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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事,大喜事!”
一月初,清灵山外漫天白茫茫一片,有练气弟子驾驭着灵舟飞回山门,嘴里一路喊着大喜事,奔向黄龙殿。
掌门不在山里的时候,政务人手多留在黄龙殿共同办公,由以掌门夫人孟蛙为主。
只因为清灵山新开,杂务繁多,黄龙殿作为门里的钱袋子,紧缺人手。
如今黄龙殿殿主外出结丹不知进程,主导经运的重任落在了苏猎头上。
“见过孟夫人、高师叔、贾师叔、宋师叔。”
“苏师叔,大喜事,仙居门出事了!”
那弟子喜色匆匆奔进殿来,先见过内里当值的孟蛙、高鼎、贾似道、宋应星等一众筑基前辈。又喘叫着说仙居门出了大事。
苏猎青袍儒威,短须齐整,沉稳皱眉:
“包师侄,不急不急,你慢点说,仙居门出了什么事。”
来禀报之人唤作包不同,本是槐山散修,赶了赤龙门扩张的时机,把全部身家都赠给了亨通道观,先一步拜入观内,再接着被赤龙门顺顺当当并纳进来。
这人是参加过东征战役的旧部,当时就隶属于高鼎麾下,有个浑号叫包二,这一年多负责门里接引凡俗灵根孩童要务,出力颇多。
也因此,苏猎见他莽撞跑进来失礼在先,虽有不喜,并不斥责,而他喘完粗气,继续道:
“弟子自紫阳城买办回来,路过仙居门山头,见有三四位拘魔宗的金丹强人带领百十来人,围着仙居门高喊,说他家勾结妖众霍乱人族同胞,要拿他们全派去充军!”
众人一听,无不震惊,开辟战争是酷烈些,但没有到把人家全派都收监催赶上战场的道理啊。
宋应星却喜笑拍着桌子:“好!大快人心!”
苏猎刚来清灵山不过两个月,还不知其中细则,疑惑问道:“宋师弟,怎叫好来?”
“师兄你难道不知,这仙居门是我派宿仇,前代清灵山覆灭,就是柳家联合紫云山、仙居门、灵犀派等众干的好事。”
高鼎也拍手称快:“可不是,半年前清灵山大典,胡秀泉送了重礼来拜山,掌门连山门都没让他进来。”
苏猎方悟,胡秀泉就是仙居门主,那么他家遭了灾殃,确实值得叫好。
“那倒是免了门内忧虑,不然日后掌门师叔还得花功夫收拾他家。不过…...”
苏猎看向殿中诸人,“拘魔宗如此霸道蛮横,会不会对我清灵山有害?”
“不会不会,掌门已和闻万雄前辈请了求助,此番东洲局势紧张,但再怎么乱,都不会把咱家牵扯进去,苏师弟,你放心好了。”高鼎摆了摆手,他在门里消息通透,显得很是油滑。
苏猎颔首点头,“即便如此,咱家还是低调些为好。”
他度了两步,又不太放心,吩咐宋应星道:
“听说蒲阳一地最近在大规模征役散修,十多座城池盘查的紧,过几日说不得会封城。宋师弟,有劳你核查五殿七峰,看看近几年我门中用度落差如何,一次性去补充回来,也好防备动乱。”
“孟姨,你以为如何?”说罢,又征询向孟蛙的意见。
“是该如此。”孟蛙笑着肯定,颇为赞赏这位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才干。
宋应星面上领命,眸子里似有不满,但也没其他作为,直接带着包二出了黄龙殿门。
“包二,你随我一同办事吧!”
“好嘞,听宋师叔的。”
包不同跟在宋应星身后,快步赶脚。
作为一起参加过东征战役的人,见宋应星离了黄龙殿面色冷清,他其实是能猜到一些原委的。
清灵山刚开时,钟掌门把一应山务都交给宋师叔打理,后来山门大典举办,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把宋师叔的职权从总理所有外务改为庶务副手,屈居在黄龙殿庶务堂申公茂师叔手里。
想想几年前东征大军开拔,宋师叔作为掌门老祖手下一号人物,传令各处,好不威风,再看如今只能做个清灵山庶务堂副掌事,这事就算给了他包二,心里也不会舒坦哇。
不过痛不痛快,也只能如此了,宗门职位委任,都是掌门老祖点头同意,其他各殿殿主复议的,铁一般的律令,谁还敢叫嚷个不平。
好在宋师叔烦恼,但自己可一点儿也不烦恼,手里握着接引凡俗灵根弟子的清闲职位,有大把的时间修炼不说,每个月的俸禄也可观的厉害。
开山至今也不过去了一次凡俗,就有两位师叔暗中给了好处,教他担点儿心思。
这意思还不明显?以后每年接引,遇到资质好的师弟师妹,必然会被五殿掌事师叔伯们暗中提点留意,那好处可少不了。
包不同越想越美,边紧跟着宋应星跑遍五殿,计算来取,两日后支取灵石再往紫阳城走了一趟。
这回路过仙居门小泉山时,果然见山外冷清至极。
“宋师叔,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也好,回去有个后续补充。”宋应星点头先行,载着包不同拜访仙居门。
等了良久,内里出来一个瘸腿老妪筑基修士,把二人迎进去一顿好茶水招待。
能对仙居门遭遇产生幸灾乐祸情绪的,要么是赤龙门核心弟子门人,要么是少数被灌输前代仇怨深不可解、敌人十恶不赦的脑袋不太灵光的修士。
宋应星这批人,作为自小被颜真莹、唐林、简雍等受过苦难的先辈养大的孩子们,完完全全继承了对仙居门和灵犀派的仇恨。
坐在仙居门客殿,旁敲侧击,一顿打听,知道这家大部分修士确实都被征了去,宋应星心头冷笑,止不住高兴,想着’活该,你家也有今天‘。
表面上热热切切辞别老妪。
然后马不停蹄带着包不同回返清灵山,将实况告诉门内人。
以陶沅鸣为首的一众小儿辈专门举办了庆祝会,希望那天杀的仙居门恶贼在战场上多死一些。
一家门派里,领头人的好恶会影响小辈们的性格和潜在思想,领头人行事光明磊落,孩子们会学着光明磊落;领头人阴险狡诈,孩子们也会学着阴险狡诈。
虽然如今的弟子门人没有经历过当年的血海深仇,但只凭钟紫言、姜玉洲等人的好恶,就足以引导小辈们的思想了,更别提陶望参和陶沅鸣这些孩子自小遭受柳家的迫害,如今柳家灭亡,仇恨自然而然转移到仙居门和灵犀派。
清灵山是欢腾光景,天妖坑则是愁苦局面。
******
自那貂妖回夹层’休养’,钟紫言三人在拂樱斋楼和小院内呆了整整三日。
仍然不见那物现身。
此时的姜玉洲气怒难忍,要不是看见钟紫言照旧气定神闲坐着,他怎么着也想把这斋楼拆掉。
反观钟紫言,这些天细细思索和那物自初相识到现在,其中一点一滴细节,查找他的缺漏。
约莫等到白日的傍晚,钟紫言突然对姜玉洲道:
“玉洲啊,你不日即将结丹,此时该有很多话对明儿安排吧?”
见钟紫言目光深谙,姜玉洲应承道:“我正有此意,这三日沉心思索,也是该教我儿些真本事。”
随后,姜玉洲开始认真指导起姜明的修行来。
此地灵气稀薄,难以深度修炼,姜玉洲便用灵石补充。
同时,钟紫言也开始自顾自打坐冥想,时不时周身灵力震荡,发散暗伤积淀痛处。
一天天过去,到了第七天,钟紫言突然起身,主动去阁楼内呼唤貂妖。
貂妖不耐烦走出来,钟紫言也不恼,就跟他请教修行事,同时把自己分化五行的本事展露出来,让其细致查探。
等那貂妖说出一两件有丁点儿用的指点,钟紫言即千恩万谢,回院子里继续盘膝打坐。
第二日,钟紫言继续去请教,那貂妖继续解答,便是有很多东西不懂,钟紫言也引导他懂后亲自说出来。
长此以往,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眨眼就过去三十天。
这时貂妖已经’指点'钟紫言想通很多’修行障碍’,钟紫言便开口闭口夸赞对方堪当师表。
分化五行的手段修炼到某个层度,貂妖和钟紫言都无法再思索寸进,钟紫言又拿出自家的风遁术请对方指点,一日日过去,半个月后,钟紫言突然要拜貂妖为师。
这可把貂妖吓坏了,他本是小工妖出生,打小给人族修真先辈做奴才,骨子里自觉低人一等,哪想到今天竟然有天赋异禀的人族愿意拜他为师。
谁能想象打小就是奴才的物种,长大后突然有一天被天潢贵胃奉为尊师的感觉。
于是他连着摇头说不行,钟紫言就在楼内每日求拜,貂妖苦苦坚持拒绝,这么折腾了七八天,钟紫言说,那就退而求其次,勉强担任赤龙门的长老师叔吧。
咦,这下似乎能迈过去心底里那道来自奴隶的劣根性坎儿了,貂妖欢喜的紧。
于是,姜玉洲每天就改口喊貂妖师叔祖,姜明被暗地里指点着喊貂妖老祖。
又过了七八日,钟紫言开始与貂妖探讨【天狐解灵术】和紫薇貂族的【紫薇洞虚】神通,貂妖大吹特吹,一顿显摆,说他前几日其实已经修成了天狐解灵术。
钟紫言便道,那既然伤势好了,咱也该出去逛逛了,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千百年,师叔您难道不觉得索然无味么?
貂妖连连点头,又想着是不是该知会一声银邙将军,钟紫言哪能让他再和那鬼修碰头,一顿扇风点火,催撵描摹,把外面的世界说的天花乱坠。
“哎,俺听着有道理,咱们这就出去走走!”
在钟紫言的陪同下,貂妖施展神通先是带三人出了拂樱斋院,到了第一层起初还有点儿胆怯,但钟紫言出出进进,来回示范,貂妖放松警惕,被捧着终于显露手段。
……
两日后,清灵山赤龙门内,多了一位始终披着黑紫厚土袍、身形足有八尺高的长老师叔,听掌门说他姓梅,道号拂樱。
于是,天枢殿内,凡是到场的金丹修士,都称呼他为拂樱师叔。凡是筑基修士,都称呼他为师叔祖。
只见这位梅姓师叔祖好不大方,从袍子里掏出一堆东西,灵剑、灵甲、袖珍灵孤、鬼头薯、地晶圆角等灵物一件件赏赐给筑基境的干将们。
伴随钟紫言的一声咳嗽,梅姓师叔祖还特意叮嘱大伙儿领了这些宝贝要祭炼祛秽一番,毕竟是师叔祖刚自某处鬼境内拼斗来的宝贝,难免沾染一些邪祟魔气。
热闹了一场,钟紫言亲自给‘师叔’安顿在天枢峰后山一处灵气盎然的洞府,吩咐弟子很快把洞府改造成拂樱斋楼的模样。
如此这般,拂樱在赤龙门正式有了身份,半个月里窜遍了清灵山,终于来找钟紫言说,要回天妖坑一趟。
钟紫言一本正经严肃道:“拂樱师叔,东洲乃人族疆域,如今寿丘一地人妖两方正在对抗,你虽贵为我派长老,身份尊贵,但出生特殊,我不建议你着急回去…...”
隔壁不远就是蒲阳河域,化神势力就在东边儿,一番分析,把貂妖说的是心惊肉跳。
见忽悠的差不多了,钟紫言道:“实在想回去,咱们还是用传送阵方便些。另外你需依我三件事!”
“哪三件事?”
“一,如今师叔贵为我派长老,不能再轻易与邪魔交往,那银邙将军虽然义气,但终归是鬼修,师叔回去后尽量少与他来往,他若有所求,你定要同我商议才好,现在咱们才是一家人。”
“二,每年新历,宗门年节时,师叔必须呆在门里热闹庆祝,不然自家人老往外跑,成何体统?”
“三,既然师叔入我赤龙门,那宗门任务也得承担,待积攒够功献,你我都晋位元婴时,我会与师叔同去北冥寒域走一遭,缓解师叔思乡之情。”
拂樱貂尾甩动,就差哭出来了,“诶呀呀,你真的是对俺太好了,行!一切都依你!”
千百年前从未被当人看待过的一头茹毛小妖,此时一跃成为人族宗派里面的尊长人物,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赤龙门就这样多了一位堪比金丹巅峰战力的好帮手。
送别拂樱的时候,姜玉洲冲对方弯腰鞠躬拜别,等那貂影消失在传送阵里,他神色复杂望着钟紫言。
“掌门,这么连哄带骗,拉着一堆人给他装演,难道他没有发觉么?”
钟紫言捋须笑了笑:
“你知道儒门教义的威力在哪里么?”
姜玉洲自小生于道门,只通粗浅忠义之根,哪里懂儒学典章,摇头不知。
钟紫言叹了口气,随他漫步山间:
“凡人只知学文晓字能增强见识,可文墨何尝不是一种规范?”
“此妖自小被儒门修士收纳,充以奴贱,日日听经受礼,故而外表文驺装弄。可妖性天成,顽劣淘气,难以压抑约束,故而内里刁钻睚眦。儒学宗义和妖族本性两相兑冲,千百年至今,他已经被章法困缚,无法自解了。”
姜玉洲这才恍然大悟,但转念又疑惑道:“如此看,我等诓骗他进门里,日后若是走漏风声,被有心人利用,或者他自己发觉不对劲,那该如何?”
“谁说我诓骗了他,门里上下都真诚以待,假以时日,这里便成了他的家,怎会事后反噬?”钟紫言哈哈大笑。
姜玉洲思索着,似乎这么两三个月下来,确实在表面上大家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而背地里的谋划,也不可能教那物知道,因为大家确实在假戏真做。
望着钟紫言漫步走在山道上,偶尔一次回头,嘴里笑对他道: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挫锐解纷,和光同尘。”
姜玉洲怔怔站在原地,恍忽间,他既像是看到了钟紫言当年稚嫩的音容笑貌,又像是看到了一头蛰潜海底百多年的苍龙,正缓缓转头,静待天时。
人影逐渐远去,姜玉洲呢喃一语:
“掌门师弟,门中有你在,我赤龙道统日后定能发扬光大。”
赤龙新元二年春,贪狼殿主姜玉洲提议,委任常自在领贪狼殿事,常运和鲁麟蛟领副殿事。
三日后,姜玉洲辞行门中至亲一辈人,御剑东去。
******
仲夏时节,拘魔山外吼声震天,一队队千人军阵加紧操持演练。
桐柏福地中,老者已经和简雍下了足足七百多盘棋。
每次老者都教简雍执黑,每次简雍都落子天元位,每次都输,输了整整七百二十局。
六月第一天,老者终于忍不住,皱眉问:
“落子天元,既是放弃先手优势,你命格占位禄存星,天命主财,为何两个周天局数过去仍旧不用优?”
化神一怒,威势震天,桐柏福地大雨倾盆,黑水拢灌山下柏林,如汪洋肆意。
简雍噗通跪在地上,无辜说道:
“晚辈自小下棋,从来不为赢局,棋盘三百六十周天以一为托,落子天元乃是最优之法,怎么能是刻意不用优呢?”
老者疑惑,“下棋不为赢局,那是为什么?”
“对弈之道,本为计算,棋局黑白而成,乃谓阴阳均衡。下棋者,为的是磨炼心力,推演棋局变化,促成和棋,此乃晚辈拙见。”
“和棋?”
老者沉默思索,良久后哈哈大笑,冷哼道:
“痴人说笑,下棋不为赢局,为和棋?”
“这世间弱肉强食,杀戮不止,谁不是为了赢?”
“和棋有什么好处?嗯?”
说到激烈处,老者失望透顶,一挥手直接把简雍掼入静室之中。
连着三日没有再理简雍。
拘魔山外练兵声响不止,遥远的北方寿丘各地,也有无数股妖族势力扛枪挥刀,操练不休。
三日过后,老者不死心,又把简雍拉出去质问:
“你说下棋为和棋?和棋对双方有什么好处?”
“棋道本就是天道,天道不伤和气,共同进步。”简雍掷地有声。
“胡说,天道弱肉强食,党同伐异,彼涨乃跌。”老者亦据理力争。
简雍无话可说,苦闷默默低着头。
老者不依不饶,讥讽笑道:“你说起手落天元为和棋,那为何两个周天数目走来,仍旧和不得棋?”
“千古无同局,前辈寿元悠久,算力惊人,晚辈生时尚短,需要磨炼。”
“嘴硬!”
老者挥手衍化棋盘,“便教你输得心服口服!”
二人继续夜以继日的对弈。
眨眼又五个月过去,某一日老者忽然发现简雍的棋局开始有了莫名的规矩,那规矩一次成型后,第二局第三局竟然以肉眼不可查的微妙变化缓慢完善。
但他怎能相信简雍可以赢他,嗤笑一声,继续每日狂虐简雍。
到了十一月,简雍求拜老者,说能否宽容三日让自己出去采风绘制藏宝灵图,他本命所系就这一个手段,多加练习还可以增加算力。
老者思索少顷,道:“无需那么麻烦!”
尔后挥手间,带着简雍穿梭虚空,从蒲阳河域最南边的海口,到青梗山脉战线,又从青梗山脉到巫山沼泽全境,再把晋地也秘密俯瞰一圈,最后回返桐柏福地,整个流程不到三个时辰就走完了,且那些地形讯息和灵机线竟然都被简雍顺当吸收记忆。
化神之能,恐怖如斯。
简雍连夜绘制灵图,白天继续陪老者下棋,晚间回静室休息半夜,后半夜继续绘图,周而复始,一个月后等来了钟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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