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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朝阳初照,一只公鸡睡眼惺忪地迈着步子,跳上台阶,准备发出清晨的第一声啼鸣。
“叽叽,叽叽!”
朱雄英笑着擦拭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召唤着大公鸡。
大公鸡见是朱雄英,顿时眼睛一亮,迈着步子兴奋地跑了过来,朱雄英随手从旁边的狗尾巴草上捋下来一些草籽,放在手心,让大公鸡开心地啄食起来。
跟着朱雄英学武的朱允熥,也高兴地喊叫起来。
“叽叽,大叽叽……”
朱允熥虎头虎脑地抓着那大公鸡的脑袋,伸手抚摸,这只大公鸡也算是朱雄英这里的老演员了,任劳任怨,每天早上还没睡醒,就被朱雄英他们吵醒,最开始打鸣倒是十分积极,如今则是佛系打鸣。
自从太学开学之后,诸皇子都转去太学上早操,小院儿大部分时间只有朱允熥,和偶尔能来一次的朱允炆。
朱雄英见朱允熥开心的模样,不由得诗兴大发。
他仰起头来,哈哈笑道:“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想吟诗一首啊!”
郑和打蛇随棍走,一记马屁立即拍上:“小主又有传世佳作了嘛?郑和这就拿纸笔记下!”
说着将纸笔拿出,一副乖巧聆听模样。
朱雄英抱着那大公鸡,清了清嗓子,笑道:
“叽叽复叽叽”
“叽叽又叽叽”
“天明我先叫”
“晓谕满天星!”
朱雄英说完之后,郑和眼睛一亮,忙将这首诗记了下来。
而朱允熥也笑嘻嘻地拍掌。
他都嘴疑惑道:“大多,允熥,有个疑问。”
朱雄英看向他:“你说。”
朱允熥拿出一张大明宝钞来,这宝钞上印着一张城池图,其实这城池不甚出奇,上面写的是,大唐碎叶城。
下方还有标注:大唐诗仙李白故居。
朱允熥眼睛闪烁着奇异色彩:“大多,李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剑术高超,还才华横溢吗?”
朱雄英点了点头。
“他可不只是剑术高超,岂不闻他的诗歌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当时呀,李白四岁就随父亲从碎叶城到蜀中定居,学富五车,成年后走遍大江南北,诗传大唐,有无数的人喜欢他的诗歌。”
“你想想,那山路上肯定有拦路劫径的强人,李白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走的远,所以,允熥你也要好生习武。”
朱允熥顿时呆住。
他羡慕地道:“允熥,想学李白。”
“学李白诗歌才华,学李白剑术超群,这都可以,千万不能学李白求仙问道。”
“他当年,带着杜甫,高适,三个人不务正业,去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三个人从夏天搞到了秋天,搞得蓬头垢面,都没有成仙。”
“你要学,就学他才华和勇武,别的不能学!”
朱雄英撇嘴嘱咐道。
朱允熥连连点头。
他又疑惑地拿起那张大明宝钞,问道:“大多,这碎叶城,在什么地方啊?”
朱雄英心中升起感怀。
他俯下身来,让朱允熥坐在身边,拿着那张大明宝钞,认真道:“这张大明宝钞上的碎叶城,乃是故唐安西都护府,碎叶镇所在。”
朱允熥又问:“那它现在还在嘛?”
“现在呀,它还一直在的,在我们大汉子民心中。”
“我汉人有个大儒说过一句话,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虽十世可矣!”
“大唐的安西都护府碎叶城虽然陷落了,但是迟早有一天,我大明的安西宣慰司要设立起来,我们大明的碎叶城会新建起来!”
“前元终百年,未能将察合台汗国打下,他们蒙古人做不到的,我们汉人来打!”
“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将心中的碎叶城光复。”
“允熥呀,大哥再给你讲个故事,讲的是唐朝安西郡王郭昕孤守大唐安西都护府五十载的故事,日后这个故事,你也要传给我们的子子孙孙,直到我华夏重复汉唐旧土的那天,好嘛?”
“好!”
……
今日是大朝会。
诸臣跟随着李善长,李文忠,分别排列在大殿前。
和以往的上朝不同之处在于,但凡是大朝会,都要升国旗唱国歌。
而且每个大明朝臣家中,都需要悬挂大明五爪红龙旗。
待到唱国歌,升国旗事毕,诸朝臣进入了奉天殿。
朱元章端坐在龙椅上,太子朱标则坐在他旁边,各部朝臣,开始汇报军情大事。
兵部侍郎上前奏报道:
“启禀圣上,岷州卫指挥马烨奏报,陕甘等地回回,私通撒马尔罕与察合台汗国,不服我中华管教,不与汉民通婚纳俗,且有当地回商勾结吐蕃佛头,意图劫掠我大明皇家银行存储金银,此事事关重大,军情司已派人查明,那回部商人,乃是撒马尔罕新汗派来的谍子,其人勾结察合台汗国,谋我西域,因见大明银钱犀利,故而使银钱蛊惑吐蕃佛头,说是岷州卫私铸的假钱,骗吐蕃佛头来攻。”
朱元章闻言面无表情。
朱标皱了皱眉,他将朝服大袖摆了摆,问道:“这回部商人谍子,可有抓到?”
那兵部侍郎道:“启禀太子殿下,军情司探明,那回部商人已藏匿入陕西回部聚集堡砦,因陕南各地多砦子,仓促之间,未能察晰。”
朱标看了朱元章一眼,沉声道:“如今西疆的回部,除了突厥部,就属回鹘畏兀儿人,撒马尔罕,沙阿等地色目人后裔最多。”
“愿改信佛道,习我华夏习俗的,皆已内迁,以‘撒里畏兀儿’自居,各部称其为‘黄头回鹘’,这‘黄番’与察合台,撒马尔罕等地的色目人,虽同宗同源,实则在信教上势同水火,按理来说,不应该收留外部回商谍子,军情司,可有查明原因!?”
经历过元朝多民族聚集,多民族杂居之后,如今的大明,正好处于一个民族融合,民族汇聚的时代。
回族的形成,除了蒙古人西征,从中亚西亚和欧洲带回大量色目工匠外,有很大一部分跟突厥人,回鹘畏兀儿人有关。
当年蒙古大汗合赞汗命令帐下所有蒙古人和国内民众信天方教,但是突厥人,回鹘畏兀儿人信奉萨满,拜火教习俗已有上千年之久。
而且回鹘人,历史上极为崇信佛教,唐僧玄奘西行,一路上西域三十六国全都是佛国,对他顶礼膜拜。
到了大石牙林建立西辽,也是以佛教为正统,故而佛教习俗,萨满教习俗在当地根深蒂固,有很多老百姓不愿意放弃,即便到了如今,萨满教习俗仍旧对西域民众影响颇深。
于是,这部分不愿意放弃萨满习俗,佛教习俗的突厥人,回鹘畏兀儿人,便内迁甘肃陕西,后世逐渐形成了裕固族。
他们两部回民,因为信仰问题,自己都打的不可开交。
彼此之间,不说血海深仇,只能说罪孽滔天,屡次对同胞搞屠杀。
故而朱标听说,陕甘等地的回部诸民,收留撒马尔罕的回部商人谍子,觉得有些不对。
那兵部侍郎连忙道:“启禀太子殿下,察合台汗国如今内乱不休,国内朝局不稳,他等西番商人来大明十分频繁,名商大贾为躲避察合台内乱,东迁归附者众多,如今长居陕甘的回部商人,比起以前多了将近万人,故而……”
“哦?”
朱标和朱元章都对视一眼。
说实话,这其实和大明的九边政策也有关。
商人逐利,察合台内战,而大明九边又需要大量军需,做生意很赚钱,所以很多色目回部商人都跑来大明做买卖。
许多人以为,察合台汗国,钦察汗国和北元,同宗同族,按道理来说,大明和他们打仗,他们不会袖手旁观。
实际上,在大明和北元屡次大战的时候,察合台汗国的色目商人来回倒卖物资,大赚特赚。
也没少趁着北元虚弱,攻打北元的草场,劫掠北元蒙古部众。
商人是没有国家概念的。
察合台汗国最巅峰的时候,吞并了窝阔台汗国大部,因为处于丝绸之路重要交通要道,商旅发达,其河中地区,自唐代起就多出名商大贾,盛产宝石,金银,玉石等。
而如今的察合台汗国,大汗秃黑鲁帖木儿已死,内部为了争夺大汗宝座发生了严重动乱,大汗的儿子,妻弟,侄子,还有权臣互相之间攻伐不断,争夺大位杀了十几年,尚未决出大汗之位。
所以,几部都想方设法,在外部搞钱,搞人,筹备军火武器,好继续火并。
另外汗国内部的回部商人,纷纷外逃,害怕被波及。
正好,大明和北元打的不可开交,急需军马粮草,马料等。
只要将这些东西运到大明边疆,便不愁商路,利润翻许多倍。
察合台汗国几支势力,都不约而同的和大明九边,做起了买卖。
那兵部侍郎又道:“此外,吐蕃佛头使银钱买通我卫所百户达琐南癿等十三人谋叛,皆已伏诛!”
朱标点了点头。
他看向朱元章,以眼神询问了一下朱元章,得到朱元章首肯后,朱标道:“我大明早已颁布会典,愿娶我汉女,习我中华习俗的,都视为中华子民,此等回商,不通我华夏习俗,又勾结外谍之回民,着实可恶。”
“晓谕九边,陕甘等地,有勾结外谍又不习中华习俗之回部商民,悉数遣返撒马尔罕!”
“是!”
那兵部侍郎退下。
这时,李文忠又上前来,禀报云贵川军事。
比起西北边疆,刚刚收复的云贵川,情况更加复杂,这里的土司头人十分不服管教,而且民风彪悍,老百姓骁勇斗狠,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父皇,这建昌卫十分重要,俞通渊在建昌卫建立大明皇家银行后,周遭夷民屡次劫掠,俞通渊上奏,请派骁勇善战之人守护。”
朱标对朱元章道。
朱元章点了点头。
“即派故元平章月鲁帖木儿,为建昌卫指挥使,另,命天下卫所,凡逃军既获者,谪戍云南!”
这故元平章月鲁帖木儿,本来是北方元人,骁勇善战,被俘后投降,正好派遣去西南戍边。
朱元章说完这句话,又看向一边跟在勋贵身后的申国公邓镇,眸子冷了冷。
“诏延安侯唐胜宗、长兴侯耿炳文,巡视陕西河南城池,督军屯田均田土改事宜。”
唐宗胜,耿炳文闻言心中一惊,连忙点头称是。
而申国公邓镇,则是心中暗暗叫苦。
倒是李善长,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
李景隆身材不高。
他面貌雄伟,短髯英武,虽然年轻,但有老成相。
大明开国二代勋贵里,他和徐辉祖都是常年跟随父亲四处征战,不夸张的说,大明光复华夏的大小战役,尤其是北方战役,他基本上都参加了,而且长期为父亲处理军情要务,掌管大明和西番诸部的茶马贸易。
此刻,李景隆和常茂两人,端坐在朱雄英面前。
“皇孙殿下,这些便是我军情司最近所得情报。”
李景隆恭敬地将手中的情报递给朱雄英。
朱雄英吩咐郑和拿过。
而常茂也将他所收集的国安司情报递上。
朱雄英翻看了一番,皱眉道:“景隆大哥,大舅,我大明如今军屯田均田土改,你们可遇到阻力?”
李景隆和常茂对视一眼。
李景隆犹豫了一下。
“景隆大哥,你不妨直说。”
朱雄英道。
李景隆苦笑一番,道:“如今难就难在,北地边番各卫所军屯田不可轻易均,北地战事频繁,若动了北方卫所那些军头的田地,怕是要引起动乱,故而晋王,秦王,燕王,都反对在北地均田。”
“至于福建两广,福建等地叛乱不止,这些时日,南雄侯赵庸和东莞伯一文一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广东等地叛乱压下,倒是推行了不少田地土改,云贵川陕,土改难度极大,只能先在南直隶推行,可是南直隶,地主多是我淮西权贵……”
朱雄英眼睛眯了眯。
他端过枸杞水喝了一口,沉思道:“景隆大哥,那南直隶的土改,方式方法就得灵活一些,譬如说南直隶被勋贵们侵占了的军田,你在收回的时候,也不要太过于武断,可以考虑朝廷赎买,给予田地补贴,另外,就是将云贵川等地的矿产,盐井等开采权,让利一部分给被占了田地的勋贵。”
“哦?”
李景隆眼睛一亮。
朱雄英道:“景隆大哥,你看,这些勋贵追随皇爷爷抛头颅洒热血,占了一些良田,虽有罪,但他们也有功,手段不可过于偏激。”
“昨日,我和皇爷爷一起睡,已经跟他聊过,对于被大明皇家占了股份,分了军屯田的勋贵,富户,奢民,我大明境内的盐井,矿产,都可以开放给他们,拉他们一起入股经商。”
“不过,这些盐井矿产,你对外宣传时,要多往云贵川引,不说别的,就说这川盐,自贡自古多盐井,我听国安司的谍子探明说,自贡的盐井地主,多是寺庙里的和尚,还有前元的大喇嘛,据说自贡盐井最大的地主,乃是当年唐僧玄奘法师剃度出家的大慈寺,这些和尚喇嘛强吃多占,又广有财货,咱们卖国债搞皇私合营,可不能错过他们。”
“回头,景隆大哥你要以理服人,多和这些和尚讲道理。”
“还有就是,江西和荆楚等地的移民分地,许多地本来无主,偏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些主人,一查,都是前元的地主,这种事情要严厉打击,他们既然在前元时就是地主,却隐匿田锲,不交赋税,均田土改均到地头了,却说这地是他们的?”
朱雄英说道这里,抿了口枸杞水。
李景隆是政务军事两手抓,能文能武之辈,自然知道朱雄英意思。
他笑道:“明白,我皇明一向以理服人。”
朱雄英又看向常茂道:“舅舅,这些日子多谢你帮我打熬筋骨,过一段时间,就别来小院儿找我了。”
“嗯?”
常茂和李景隆不由一惊。
朱雄英撇着嘴,无奈道:“咱南京紫禁城的皇宫,是填湖建造的,湿气寒气太重,皇奶奶身子虚,不耐寒气,我跟皇爷爷禀明后,皇爷爷同意我们在旁边紫金山琵琶湖旁香林寺小住,就在皇城出去北安门门口,日后您就来琵琶湖旁找我。”
“我在那里请御用监的匠人修了一座汗蒸台,用来给皇奶奶药浴,艾灸熏蒸,先为她调理脾胃,而且那边风景挺好,依山傍水,虽说和宫里只有一墙之隔,但出去之后心情都会好许多。”
“而且,香林寺的大和尚,医术确实也还行,您知道,咱皇奶奶对御医的话不太信,对我的话也不太信,但是对菩萨座下大和尚的话就很信……”
朱雄英也是有些无语。
马皇后笃信佛教,也是十分虔诚。
自己让她吃药用药,她老是偷懒不吃,自己是想尽了办法。
道德绑架大法,撒泼耍赖大法都用了。
而且朱元章和朱标请御医给她诊治,她也不甚放在心上。
反倒是皇家寺庙里的和尚,给她诊治,她更信一些……
既然如此,皇奶奶每日在宫里受潮受寒,还不如和朱雄英一道,住在宫门口的琵琶湖边去,那里更加僻静,周围全都是大明御林军,上直卫的官兵卫所,巡逻将卒众多,十分安全。
想要进宫,两步路就可以到皇城。
常茂犹豫道:“可是,住在香林寺那边,安全么?”
“安全你们倒是不用怕,我大明的御林军,皇爷爷的上直卫,将官所都在附近,想要入宫,也不过几步路。”
朱雄英道。
“而且,咱宫里有许多前元皇帝的宫女内侍,皇爷爷还收了一大堆元顺帝,陈友谅,陈友定,明玉珍的妻妾,要说皇宫里安全还是外边儿安全,咱倒是觉得,外边儿更安全些……”这句话朱雄英一直在心里没说。
李景隆点了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皇孙殿下,还有件事……”
“太子殿下将继妃吕氏带入宫中的吕氏老人,无论宫女,内侍,御厨,全都遣散赶走,我听太子殿下言语,会让朱允炆搬出宫去,住在皇城,接受儒臣教诲,不再居于东宫。”
朱雄英哦了一声。
“太子妃有何反应?”
李景隆又和常茂对视一眼。
他小声道:“太子妃并无任何反应,只说想为朱允炆殿下遍请大儒名师。”
朱雄英撇了撇嘴,眼神闪烁,抿了一口枸杞水,道:“好事呀,不仅要给允炆请大儒,还要教他知军事。”
“别说允炆,我也要悉心接受当世大儒教授的。”
“啊?”
李景隆,常茂大吃一惊。
就连郑和与周宽也都是瞪大了眼眸。
朱雄英咧嘴露出洁白牙齿:“不过,不是在现在,起码也得等我十岁之后,太早上学可不好,我还小……”
朱雄英眸子闪烁。
“还有两年,再给我两年……”
……
时光荏冉,光阴如梭。
一晃,两年时间匆匆而过。
洪武十七年,五月。
黄渤海,狗爬礁。
此处地理十分险要,距离高丽国不远,常有倭寇侵扰。
大明在此岛礁,驻扎有一旗卫所军士,只有六十人,平日里在岛礁上屯田耕种,放羊种菜,拱卫海疆。
一个身材修长健硕,眉目俊秀的兵士,正在灶台前烧火做饭,一边做饭,一边对身边明显是护卫他的卫兵谈笑:“铁铉,你说我大侄子即将封王了,他会被封什么王?”
那卫兵,正是太学生,奉大明军部命令,前来大明边军卫所实习的铁铉。
如今,铁铉已经成长为一个壮硕沉凝的军汉,他身材魁梧健硕,眸子明亮,听到面前那眉目俊秀兵士所说,铁铉一丝不苟地道:“鲁王殿下,学生不知。”
正在做饭的兵士,正是大明鲁王殿下,朱檀。
如今已经十四岁的他,还有一年就要就藩,朱元章命他前往凤阳祭祖,体察民情之后,前来齐鲁之地,寻了一个最艰苦的卫所驻扎,体察士卒不易。
朱檀撇嘴不满道:“你们这些太学的学生,怎么个个这般死板。”
他眼中带着笑,哈哈笑道:“不过,说起来,我那大侄子连饭菜都不会做吧。”
“咱就不一样了,咱如今不仅成了这狗爬礁的伙头兵伍长,做的饭菜,每次巡逻路过的海军士卒,个个都是赞不绝口!”
铁铉瞧了他一眼,心说,那还不是因为登州水师那些海军士卒,知道你是个应天来的大明勋贵,害怕得罪你,所以可劲夸,你做的那个饭菜……
饶是铁铉心志坚定,也忍不住苦着脸打了个寒颤。
这两年,鲁王朱檀沉稳了许多,虽说还是喜欢和朱雄英较劲。
但是在某些方面,他的确长大了。
作为一个藩王,能够亲自来到黄渤海所在的一个小岛礁,常驻一个多月,为过往的海军兵士做饭修船,为他们看病抓药,这已经远远超过了大部分的藩王。
朱檀本来用手中锅铲搅合着锅,在煮面鱼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道:“哎呀,失算了!”
铁铉疑惑地看向他。
朱檀道:“咱应该找几个文人来为我作画,将我给大明军士们做饭的模样画下来,以后定能流芳百世,雄英大侄儿瞧见,也就不敢说我是在作假。”
铁铉哭笑不得:“鲁王殿下,铁铉可以作证的。”
朱檀都嘴不满:“你不懂,我那大侄儿颇爱耍赖!”
他又搅合着锅里沸腾的面鱼儿,道:“巡逻的登州水师指挥刘铁鲁,颇爱吃我做的面鱼儿,上回还给我写了首诗,奇了怪了,今日怎么他们的巡逻船还没来?”
说到这里,铁铉又是一阵无语。
那刘铁鲁兴许是知道朱檀身份,一个武人大老粗,每次巡逻时都要故意来这里歇歇脚,然后硬拍马屁,狂舔鲁王殿下,他不知道花了多少银钱,从几个秀才那里买了几首诗,专为夸赞朱檀的饭菜做的好吃……
铁铉也是感慨,这些时日,来一线卫所实习,还真是小刀开屁股,开了眼了。
铁铉也疑惑道:“是啊,以往此时他们早该到了……”
正说间,岛礁上忽然响起鸣镝声,有人勐烈地敲打着锣鼓,驻扎在这小岛礁上的一旗大明士卒,纷纷拿起火铳,穿戴盔甲,跑到了山顶集合。
等众人集合之后,仔细看去,原来是登州水师的海船到了。
只是,他们似乎刚刚经历过大战。
铁铉眸子一缩。
这段时间在太学,他们不仅学习文化知识,也学习军事技巧。
看登州水师的海船,船身上有炮轰过的痕迹,而且士卒在上面挥舞旗帜,十分紧张,那旗语的意思,赫然是倭寇来攻!
当即,岛礁上的总旗便命人点燃烽火。
随后,这些驻扎岛礁的士卒们,纷纷前去拿金疮药,担架,准备救人。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定然是出了意外。
果然……
等海船靠岸,登州水师的海军们,慌忙将船上受伤的军士们抬下来,并且招呼众人搭把手,最初,大家还记着那个面貌俊秀的火头军伍长,似乎是应天来的勋贵,但是随着抬下来的尸体和受伤的军士越来越多,已经没人关注了……
众人只是皱着眉,一边安抚伤者,撕下布帛为他们包扎伤口,一边沉默的将战死的袍泽尸首死不瞑目的双眼抚上。
朱檀本是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的,刚看到这登州水师海船的模样,就是一惊,笑容凝在了脸上。
随后焦急地左看右看,却未发现那个喜欢夸赞自己,还给自己作诗的登州水师指挥刘铁鲁……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和铁铉一起加入,帮那些海军士卒们搬运伤者和尸首。
因为驻扎岛礁极苦,一年半载,见不了几个新鲜面孔。
所以这些岛礁上的明军,对常来驻扎补给的海军,非常熟络,彼此之间情谊颇深。
朱檀俊秀的脸颊初时,还能勉强笑笑宽慰。
随后是一具又一具的尸首……
他军服都被血迹沾染,面目也渐渐麻木起来。
直到他在死者的尸首里,翻出那登州水师一艘海船的总旗指挥刘铁鲁,朱檀再也绷不住了,他单膝跪地,浑身颤抖,眼神呆滞,嘴里念念有词。
铁铉心情复杂地站在朱檀身边。
“殿下,倭寇犯边,海军军士战死海疆,是常有之事,刘指挥尚好,还能留个全尸回来,不知多少海军将士,死后尸首只能丢在海里……”
铁铉只能尽量以平和的语气劝他。
鲁王朱檀的眼神渐渐有了身材,他跪在地上,将那为国捐躯的大明海军总旗指挥尸首整理了一番,俊秀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他低声道:“我做了一锅百人的饭,只回来三十人……”
他眼中两行清泪落下,低垂着头,伸手给那死去的刘铁鲁整理了下遗容,抿着嘴沙哑道:“我知道我做的饭不好吃,我自己也吃不下……”
将那大明登州卫海军总旗指挥的尸首庄重整理好。
朱檀心中暗暗发誓。
“刘指挥,你放心,等我就藩,我朱檀必要打去高丽和倭国,将那些侵我大明的倭寇绝其种裔,为你报仇,为我大明死去的将士报仇!”
“若我朱檀做不到,叫我立下九泉堕狱!”
大明洪武十七年,因为倭寇屡次犯边,朱元章派遣使者前去倭国训斥倭国南朝大名,并且和倭国断交。
但这导致了一系列后果,倭国和高丽的海盗勾结起来,多次侵犯明朝的齐鲁,辽东等地,打劫商船,劫掠百姓。
铁铉心情复杂地拍了拍朱檀的肩膀,正准备劝慰他一番。
忽然,又是一阵鸣镝响起。
众人连忙抬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群大明海军战舰行驶而来,为首者挂着大明的五爪红龙旗,还有航海侯张赫的张字旗。
在那张字旗旁边,居然还挂着一面皇室成员才能用的旗帜,而且更加高大威武,因为旗帜和大明的五爪红龙旗颜色接近,一时之间竟然没有看太出来。
朱字旗!
曾经在太学中,见过这种旗帜的铁铉,顿时一惊。
他连忙拍了拍朱檀的肩膀,将他搀扶起来,惊喜道:“鲁王殿下,是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居然亲自前来了!”
朱檀啊了一声,皱眉看去,他忙掏出自己的望远镜。
看了一眼,朱檀有些惊喜,又有些诧异。
“不对,不只是太子大哥,还有我大侄子,雄英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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