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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姓中年人摸了摸曹沫的头,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路暗中护送南下的少年,嘴里有说不出的苦楚。
京城曹家,虽说不能在京畿之地与那些世代公卿,如日中天的名门望族相提并论,但好歹也算的上是一个在京中人能叫得出名姓的家族,却在一夜之间被查没了家产,全家几十口人被羁押下狱。
整个曹家只有在当天恰巧外出还愿的独子曹沫躲过一劫,而从此,那个还未及冠,从小衣食无忧的曹氏独子便踏上了南下避难之路。
而曹沫一路所遇到的艰难坎坷,都被这位名叫宋时的中年人看在眼里。
在曹家被查抄之前,时任当朝户部侍郎的曹家家主曹庆之好似预知到曹家将遭受这场灭顶之灾一般,曾秘密与他有过谈话。
那位在宦海沉浮十几载,与人交谈不管对方身份是鸿儒还是白丁都能心平气和恰到好处的曹家家主,也就是曹沫的父亲,在那次谈话却显得异常失态。
破天荒的与他热络的聊了许多,从两人萍水相逢到宋时被曹庆之以极为优渥的条件请入曹家担任供奉,再到曹沫出生,家中大大小小的事,两人彻夜长谈。
宋时也察觉到了曹庆之的失态,而后来曹庆之交代他的话却让这位在曹家六安稳十几年的品供奉摸不着头脑。
犹记得那天,两人一番彻夜长谈过后,天已经蒙蒙亮,曹庆之突然脸色凝重起来,像是交代后事般,拍着自己的肩膀,交代他以后照看好曹沫。
告诉他,如若曹沫成不了才,就回到曹家祖籍剑南道让曹沫安安稳稳的过生活,再不要插手什么天下兴亡。
假如他可堪雕琢的话,那就让曹沫去江南西道的白鹿书院。
在那次谈话后,谢崇好几天也没明白曹庆之的用意,直到那次,一众禁军将曹家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愿回来恰巧看到这一幕的谢崇立马明白了之前曹庆之的交代。
赶忙安排曹沫独自一人去往三千里之外的江南西道白鹿书院,在这之后,这位六品修士就以留在京城打点事宜为由与曹沫分别。
而宋时当然没有留在太安城,就算他再关心曹家一干人等的安危,这卧虎藏龙的太安城也轮不到他这位区区六品修士打点什么。
在那之后,这位看着曹沫长大的中年人就偷偷跟在少年身边,看着一位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京城公子哥慢慢褪去那身娇气,慢慢在餐风露宿中学会那不挨饿的技巧。
在乡野无赖的拳脚下学到保存性命的方法,从燕云道到江南西道,整整三千多里,少年就这样躲躲藏藏,受尽磨难,看过了大半个大姜王朝的风土人情,受尽了人世间大半的辛酸苦辣。
不过还好,不管是在淮南道被无赖打得半死,还是在齐鲁地界差点被冻死,少年终究没有得过且过,终究没让他失望。
当少年怀着坚毅的目光独自一人走在大山深处时,他终于明白了家主那句话的含义,也对那句近乎托孤的选择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所以他把曹沫引去了白鹿书院。
想到这里,宋时摸了摸快到自己肩膀高的少年的脑袋,挤出一丝笑意。
而之前一路一直保持一幅小大人姿态的曹沫,此时却邹着一张脸,强忍着泪水,抹了把脸,咧嘴一笑。
少年终究还是要强。
宋时看着曹沫这幅哭笑不得的表情,有点欣慰,有点心疼,到底还是心疼的多。
“胆子大了啊,七品高手也敢惹了!”谢崇装作一幅生气的样子对曹沫说道。
曹沫刚想答话,却被身边的青衣小姑娘抢先接过了话茬
“不怪曹沫,是我带他动手阻拦的。”
青衣少女看着宋时说道,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后知后觉地向这位被曹沫称呼为宋叔的中年人施了个万福。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就很女侠风范了。”
宋时正正经经地冲面容姣好的青衣少女竖起了大拇指。
南嘉鱼看到谢崇对自己的夸奖,强装不在意,其实心底别提多高兴了,打着哈哈道:
“宋叔过奖了,小事小事。”
“怎么会呢,有你这样的侠肝义胆的女子带着我家曹沫走江湖,怎么会是小事,是我家曹沫百年也难修得的福气啊。”
南嘉鱼对前面这句听着还挺受用,不过后面这句却让这位一向古灵精怪的少女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叫百年难修的福气?
而曹沫在听到宋时那句百年难修的福气这句时,不由得面色一红,一想到之前自己和南嘉鱼同处一艘渡船就更加无地自容了。
为什么?因为少年想到了那句,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南嘉鱼只当宋时那句话是哪里的俗语,也没当回事,转头看向了正在云中争斗的两尊巨大法相。
云层中时不时传出一两声怒吼,泄出几道术法,不过都被宋时挡了过去。
“没意外的话,那个孙老邪只是垂死挣扎罢了,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宋时盯着天空,头也不回地说道,随即又补充道
“那孙老邪不过是走那偏门路数的邪修,仗着之前的境界高才敢在此行那于有违天道纲常的恶事,不过现在嘛,面对一位佛家金刚,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你们两个好好看看,这种境界的争斗不常有,对于你们的修炼大有裨益。”
三人一齐看向天空中那场惊天动地的争斗,街道上早已没有了行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云中的动静越来越小,天空中那黑云逐渐被金色光芒逼退消散,街道上也不像之前那般漆黑,战斗已近尾声。
忽然,那云中漏出一道术法,云层退避冲向地面,看那道术法落下的速度根本不像之前,宋时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想我孙老邪谨慎一世,没想到今天在这小小的修缘县栽了跟头,平白无故冒出个佛门金刚,哈哈哈,天亡我,非战之罪也,既然如此,就让这整个修缘县的将来为我陪葬吧!”
天空中传来孙老邪不甘的声音,那声音传遍整个修缘县地界。
接着那道天空中初窥平凡的术法携带着毁天灭的威势自天而下,宛如一道巨大的黑色雷电惩戒人间,在那道雷电下,整个修缘县如水中浮萍般脆落。
宋时眼看不妙,不过却并未退宿,依旧祭出手中那柄匕首掠向那道黑色雷电,在匕首接触雷电的一刹那,那道雷电如风过树梢一般,毫无停留,而那把匕首却随风消散。
几乎在匕首触碰雷电的一瞬间,那把匕首就已经消散,而祭出匕首的宋时则在那一刻如受了一击闷棍一般,口吐鲜血,随即如断线风筝般重重地摔向地面。
曹沫与南嘉鱼两人急速地掠向宋时摔落的地方,将宋时接住,南嘉鱼立即抬手按住宋时额头,少女周身散发出阵阵绿色荧光。
就在那道黑色雷电要降临在修缘县大地上的一瞬间,一个浑身散发金色光芒的身影在那道雷电落下的时刻出现在了雷电的正下方。
黑色雷电如潮般涌向地面,而那道金色身影如一根水中砥柱,巨大的黑色水流不曾撼动他分毫。
金色身影硬抗那道黑色雷电,整道雷电在穿过那道身影后,完完整整地被挡了下来,未曾泄露一丝一毫。
一道阳光穿过云层,如一枚利箭般射向地面,被阳光照射的地方,恰好是那闲云寺的地方,院墙里的那株菩提在阳光下正长得郁郁葱葱,散发出勃勃生机。
天空中乌云退散,整个修缘县地界重新在阳光下,宛如新生。
而之前四散而逃的民众在看到太阳出来后也逐渐从躲藏的地方出来,聚拢到街上,看着天空中那道金色身影,准确的说是那个散发出金光的佛陀,彷佛虔诚的信徒。
整个修缘县的人如大梦初醒,心底的那道阴霾随风飘散。
阳光下,那道金色身影身披金色袈裟,缓缓飞到曹沫人等的身前,庄严地向三人行了一个合十礼,一个拂袖,四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闲云寺中,一道金光闪过,四人已到庭院中。
“大师,求你救救他。”
白衣少年抱着黑衣中年人满脸的焦急神色,哀求道。
青衣少女此时正满头大汗地施救,咬紧牙关,不敢松懈丝毫。
“我犯的错自然没有让他人挡灾的道理,”谢崇回道。
谢崇来到因重伤而昏迷不醒的黑衣中年人身前,蹲下身探过鼻息后,转身走到院中那棵较大的菩提树下,随手摘下一颗青色菩提果。
在果蒂断开的刹那,曹沫与南嘉鱼两人分明见到那棵原本绿意盎然的菩提树一瞬间就失去了一些光彩。
待再回头时已经有明显的一丝丝病态,可谢崇并未理会菩提树的荣枯,只是拿着那枚菩提果轻轻来到正满头大汗的南嘉鱼面前。
“能将这枚菩提果熬炼吗。?”
南嘉鱼点了点头,接过那枚绿意盎然的菩提果,轻轻施展医家独有的熬药之术,不多时,那枚小巧可人的菩提果已经变成一团散发出勃勃生机的绿色光芒。
南嘉鱼轻轻将那团绿色光芒送入宋时的嘴中,吸收了那团生机盎然的菩提果,原本面色苍白的宋时脸色顿时好了些。
“宋叔已无大碍,修养些时日即可恢复。”
听到南嘉鱼这样说,曹沫悬着的心也放下些许,随后谢崇安排两人将宋时带到了大殿后的禅房。
“好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让他在这里修养吧,看样子不出三日,他应该就能醒过来,你们两个也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他,隔壁还剩一间房,你们可以住下。”
谢崇对南嘉鱼说道,随后出了禅房。
闲云寺外,向来鲜有人来往的寺庙门口此时却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整个修缘县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自发前来,寺庙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要在平常,闲云寺在整个修缘县人眼里,那就是唯恐避之不及,倘若有事要路过门口,那宁可绕远路也不愿意从这门前过,为什么?用他们的话来说,那就是怕脏了自己的脚。
更有甚者,有些家中有刚能下地的孩子的,长辈也会以极为凝重的口吻强调不能往这边来。
一来二去,闲云寺在整个修缘县人眼中就沾染了那么丝不吉利的气息。
然而在今天,闲云寺外的人流于平常的情况大相径庭,而此时寺庙却大门紧闭,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却不想出去。
闲云寺内,那株有些病恹恹的菩提树下,有一带发枯僧身披袈裟打坐于树下,僧人神色枯槁,手捧一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儒家孤本。
儒家不幸佛家幸。
以前是不能出去,如今是能出去我却也不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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