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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母亲与父亲没有婚床。婚房也是与一大家子一起,用以柴帘子遮挡。父亲家的柴禾编织的床,肯定搁不住父亲母亲两个年轻人新婚之夜里折腾。于是乎,母亲与父亲的新婚第一夜,就把大半桶当床。大半桶上面,一张被子一垫,一套铺盖一就,就是婚床房。睡在上面,安静而踏实。
是夜之后,大半桶就一直伴随母亲,直到分田到户。
半桶在那时期是珍贵实用的农具,集脱粒机拖拉机仓库一身。母亲晚上当它床睡,白天拉它到田间当农具。用它的边缘扳谷子,用它的内空装谷子,运回家来,倒了谷子,晚上一样当床睡。涨水时,母亲当它船用,架着大半桶在故江中寻食。风风雨雨几十年,有半桶在有母亲在,有母亲在就有半桶在。
父亲结婚后,不想唱戏了,就去参军。现今大姑家里存有一张老照片,是父亲母亲与肖伯母肖伯父的合影。那张老照片就是父亲参军告别故河口前的留影。
父亲穿着白衬衣,梳着小分头,仍旧玉树临风,英姿飒飒的好儿郎,略显忧郁。母亲的脸容丰满,穿套花色衣服,扎着长长的两把辫子,蹲在父亲的腿边,是个青春可人儿。肖伯父站在父亲身旁,长着锐利的暴牙齿,指缝叼着根香烟。肖氏典型鹰钩鼻似乎更钩了。从此可看出肖伯父家的经济条件尚好。肖伯母则扎着短发,星月般大脸,灿烂的笑容,蹲在肖伯父的脚边,无限友好地拉着蹲在她身旁的母亲的手。那是因为肖伯母拥有父亲母亲这样的好邻居,他们一辈子的好邻居,从没红过脸。
参军告别合影留了,可最终父亲却因体弱,送军的最后一刻被刷下来,没走成。那就原回戏班唱戏去呗。
父亲真正的农民生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长子,加以那么早就去学唱戏,祖母又重男轻女。所以父亲未婚之前,除了帮大姑一起砍柴拉柴到故河口街卖之外,还不曾下地干过活。用大姑的话说,丫头做死祖母不心疼,倒是儿子做丁点事就心疼得要命。就是讨米,也是大姑与祖母去讨,不会叫父亲去。但父亲天生吃苦耐劳,悟性高,很快就学会了耕地插秧,田间的大小农活不仅拣得起,还精通。
父亲从戏班回来第一时间就是跑到田间,帮母亲干活。尽管如此,母亲还是过得很孤寂,因为大多数时候,母亲一个人在田间干活。母亲不大跟大人们说话,也不大跟孩子们说话,在家里,在队里,都这样,只顾低头干活。去田间一个人,回来也一个人。路上碰见乡亲们,也不说话,人家跟她打招呼,她就一笑回之。久而久之,队里人就给母亲取了个绰号:闷鼓佬。
时年,祖母三十八,父亲十七,母亲十九。祖母主外,母亲主内。家里的几个主力,各有特色,祖父陈千岁,祖母友打卦,母亲闷鼓佬,父亲唱戏的。这一动一静,一里一外的配合,极为默契。
不久,祖母就生下了小姑,取名章圆。圆满的意思,意味祖母不再生孩子了。
再过三年,母亲生了大姐,取名玉英。再过二年,母亲又生了二姐,取名玉兰。家里可热闹了。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一家十多口,可谓家大口阔。
余秋香一晃嫁给陈章蓝五年,做了我大姐二姐的母亲。父亲也二十有二,越怕生得玉树临风,气度不凡,稳妥妥的白马王子一个。时常不在家,可是一门思慕苦了我那娇小玲珑,正青春韶华的母亲。
据说,母亲很不心疼孩子,白天就记得干活出工,晚间就记得做鞋织布。孩子们过得怎样,问都不问。也是忙得没有时间去过问。家里的大小孩子,都是祖母与祖父照看着。
但自从母亲嫁过来后,家里确有了家的温暖气息。年里节里有新衣服新鞋子穿,也不是新布料做的,而是旧布料不断翻新。每年冬天,母亲都要翻箱倒柜,找出经年陈旧的老土衣服,将它们一件件拆了,一块块布撕下来,洗干净,晒干,用米浆被几十门板布阔子,以便来年做鞋用,做衣穿。
母亲将晒干的布阔子,一卷卷地捆着,放在柜子里。然后一卷卷地散开,用剪子剪鞋样!母亲用布阔子拉成的千层底,非常牢实,暖和,实用!
母亲还积年累月地用钢材编织房子,有门有窗,盖上茅草,当着太阳,十分暖和。于是,一家人兴高采烈地搬进新屋里去住。
新房子住进来,却来了个大问题,要是家里没大人,很叫人担心。因为小姑与姐们都小,若玩火把房子烧燃了,岂不是要把孩儿们一起烧死?
以前农家大多住着茅草房,失火是常事。曾经,故河口失火烧死孩子的有好几家。还有一家,夜晚睡着了,茅草房起火了,跑不出来,全家都烧死了。茅草房燃烧起来,抢都没抢数。就如长在柴山里的柴火,一把火一烧,整座柴山都烧光,根本无法抢。还不说钢材编的屋,一烘便熊熊燃的,只等烧成灰烬。
于是,祖母就专门留在家看孩子,不出工了。
但祖母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到农忙收割季节,便戴着头巾,拿着包袱,跑到公家的地里去捡麦子劳籽,把孩子们留在家里自己照看自己。那时还没分田到户,每到收割季节,那个去公家地里拾麦子的人,就如天上飞翔的鹌子一群接一群,收割的农人也摆的像长龙,场面甚为壮观!那时没有收割机,麦子,稻谷,劳籽都是农人用镰刀一刀一把一捆地割回来的。当有没收割干净的地方!
祖母把粮食捡回家来,铺在家门口的禾场里,晒个一歇两歇功夫,然后用连枷打出来,整理干净,卖点小用钱。一把连枷打得比公家的还活脱。
以往的稻谷麦子油菜收割了,都是用连枷一板一板地打出来的,不象现在有脱粒机。那比母亲的半桶要进步些。
稻谷麦子油菜割起来,用草绳子一捆捆地捆好放在地里。然后用板车,牛,一板车一板车地从田间拉回来,摞在屋山头,一个个的螺垒得齐整。然后,在一个农活比较闲的晴天,在大禾场里散开,铺好,打场!
那时,已成立人民公社,合作社,生产队,记功分。出工才有工分,家里出工劳力越多,工分也越多。祖母没有出工,没得工分,就在捡这些麦子劳籽。祖父也没出工,在家做千岁爷。三叔四叔还小,出不了工,小姑更不用说,才几岁。唯有二叔半大不小的,可以帮忙做些事儿。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还是挺艰难。
祖母还在菜园里栽上尖辣椒,等到尖辣椒红了,就摘下来晒干,用袋子装好,吊在屋檐下,以备年底或来年正二月里,到外乡去叫卖。干红尖辣椒,价格不菲,一斤可卖到一块二角钱,比一双鞋卖得多,比砍一板车柴卖得多。
祖母主外,所以隔三插五的,就在外面做点这样的小买卖,手头一直活跃。
母亲主内,在队里出工,工分得来的钱,也由祖母掌管。但母亲从不抱怨,乐意做个闷鼓佬,尽情享受做一个农家媳妇的乐趣。连枷打场就是门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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