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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病了,很孤单可怜的,没人照料,也没人陪伴!
二婶子向来与祖母不和,小姑又刚失去丈夫,谁忍心让小姑忍受摧心的丧夫之痛来照料祖母呢。再说,小姑自个的两个孩子还小,一个妇道人家三十四岁守了寡,要养大两个孩子,未将的日子怎样过还是两个字。
祖母得的是下不得床却能吃能喝的脏病。用现在的话说是拉痢疾。乡下有句俗话说,只有前生做了孽,跟下辈人过孽的人,才会得这种病。
祖母是前生做了孽,还是来世做了孽?跟下辈人过不去,还是跟二婶子过不去?可祖母一生光明磊落,为儿为女为家,为陈氏家族的后代子孙,忘我的活着,哪有跟谁作孽?这乡下的俗话真不能全信。
母亲搬走了,父亲当初做的大房子并没有搬走。二婶子嫌祖母叫喊的声音太大,吵闹了一家人瞌睡,还嫌祖母一个老人病着的气味,可不大好闻好受。文学上形容老人是苦扁桃味儿,在二婶子看来,病重的祖母就是一颗腐烂了的扁桃,味儿大得很,都将整间屋子充斥。属实不大合适放在一群活人生活的房屋里。
于是便有一天,二婶子与二叔撸着裤腿与袖子,拿着竹扫把与砍刀,三下五除二就将母亲留在乡下他们隔壁的那栋大房屋收拾出来,将祖母放在了母亲那五间空屋子里,日夜与荒芜的灌木野草为伴。每天给祖母送点饭菜去,然后任祖母如何地叫喊,只是不理。也不管祖母拉屎拉尿,被子干净不干净,热乎不热乎。
小姑时有回娘家来看见祖母这样,忍不住失声痛哭。在小姑心中,她们母女两实在没做什么缺德事,亏心事,一生一心一意为这个家,为这个家的人,怎么命就如此苦?
小姑边哭边替祖母搽洗身子,换洗垫单。乘着一个大好晴天,挑到大河里清洗干净,晒干了,换上了,再回去。就这样,父亲当年企望家大口阔做的大房子,就成了祖母等死的地方。父亲为着家大口阔的梦想做的大房子,果真空着,就剩祖母在里一躺一年有余。
期间,母亲从青苔镇回来看望祖母两回,有回还照顾了祖母两个月。母亲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在母亲心中,祖母是个苦命人,一个好人,一个坚强无畏,英勇无比的女人,母亲从心底是佩服祖母,很乐意照顾祖母尽点孝道。要是父亲健在,一定会同母亲一起接祖母来家照顾,母亲肯定没有任何异议。
大姑从前进农场回来照顾了祖母一个月。一个月里跟祖母端上端下,浆衣洗裳,极尽尽孝,并不记恨祖母年轻时将她两次卖做童养媳,差点丢失了性命的往事。只是祖母并不感激大姑,还将大姑一顿顿骂得要死。骂大姑没跟她找回二姑次儿,骂大姑没照顾好她的小儿四叔,幺姑,如此,诸多种种。一骂就是好半天,骂得大姑都不想听。那情形就跟大姑小时候与祖母在一起的情形一模一样。诸多年过去,祖母对大姑的态度没有任何改观。要是大姑能替代弟妹们受苦受难,祖母丝毫不会痛惜,还会十分满意。
二婶子也来气大姑,还是从前的事,无不就大姑给到父亲与四叔做房子的钱,说了一遍又一遍,说祖母死也不关她事,这辈子,她们娘三,就没对她好过一天,啥啥啥的……
大姑自己也是六十多岁的人,受着祖母一个将死之人的刺骨的话语情有可原,可哪经得住二婶子这一大活人的陈谷子烂米的事儿的纠缠,又累又气,差点没病倒在娘家。就算大姑真病倒在娘家,也没父亲这个做弟弟的来与她贴心的交谈,打照看了。大姑在娘家里的惨淡遭遇可见一斑。大姑对父亲的思念一日比一日深厚,歉意也一日愈一日的加深。大姑觉得对不住死去的父亲,总觉得自己哪里没有照顾好父亲,而让父亲魂归了故里,客死在他乡!
三叔工作忙,不得回来,无不给二婶子一些钱,希望她能代替他给祖母尽孝。二婶子拿着那些钱,不仅一分不用在祖母身上,还说大姑没跟祖母贴得钱。二婶子每天就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烦死大姑。大姑实在气不过,就回去了,也不再管得了祖母的死活。
二婶子名誉上看护着祖母,却从不给祖母一个好脸色。她的理由还有一样的,一开口就对祖母说:“你到死都只维护你的大儿子小儿子,没维护过你的二儿子这个脑膜炎后遗症,我怎么瞎眼嫁给这个脑膜炎后遗症?你的小儿子不在家,你的三儿子在城里,你咋不去城里你三儿子家等死,就在我家等死?你到你大儿子家去等死吧,我家可放不下要死的你!”
这是二婶子要把祖母放在母亲的空屋里的原因。
祖母听了,就叫住二婶子,骂她(想当年,我友打卦是何等的人物,就算老娘如今这模样,也由不得你嚣张):“培秀,你个没天良的,你给我站住,你跟老娘听清楚,这些年来,到底我维护过你没有?这辈子,我恭你敬你,都因你先生了个儿子,给我生了个长孙仔,现在你也是娶了儿媳妇做了婆婆的,将来要做奶奶的人,你对我怎样,你的儿媳妇都看着,老天爷看着!”
祖母这样一说,二婶子心底更有火,但二婶子是个性子冷淡低调的人,她并不会与祖母争辩半句,而是几天不给祖母饭吃,也不理她。留祖母一个人在母亲的大空屋里,日夜地叫喊,要吃要喝要穿衣会冻死呢。
大冬天的太阳出来也冷冰冰的,祖母一个人呆在母亲的大空屋子里,冷得嘴唇发麻,浑身发抖,却没有丝毫办法!因为她已经瘫痪在床,爬不起来,讲不起恨了,更生不了火去烤。祖母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有狠有劲有硬气的友打卦了。可风雨交加的,任由祖母如何高声地叫喊,二叔与二婶子都听不见。
这不,祖母再好不容易等到天晴了,二婶子过来,就低声下气地说:“培秀,我的好二媳妇,你给点我好吃的罗,对我好些罗,给我穿暖和些罗,多晒晒被子罗,生个炉子给我烤罗,我死了跟你送孙子来的,保护你家兴旺发达!”
祖母这么说,二婶子脸上会有点笑容,就送点热的饭菜给祖母吃,至于烧火生炉子给祖母烤是万万不能的。祖母不能自理,二婶子不会整天整夜陪着祖母,倘若失火烧掉了母亲的大房子咋办?
祖母吃过一餐热饭菜之后,二婶子又几天里不管她。祖母吃过的碗,二婶子从不洗。就跟喂猪一样,一餐接一餐。吃得碗里都结了镐,气味大得很。被子呢,也从未搬出来晒过洗过,一垫一盖就是很多天,待小姑回娘家来了,一起收洗。
祖母实在吃不下,过不下去了,也懒得跟二婶子磨嘴皮子,主要是没有力气磨了,不想活了,绝食了,一心等死。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祖母躺在母亲空大的屋子里,在她那潮湿而阴暗的床板上,冻得浑身发颤,使尽浑身的劲,孤苦伶仃地叫喊了一夜,无人应。是夜,风雪极大,北风呜呜吹刮,将母亲屋后的几颗大树枝丫都吹断,扑倒在屋瓦上。是夜,风雪淹没了祖母高声的叫喊。祖母躺在潮湿的被子里,只觉李歌满拉依旧风度翩然的,穿着戏服,唱着九歌,来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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