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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儿不大也不小,门口的篱笆上挂着一块儿牌子,上书“内有猛猫恶犬,慎入!”
院子中,朱雄英怀抱一只小黄犬,左手逗弄着小犬,右手却掀起了自己的衣衫瞧了瞧肚皮,撇嘴忧心忡忡地道:“大伴,我今年八岁,没练出腹肌,这正常嘛?”
一边的周宽,方孝孺,还有郑和都是哭笑不得。
朱雄英放下衣袖,双手捧起小黄犬,问道:“方伴读,今日朝中有何大事?”
方孝孺想了想,如实说道:“这皇明五年计划出炉,圣上要天下百姓人人有其田,在朝中已引起轩然大波,说道今日朝中的大事,莫过于大理寺卿李仕鲁纠集十余名官员,请圣上对天界寺大加整饬,释放僧尼道人……”
他说着轻叹一口气。
朱雄英则是咧嘴笑了笑:“这帮读书人,果真是沉不住气了,辣鸡!”
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对方孝孺摆手道:“对不起,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读书不为民做主,还厚颜无耻坐在朝堂上的都是辣鸡!”
方孝孺面色古怪。
朱雄英又道:“方伴读你将今日之事,细细给我说来。”
方孝孺便将今日朝中大事,一一道来。
这一个月来,除了诸位皇子需跟着朱雄英每日晨练,朝廷上发生的另外一件大事,莫过于皇明第一个五年计划出炉,明确提出要对皇田官田进行均田土改。
使皇明百姓,人人有其田!
均田土改,这件大事可以说影响太过深远,已经让如今的大明朝堂不再是暗流涌动,而是狂风暴雨。
文官集团开始集合起来抨击大明的其他国策,以此来纠集党争。
但他们并没有直接抨击土改,而是在皇爷爷朱元璋的其他国策上做文章,比如说抨击朱元璋召集了天下僧尼道士数万人,聚集在天界寺接受皇家册封这件事……
顾左而言它,政治一向如此。
天界寺位列五山之首,总辖天下僧尼,今日,大理寺卿李仕鲁就进言,朱元璋纠集僧尼道人此举是在舍圣学而崇异端!
此人用词十分险恶,他所谓的“圣学”便是朱子儒学,扒灰老祖之圣学。
注意,此处接受册封的僧尼道士,都是有正规度牒的道士,不是皇明打压的左派邪道。
一来僧尼道士势力庞大,尤其是遍布天下的寺庙和尚,这些人既有钱,又有田,是很庞大的地主阶级。他们又和左道弥勒教白莲社等同出一门,如果皇明朝廷不把他们争取过来掌握舆论高地,那么敌人就会去掌握他们。
朱元璋将这些僧尼道士聚集在一起接受朝廷册封,他们大部分都十分上道儿,各种鼓吹皇明好处,还自觉鄙视那些拿不到正规度牒的僧尼道士。
毕竟,和尚出去化缘和放长生贷,收租子,也得有朝廷度牒才好办事,就拿放长生贷来说,在官府有度牒的和尚,老百姓终归更认一些。
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将地契卖给和尚,也更认有官府度牒的和尚不是?
李仕鲁此人少好朱子之学,自诩清流儒党,刚开始皇爷爷朱元璋并未理会,他便纠集了一大批人上奏折,而且还给朱元璋放狠话,说:“陛下沉溺其教,无惑乎臣言之不如!”随后在奏折里将朱元璋说成是梁武帝那种崇信佛道的亡国之君,还要乞老还乡。
潜台词是,你朱元璋不尊圣学,崇信异端,不是圣主!
他直接在朝堂之上,说出清流慷慨赴死之言,将朝笏掷于地,高声纵呼。
这厮用心十分险恶,是在故意挑战朱元璋皇权的底线,如果朱元璋杀了李仕鲁或者将他贬罚,就说明朱元璋的确是真的崇信异端,舍“圣学”而崇异端。
他们不抨击朱元璋搞太学,独立于国子监,而是抨击朱元璋修建天界寺,收编僧尼道人的做法不符合“圣君”之道。
圣君,就应该远离僧尼道人,崇尚儒学。
圣君,就应该广修书院,推广儒学,任用儒生。
而且更进一步说,你崇尚儒学,怎么能搞均田呢?
要知道,孔圣人虽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但这个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以“礼”治国!
此“礼”,针对的是诸子伯爵,针对的是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对诸侯和贵族们进行均田,放在如今,那就是诸士大夫文人和大地主阶级,可从来没针对底层屁民百姓。
就连孔子收徒都要收十条肉干的束脩,这其实就是筛选门槛,普通人哪儿搞得起十条肉干。
在儒家的学说里,普通的平头老百姓,是没有资格“均田”的,这不符合“礼”。
若是你圣天子,将这些官田皇田,给我等士大夫文人均一均,分一分,每个地主多几百亩良田,那就真是大大的良政了。
哪怕是分给武将勋贵呢?
你居然分给底层老百姓!
李仕鲁今日在朝堂上的行为,其实就是高举着儒学法理,逼迫朱元璋让步。如果朱元璋不杀李仕鲁或者不贬官,那为了做出尊崇“圣学”的模样,也得将这些僧尼道士放还,或者减少册封僧尼道士的数量,或是对僧尼道士下重手解散天界寺。
但李仕鲁抨击朱元璋崇信佛道的真实用意,也并非针对和尚,而是在争权,话语权!
站在圣学“法理”的高地,逼着朱元璋低头。
一旦朱元璋退缩让步,那么马上下一步文官集团就会出新招,进一步压缩朱元璋的话语权,抡起道德和圣学大棒,让朱元璋放弃均田这等“暴政”。
复古守礼,乃我儒学正理!
朱子之学,有一个很重要的点,他号召存天理灭人欲,强化三纲五常的作用,前元和明朝洪武初年一直推崇朱子之学的哲学思想,有个重要的点是,他强调每个阶级在每个阶段该做的事,你如果不这么做,就是异端!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但是君为臣纲的前提条件,是你这个“君”恪守儒学。
你都不尊我儒学了,那岂不是暴君暴政!
朱元璋若是不遵从儒家圣学,他就是个崇拜异端的君主!
朱雄英越听越觉得这帮读书人心思险恶,而皇爷爷朱元璋也没惯着李仕鲁,直接在朝堂上命锦衣卫将他拖下去痛打一顿,当场打死在大殿石阶下。
朱雄英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前些年胡惟庸案牵连数万人,皇爷爷屠刀可都没手软,这帮狗官儿居然还敢派人来挑战皇爷爷,这只是让他们吐出侵吞的皇田官田,真要是均田土改到了他们头上……”
他看向方孝孺:“方伴读怎么看?”
政治是一块儿遮羞布,当它被盖在其中某个部位的时候,说明其他部位早就走光了。
方孝孺苦笑一声,叹气道:“一来我皇明很多皇田,官田,实际上早被某些文官和勋贵武将瓜分了个干净,我皇明的皇田官田大部分是收缴的前元政府留下来的官田,或者是贵族良田,而这些良田在建国前或建国初很多就已经被收编的前元文官,和驻守各地卫所的武将侵吞作为私用。”
“我皇明继承元祚,他们又就地任用,早已将那些官田皇田视为自己私田。”
“故而这均田土改,虽说是皇田和官田优先,依旧障碍重重……”
之前是卫所驻守武将和本地文官们互相争夺官田,如今你朝廷皇明亲自下场争夺,这岂不是在抢我们饭吃?
吃到嘴里的,哪有再吐出来的,还是吐出来给屁民!
我等良田,宁予丘八,不予家奴!
哪怕是吐给儒家一条狗,甚至几个大头兵丘八也好受些。
土改改的不是皇明的皇田,改的是勋贵文官们的命啊……
文党和武党,空前的一致,开始在某些事情上阳奉阴违,已经出现了不好的苗头。
就譬如卫所军屯田,很多卫所千户,是各国公侯爵的亲兵亲卫出身,他们散落在大明各地,这些公侯子爵一向将自己亲兵千户驻守的卫所当做自留田。军屯田地,看似是分给军户耕种,实则是军户在给千户当佃户,而千户又是各大公侯的亲卫禁脔,随意拿取,哪里是你皇明天子的官田?
很多官田表面上姓朱,实则歪歪扭扭写着一个私字儿。
北方因为战祸不断,这种情况稍好,南方平和稳定的府州这种情况十分猖獗,文官和武将们这十五年来可没闲着,基本上将整个大明江南江西广东福建等地的官田皇田,能吞则吞,不能吞的就瞒报隐田,中饱私囊。
洪武年间有许多地方知府因为赋税未能交齐坐刑,有个知府是钱穆王的后人,钱穆王的后人为了保住脑袋,拿出了当年在唐昭宗时期获得的免死金牌,朱元璋还亲自观察了一番这块儿金牌,确定是真的,又加上钱氏知府罪责不重,就免了他死刑,还吩咐钱氏后人好生保管这块儿金牌,一时传为佳话。
但是问题来了,就连传家八百载的钱氏后人都收不齐赋税,为何?
为何收不齐赋税?
不就是因为,很多官田皇田,都被大官儿勋贵们占完了,地方知府知县又得罪不起。
毕竟,这些隐匿的皇田报上去,那就是便宜你朱明皇家,与我等文官何干?
天下是朱明皇家的,又不是我的,但是这侵吞的皇田却实打实的是我的。
武将们的想法更简单,天下是老子打的,老子家丁亲兵当千户的卫所田,不就是老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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