力大汉的时间更早!
连先帝刘备与论时,都曾赞赏过他的才学!
然而,意难平归意难平,他亦知道自身左右不了丞相的心意,更改变不了郑璞与天子乃连襟的事实。
无论功勋还是身份使然,他已无有机会盖过郑璞了。
心灰意冷,在所难免。
以至在丞相往金城郡期间,他代领丞相别署事务时,竟出现了滞留之事,且还频频大动肝火怒斥令史、假佐之举。就连刚刚转迁为相府参军的董厥,都被他寻隙当众毫不留情面的呵斥了一番。
董厥,字龚袭,乃义阳人。
丞相开府治事时为令史,后多有良言谏之,被丞相赞为“良士”,擢为相府主簿。
绸缪凉州之战时,费祎入为魏延军中长史、诸葛乔随郑璞往鹯阴城塞,陇右丞相别署人手不足,故而丞相将董厥从成都调来任职,颇为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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