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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自秋在朝中也算旧臣——而且是少数安分守己,从没给皇帝找过麻烦,至今都有几分皇恩的那种。
之前容妃一事,尽管其因为私自藏有逍遥醉被禁足许久,也并未影响到侯府。
然而如今,伊桑竟然说自己的主子是安乐侯?
这信息量的庞大程度,别说方廷玉和纪修,就是萧载阳听了,也一时半会没缓过来。
室内的沉寂无声蔓延开来,萧载阳心中也闪过无数念头。
虽然听着挺不可思议的,但要是起了疑心,再仔细一想,又仿佛一切都有迹可循:久居深宫的容妃手中缘何会有逍遥醉,安乐侯又是为什么从不贪权……
毕竟只有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才不值得上位者费心怀疑,躲在暗处经营逍遥醉的买卖。
更何况萧载阳偶然想起,当年父皇借着窗花的事逼到宫外,逐一走过的朝臣中,似乎就有个安乐侯。
不过当时只以为安乐侯是颗烟雾弹,结果没想到他才是主角。
萧载阳又转了转手里的白玉杯:「让人去取账本吧。」
话又说回何芊蔚。
她从萧载阳暂住的别院落荒而逃,回到自个院子的时候,正巧遇到若兰提着食盒往外走。
冷不丁一碰面,双方都颇为讶异,面面相觑后由何芊蔚打破沉默:「姑姑这是要去做什么?可是午膳有不妥?」
「每道菜都是比着姑娘喜好做的,并无不妥。」若兰轻轻摇了头,「是奴婢僭越了,以为姑娘今日还是要和太子殿下一起用饭,自作主张准备把午膳送过去。」
若兰说完便要跪下请罪,心虚的何芊蔚忙不迭伸手拦住她,一个劲儿给旁边的秋影使眼色。
「姑姑何错之有,不必如此。」她道,「原本是这么个打算没错,但方大人突然到访,我就不好多留了。」
方大人对不起,劳累您再背背锅。
何芊蔚在心中忏悔,脸上却面不改色,仿佛真有此事一般。
秋影不明所以,但出于对自家小姐的信任,还是麻溜地接过了若兰手中的食盒,跟着劝起来:「姑姑也是因为担忧小姐身子,才忙中出错,哪儿用得上责罚?」
在宫中浮沉近二十年,若兰确实把礼仪规矩刻进了骨子里,但同时也知道好歹,见状便不再多说,而是带着秋影去将午膳摆上桌。
何芊蔚紧随其后在桌边坐定,一筷子瞄准了近日新喜欢上的菜肴,时不时借着夹菜的动作偷偷瞧一眼若兰,心中感叹十分。
论亲近关系,若兰其实与她最疏远。
何芊蔚一边用膳,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然而这么多年下来,对方一心一意为瑶光殿与自己打算,从未做出背主之事,两人之间早就有了主仆情分。
虽然还是拦不住若兰过于小心谨慎的性格。
何芊蔚学宫礼时,就不算个好学生,自然也为此头疼过,只是先前都没什么大的影响,便瞧不见其中弊端。
直到今日,她从萧载阳那儿得到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心乱如麻的同时,才在若兰今日表现的影响下不自觉深入思索了一番。
皇宫就是这样的——礼节繁多,尊卑有别,和她原本的性子相差甚远。
皇帝宠着何芊蔚,偶尔与她见面时都是笑呵呵的,而萧载阳更是直接免去了两人私底下的一切礼节,鲜少在她面前自称孤,才让何芊蔚即便身处深宫,也算活得自在。
但那繁重的礼仪依旧从未真正离开。
毕竟皇家作为天底下最尊贵最富庶的一个,总得有些独属于自己的特殊待遇,用来强调皇权的至高无上。
正如那些簪缨世族、清流世家各有各的坚守。
倘若何芊蔚只是何芊蔚,与皇室没有过多牵扯,她自然能随心自在,御史言官也不会为了和她过不去,招惹天子的不满。
可若她成了太子妃乃至皇后呢?
板上铁钉的一国之母,恐怕只有那些背靠家族的世家贵女,才能让百官满意。
何芊蔚自认做不到潇洒看待一切,毫不在意世人的评价。
假如自己一时冲动答应了太子殿下,又要如何面对这些呢?如果,拒绝呢?
往后的几天,无论萧载阳还是何芊蔚,都默契地避开了见面的机会。
不明真相的一群下人可谓提心吊胆,直到发现两位主子间的氛围虽然有些奇怪,但却不想闹矛盾的样子,反而似乎……感情更好了?
毕竟萧载阳都从一日一问换成一日三问了。而何芊蔚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却总是会额外多关注些太子殿下的动静。
纪修想不明白,若兰也同样如此,另外两个未经人事的小丫鬟更是一头雾水。
但他们向来看得开,既然不是平白生了隔阂,那就等当事人自己私底下解决呗。
横竖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扬州事了,动身回京城的时候。
出发前纪修犹豫了半晌,也没敢确定要不要把何芊蔚那辆积了灰的马车找出来,最后只能旁敲侧击地把问题抛给萧载阳。
太子殿下当时沉吟片刻,同样没给个肯定的答复,而是让纪修自己问问何芊蔚去。
纪修苦哈哈地照做。
他找上门的时候,何芊蔚正在院子里乘凉。
见到纪修,她心里刚生出困惑,但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纪修抢先截下话头,三言两语说明白了自己这回来的目的。
「转眼就该回京城了吗……」何芊蔚眉目间浮现出几缕忧愁,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不必了,陛下既然特意吩咐过,我便依旧与殿下同乘一辆马车吧。」
纪修领命离去。
而等到出发的这天,何芊蔚与萧载阳仿佛心有灵犀般,几乎是前后脚到了马车旁。
两人对视一眼,萧载阳上前半步掀开车帘,冲何芊蔚伸出手:「上来。」
何芊蔚做了个深呼吸,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毅然决然地握住他。
上了马车,何芊蔚刚一坐定,便从怀中摸出一本湛蓝封皮的书册,递到太子殿下面前。
「殿下的棋谱。」她扬扬眉,「我已经看完了。」
萧载阳似乎有些失望:「嗯。」
他接过棋谱,拉开抽屉将其放进去,顺口问:「已经看完了吗?」
「何止看完了。」何芊蔚一脸骄傲,「这上面所有的棋局我都研究得明明白白,殿下要是不信还能考考我,包管满意。」
「这倒是不用了。」萧载阳笑了笑,「我可还没来得及看呢,肯定不会给你机会的。」
何芊蔚便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十分遗憾一般。
两人就此交谈几句的功夫,马车也晃悠悠地起了步,一路驶出扬州城。
随着四周的人烟越来越稀少,连城郊也再次被远远抛在身后,一队马车头尾相衔,与来时相比,四周护卫的官兵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换成不明内情的人来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确定伊桑是否被一同押运着,而如果是,又究竟在哪一辆马车上?
车轮在官道上反复碾转,与马蹄声彼此应和着,成了枯燥旅程中一类特殊的背景音。
何芊蔚的心仿佛跟着马车一起慢慢晃悠,最终平静下来,让她生出了无限勇气,瞧了瞧低头深思的萧载阳,主动开口道:「殿下,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青青想说什么?」萧载阳便笑起来,低声问她。
「……反正,和之前的事有关。」何芊蔚轻咳一声。
「刚知道的时候,我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畏手畏脚,进退两难。」她没给太子殿下接嘴的机会,而是自顾自道,「那个位置——无论对谁来说都太重要了。」
「但你只用在乎我的意见。」萧载阳说,「我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决定。除了你,谁也不能让我退步。」
何芊蔚便扬眉一笑:「我知道的。殿下就是这样的性子。」
皇帝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会偏向萧载阳,太子殿下确实有底气这么说。
她垂下眸盯着衣摆上的绣纹,下意识握紧了拳:「但只要在那个位置上,就注定逃不开他人的目光吧。」
「我生在京城没错,但却在宛城见识过荒野上昼夜不停歇的风,与那些繁琐的礼仪与尊卑相隔甚远——我不适合这里。」
「如果殿下认为如今的我值得被仰慕,那要是我磨去棱角,融入了京城的钟鼓馔玉中呢?」
「不会有这样的事。」萧载阳坚定道,「我不会让你被他人目光所累,被迫活在一个身份的框子里,闷闷不乐地熬过一天又一天。」
「可我不愿困于后宅。」
「后宫配不上你的足智多谋。」
「天子身份贵重,皇室血脉不能再继续稀薄了。」
「我和父皇是一样的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何芊蔚忽然抬手挡在眼前,声音轻不可闻:「……我一直很想回宛城。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我知道。」萧载阳同样放低声音,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我和你一样。」
「殿下。」
何芊蔚忽然握住他的手腕:「你以前和我说过什么,桩桩件件都成了真,从没骗过我,现在也得这样啊。」
「我也……心悦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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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应允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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