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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李凌是不应该忽略掉方家这一存在的,毕竟那可是在华亭与徐家并驾齐驱,同样掌握了诸多权势的一方豪族,就连县衙之内,两家都各有亲信执掌大权,制衡许恭等官员。
可是,这段时间里,方家太过低调,低调到彻底没了存在感。无论李凌这两月里把衙门里的人全部换掉也好,还是针对徐家用一系列手段也好,方家却完全置身事外,好像一切都与他们无关,这就让全心对付徐家的李凌完全忽视了他们的威胁。
李凌终究不是本地人,没有领教过方家的实力,所以在他们未有异常举动,主动示弱的情况下,自然不可能分心去对付或是提防他们。
而现在,突然的变故让他不得不重新关注起方家来,他们的低调隐忍反而叫人感到强烈的不安,甚至生出方家所谋甚大,反倒让自己都掉进对方的算计中的强烈不安来。
不过李凌也清楚,这些不安的情绪更多只是一种猜想,至少他手中是没有半点相关证据的。别说查出方家有什么阴谋了,就连徐家几人之死,看着都与方家没有半点关系啊,因为现在县衙内早没有方家的人了。
这一番思忖足足花了李凌半个多时辰,可结果依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而这时,万申吉又赶了回来,面上的疑惑之色却是越发重了。李凌见此,便即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收获吗?”
万申吉摇头:“没有,那徐尘并无子嗣。虽然早两年他就已娶妻,但却无所出,听说是因为那妻子是徐紫洋强迫让他娶的,所以他对其一向冷淡,平日里都不同房。还有,徐尘是庶子,与徐墨几个兄长的关系也向来不睦,和自己父亲也多有矛盾,所以……”
“所以他突然暴起杀兄弑父也算有据可循?”李凌深深皱起了眉头,“那外头呢?这徐尘可有养外室,说不定还有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子呢。”
“这个徐家那些人就不曾提到了。倒是有人说过一句,当初徐尘看中的是另一女子,结果因为徐紫洋从中阻挠,这门婚事就被拆散了,这也是他对自己父亲多有不满的原因所在。”
“那个女子是什么人?现在可还在县城吗?”
李凌的追问却换来了万申吉的摇头:“此事上徐尘和徐紫洋等人都是讳莫如深,知道详情的恐怕都已经死了,所以,这条线索也断了。大人,这么看来,此事固然蹊跷,可一时间还真没法继续往下查了啊。”
感受到这名下属的气馁和懊恼,李凌也是一声叹息。确如其所言,大牢里的这起凶案确实已断了所有线索,倘若是其他凶手所为或许还有蛛丝马迹可查,但是同样自尽的徐尘所为,在不知道他过往一切遭遇的情况下,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不过李凌倒没有气馁,当下道:“其实我也想到了一点,或许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查,可以解开这些疑问。”说着,便把自己刚才的思虑给道了出来,听得万申吉连连点头:“这确实是一个思路,不过大人,咱们该从何入手呢?无缘无故把方家之人提来审讯总有些不妥吧?”
“这个好办,就从常平仓粮食问题入手!”李凌心里早有定策,当即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大越天下各州府县,皆设有官方的常平仓。这常平仓在一般或丰收的年月里只有存入粮食或更换粮食的用处,直到灾荒年里,才会显出它的用途来。
每当有天灾降临,影响了粮食收成,自然就会让当地粮价高企。到了那时,即便官府下令平抑物价,在商人趋利的本性之下,这条政策也未必能得到真正的推行,毕竟官府是不可能真强行逼着商人们低价出售货物的,他们甚至可能直接关门不做买卖,到时吃亏的还是百姓和官府。
于是到了这时候,常平仓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那里头是属于官府可随意调用的粮食,其价格自然也由官府来定。只要将之放入市场,便可冲击本地粮价,让绝大多数百姓不至于买不起饭吃。
常平仓的设置当然是朝廷的一番苦心,不过真落实到了天下各地,情况又出现了变化。那仓中粮食每年都要更换,同时又很可能用不上,于是一些贪官污吏就会抱着侥幸心理,把主意打到这些粮食上头。
胆子大些的,直接拿了里头的粮食去卖,反正等到明年新粮入库,陈粮都是要丢弃掉的,谁会去检查具体数量呢?而手段高明些的,则是会用一招偷梁换柱,以陈换新,用发霉变质的粮食取代仓中新粮,然后每年都来这么一手,自然财源不断。
华亭县的常平仓就是这么个情况,如今那几间本该堆满粮食的仓库空得都连老鼠都找不见了。显然这几年里,徐方两家人等就趁着职务之便把其中用来备灾的粮食给贪了一空。
李凌本是想把徐家的存粮拿来填补常平仓亏空的,结果却只得一成不到。如此一来,方家自然成了他下一个目标,又有之前的那些怀疑,那还用客气的?
万申吉想明白这些后,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大人说的是,那咱们明日就让方进博等人前来县衙,问个明白?”
“不!”李凌却把头一摇,看了眼外头已然偏西的太阳,“打铁趁热,就现在把人召来问个明白。若徐尘之事真与他们有关,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呢。”
“那我这就让人去传话。”
……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前,方进博和自己的两个儿子走下车来,经过通传,得以来到二堂,见到了一脸严肃的李县令。
“草民方进博见过县尊大人……”父子三人恭恭敬敬地跟李凌叩首见礼,要不是早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都容易让人把他们当作寻常县中百姓了。
“方员外不必多礼,且起来说话吧。”李凌说着,快速打量了他们父子一眼。
方进博显得颇为淡定,倒是他两个儿子方长生和方长庚脸上带着几许不快之意,显然是对自己要对个县令如此卑躬屈膝有所不满了。
对此,李凌却也只作不见,继续不动声色道:“要说起来,本官是该早些就请方员外来县衙一见的,奈何这段时日衙门里诸事繁忙,也就一拖再拖了,还望你不要见怪啊。”
“岂敢,大人日理万机,岂是我等小民敢随意怪责的。”
这个方进博确实要比徐家那些人低调谦逊得多了,即便是这么束手立于房中,都未见半点不适,好像他就该这么和县令对话,完全没有一点本地豪强的骄矜。
“呵呵,我想你也应该早知道本官最近在忙着些什么了吧?”李凌笑看着他,又突然问了一句。
方进博叹了口气:“草民自然是知晓的,平日里还多有感慨呢,想不到徐家居然会干出如此多的错事来,现在被县尊问责处置,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就不觉着本官所为有些过了吗?”
面对李凌的追问,方进博微微迟疑了一下,这才低头道:“还请大人恕罪。实不相瞒,草民刚得知此事时确曾有些怨怪过大人,觉着大人这是在针对徐家,是为了树立自身威信来打击无辜。但是后来,随着事情不断发生,知道了徐家的种种所为后,草民才明白,原来大人所为都是对的,是徐家作恶多端,才有今日。”
他的回应当真是滴水不漏,让李凌找不到半点问题,只能轻轻点头:“看来方员外当真是个明白人啊。既如此,那本官倒是要问你一句了,既然你不认可徐家之所为,那你方家呢?你方家就没有做过欺压百姓,以权谋利的事情吗?就本官所知,你方家在本县和徐家可是身家相当,就是当初在县衙内,你们方家也有不少子弟任职啊。”
这一问让方进博脸上的惶恐之色愈发浓郁,当即便再度跪了下来:“大人在上,草民知罪……”而随着他这一跪,两个儿子也只能跟着跪倒。
李凌这回没让他起来,而是目光灼灼地俯视着他们三人:“方员外,这么说来,你也承认自家曾有过犯了?”
“正……正是。”方进博有些艰难地趴跪在那儿,语气里充满了悔恨,“不敢在大人面前撒谎,我方家这些年来确实也曾靠着掌握在手的势力做了不少错事,也有和徐家联手,想要攫取更多好处。
“但是……那都是先父在时布下的策略,到了草民这儿,我早就想改变这一切了。所以这些年来,草民一直都在作着调整,把我方家名下的土地田产以市价发卖,然后让整个方家以经商为主,不再与寻常百姓生出矛盾来。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在县城各处打听,至少这四五年间,我们没有巧取豪夺过哪怕一亩田地。
“还有,就是县衙内安排的人员了。这些人是之前就和徐家说好了的,而且事关我方家诸多子弟的利益,所以哪怕我这个家主,也不敢随意更改。但好在这回大人你来了,立刻就秋风扫落叶之势整顿了县衙,我方家子弟就这样被驱逐出了县衙。
“对此,草民只有欢喜,绝无半点不满,而且当家族中有人提出要联合徐家制衡大人时,也被草民给压了回去。
“县尊大人,草民对您,对朝廷,那是没有半点不恭之意的,还望大人明鉴啊!”说完,他再度叩首,以显示自己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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