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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隼西来。
信染战血。
姜芷羽深吸了一口气,将信件塞到了怀里。
“陛下!可以开始了!”
礼部的官员在旁小声提醒道,他也没有想到,这个久居深宫十几年的公主,竟然有如此气场,竟让他丝毫不敢抬头直视。
他有些不理解。
明明有如此优秀的皇储人选,为什么姜峥之前非要在那些皇子中间纠结?
若不是昨天真的差点血染皇宫,他甚至会以为姜峥早就属意这个小公主了。
姜芷羽淡淡应道:“嗯!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千人卤簿的护送下,缓缓向前走去,礼部官员连忙将大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正襟危坐的文武百官。
听到大门打开,文武大臣皆是心头提起。
新皇登基,而且是女帝登基,自然是不同寻常。
昨日刚刚经历了那等事件,他们中不少人都站在了姜芷羽的对立面,虽然大多数人都是坐着不动,但现在飞鱼卫和军情处都落在了姜芷羽的手上,想要证据还不简单啊?
所以他们万分小心,不敢在登基大典上惹出丝毫乱子,哪怕神态仪容也不敢有任何纰漏。
在众人的注视下,姜芷羽身着黄袍,一步一步向前走。
走到阶梯之上,一阶一阶地向上走。
朝着龙椅,朝着整个荒国的权利核心。
一步一步接近。
群臣皆肃目注视。
他们即将见证历史,见证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帝旳诞生。
姜芷羽也提着一口气。
嫁给赵昊之前,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她对皇位并不感兴趣。
但为了赵昊,她什么都可以做。
一开始知道赵昊想要扶自己当女帝的时候,她只把这当做帮助赵昊的工具。
然而今天看到龙椅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厚重感。
这种厚重感,是对天下万民的责任,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赵昊给自己讲那些知识的时候,会露出那么虔诚的神情。
当时她不懂。
但现在无比感同身受。
既然走到了这个地步,那就要当一个好皇帝,不负“小先生”的信任。
终于,她站到了台阶的最高处。
望着满朝的文武,心神短暂恍惚了一阵。
“噹!”
一阵编钟声让她很快恢复了清醒。
御道两边,中和韶乐乐队已经开始了演奏。
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属乐器配合的天衣无缝,宫廷雅乐无比庄严肃穆。
足足一刻钟后,乐声渐熄。
姜芷羽知道,歌颂先帝功绩的时候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一旁的托盘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
“先帝薨于甲申年四月十九,享年七十七岁。”
“宣灵一年,平定京都妖道之祸,肃清宗门在荒残余。”
“宣灵十年,重夺失地二十七城。”
“宣灵十九年,彻底将异族赶出逐夷城以西,奠定荒国百城繁荣之局,实现荒国历代君主之宏愿,建大荒数百年之功。”
“宣灵二十年,推出屯田制与军功爵制,引河渠,利陇亩,自此荒国境内再无一饥民。”
……
洋洋洒洒,将姜峥的功绩一一细数。
台下百官,皆是目光虔诚,神情悲戚。
别管姜峥晚年究竟如何,都绝对算一个好皇帝。
纵观荒国历史数百年,论勤政,无人能出其右。
在位四十年,年年亲自主持科举,导致荒国出现了连续四十年科举都没有出现舞弊的奇观。
在场的文官,几乎全部都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门生。
这样的皇帝,谁人不憧憬。
即便是姜芷羽,念完这册子之后也有些眼眶发红,她不得不承认,除去最后这一年,姜峥这个皇帝真的很了不起。
自己很难超过她,能做的只有尽力不负百姓。
“先帝爱民如子,今朕继承大统,自当秉承天地,继承祖宗遗志,传承利民之法典。并于户部设立农肥司,工部设立冶炼司,兵部设立新武司……顺先帝之意志,令甲申七子执掌,以壮我大荒民生、财脉、军备……”
这是新帝的施政纲领。
群臣听到,皆是心中宽慰。
这次立新帝的过程实在有些跌宕起伏,他们最怕的就是女帝继承大统之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更改之前的政令,搞得荒国上下人心惶惶。
但现在看来,姜芷羽不仅没有乱改,甚至提出了不少新颖且实用的政令。
不仅将姜峥的思想完美继承,不少地方还做出了升华。
虽然重用甲申七子,有扶持新臣的想法,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违背姜峥的意思。
因为姜峥想的本来就是让甲申七子完全投入到生产当中,并且为荒国源源不断地培养人才。
姜芷羽只不过将这个政策落实得更详细了而已。
这新政令。
他们越听,就越对姜芷羽这个新皇崇敬。
尤其是以前姜峥的嫡系,对女帝对赵家的戒备顿时消散了大半。
有此女帝,夫复何求?
即便以后把他们罢免,他们也是心甘情愿。
念完新政令,姜芷羽终于坐到了龙椅之上。
女帝!
正式登基。
半空中,空间裂缝隐现,九州鼎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发出浩瀚圣音。
山河印和传国玉玺从中飞出,在众人的目光中,分别落在女帝身侧。
如此景观,让满朝文武,无不折服。
群臣纷纷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虔诚之声不绝于耳,经久不息。
九次恭祝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姜芷羽淡淡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待到群臣站定。
姜芷羽终于从怀中取出了那一封沾血的军中情报,神情也变得杀意凛然:“苗王沂王挟持先帝,意图叛乱,虽已认罪伏诛,然余党于边境袭我大荒驻军,屠戮我大荒子民……”
声音虽然不大,却将信上的内容传到了每個人的耳朵中。
就在昨日,边疆两座雄都出现了大规模的暴动。
分别以苗王府和沂王府为中心,藩王嫡系士兵和部分当地异族及异族混血,跟荒国军队发生的冲突极其血腥,两座城中仿佛陷入了巷战的泥潭。
血浆肉泥之中,无人可以独善其身。
仅仅半日的时间,就有数以百计的百姓惨遭屠戮。
此消息一出,数十万大军瞬间杀意沸腾。
自从异族被赶走,二十年来荒国从来没有出现过大规模屠戮百姓的情况。
两个藩王势力这么做,无异于宣告他们的异族身份。
若对面没有这般,还能顾及一下他们的荒国百姓身份。
但既然这么做了。
这仇恨,便唯有“杀”字可解。
姜芷羽的声音也愈发严厉:“此等血债,不可不偿!
神武大将军,西陇军主将听令!”
赵无敌和冯大钧当即出列,披甲戴胄,面色肃穆地行了一个军礼。
按照往常惯例,新皇登基,即便武将也要卸甲卸兵。
但今日,大军必须开拔,所以有了例外。
姜芷羽“铿”的一声拔出在腰间挂了许久的利剑:“朕令两位将军,兵分两路分别剿灭苗王与沂王两处叛党,救我百姓,卫我山河!此次西行,当为利刃,斩佞,诛邪,镇边疆!”
“臣领命!”
两个将军声音无比洪亮。
群臣也纷纷站起身来。
就在京郊校场,几十万将士都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开拔。
这场登基大典,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杀气凛冽。
没有任何一场登基大典如这次一般,将后半程放在出征的校场。
辰时一刻。
神武军和西陇军当即各自出兵二十万,离开京外校场,绕京都一周之后,分别赶往两个战场。
姜芷羽远远望着浩浩荡荡离京的军队,轻轻吐出一口气。
登基大典结束了。
而她此刻,也终于体会到了皇位的滋味。
想到赵昊以前问过她,当皇帝很辛苦,愿不愿意忍受这份辛苦,若是不愿,他愿意承受篡位的罪名,最多就是多杀几个人而已。
真傻!
只要是为了你,什么事情是我不愿意承受的?
姜芷羽笑了笑,还是感觉有些孤独。
当了皇帝,就会有很多条条框框。
不能睡懒觉。
不能失仪态。
就连想住在镇国府,也不能天天住在里面。
乾清宫没有钟粹宫那么冷,但是又大又空。
赵昊又满世界地乱跑。
酸涩情绪,肯定是有一点的,不过……
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心脏正有力地波动,心头那枚心玉的投影无比纯净,正不断地涌入暖流。
她远远望去。
发现赵昊正倒骑在马背上,呲着牙冲自己挥手。
酸涩情绪一扫而光,她笑着挥手示意。
当皇帝而已。
一直男主外女主内。
不过以前管的是家,现在管的是国而已。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一直到赵昊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这才摆驾回宫。
乾清宫里,有一堆奏折等着她。
与之前等“小先生”批改作业不同。
这次,她把这些奏折当做了真正的事业。
……
“爹!这次咱们能干得过么?”
赵昊骑的是一匹普通的战马,火麟马这种大杀器,放到他这个非战斗单位上实在太过浪费了。
黑脸汉嗤笑一声:“区区几个叛党而已!他们现在的主力,都是我们二十多年前带出来的,我们打他们,就是爹打儿子……”
他想了想,感觉不太对。
因为从赵昊丹田被废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揍过赵昊。
于是他换了一个更形象的说法:“就像是爷爷打孙子,吊了起来扒了裤子打!”
赵昊:“……”
你这几个意思啊?
我堂堂大荒文曲星,荒国女帝的皇夫,我不要面子的啊?
不过虽然有点挖黑历史和个人隐私的嫌疑,但这个说法还真没有夸张。
两个藩王都是跟着几个大佬混起来的。
但说起来吧,也没有完全起来。
因为异族被彻底赶走的时候,他们还没到二十岁,这二十年来异族虽然时不时地来骚扰一下,但大规模的作战,其实只有年前那一战。
这种战斗强度下的藩王势力,战斗力绝对不可能比得上西陇军和神武军的主力。
巷战稍逊,但城门主导权,必不可能失守。
而在此之前,两座城内就已经有了不少的荒国驻军。
除非异族的主力大军凭空空降到城里面,否则这两座城不可能失掉。
有军情处在,又几乎杜绝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所以等到大部队赶到的时候,很有可能看到一种情况。
那就是……藩王势力余党已经向西撤去,与异族汇合了。
赵昊咂了咂嘴:“爹!奶奶给您的交代,您应该已经背熟了吧?”
“就那么几句话,我还背不熟?难不成在你眼里,我这个当爹的脑袋就那么瓜?”
黑脸汉有些不耐烦,感觉自己儿子有点瓜。
瞅他这幅模样,赵昊不由咧了咧嘴,心中不由浮现出了一丝担忧。
奶奶临行前,特意把父子俩叫过去开了个会。
说是这次妖族异族甚至宗门的动作都有点大,让大军万不可越过荒国国境,否则一旦失去了国运庇佑,就会陷入极度的危险中。
甚至连国境线以内五十里的地方都尽量不要涉足,因为那个地方国运覆盖相当稀薄。
如果真被埋伏,损伤可能就比较惨重了。
老太太说完还不放心,强迫黑脸汉反复背了好几遍,确定黑脸汉背熟了以后,才放心地带着昏迷的老爷子离去。
凰禾则是隐藏在军队之中随时保护。
如今赵昊与姜芷羽夫妻一体,身上皇运虽然不如以前姜峥那么浩荡,但足以在荒国境内赦免她们的宗门束缚,在国境线附近当保镖,实力不会有任何限制。
所以说老太太才那么放心离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赵昊心里还是有些烦躁。
倒也不是他太过稳健。
而是……
对面图啥?
军情处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异族的动向,很确定异族大军不会比荒国主力到得早,而藩王余党的实力,又不足以占城成功。
即便惨胜,将荒国军队全部灭掉或者赶出城外,也绝对损失惨重,根本挡不住荒国主力攻城。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这次抢城,他们几乎是不可能功成的。
所以为什么不直接撤走保存力量,而一定要留在这个绞肉场中?
图啥呢?
做白日梦?
赵昊倒是这么希望,但对面这次这么大动静,结果就出了一个这么蠢的招?
他不希望自己的对手太聪明。
但也不能把他们当做小弱智。
他总是感觉,这次可能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黑脸汉看他一脸愁容,笑哈哈地安慰:“放心吧!你爹又不瓜,怎么可能上这个当啊!”
“行吧!”
赵昊摇了摇头,便驱马朝队伍后面赶了几十丈,跳下战马,钻进了马车里。
刚进去,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老先生,之前见你还没仔细观察,没想到今日一见,你的身躯竟然如此威猛,实在是吾辈楷模啊!”
姜琉一身貌似风流倜傥的贵公子装扮。
但活零活现的眼神是怎么都挡不住的。
老杨神色严峻,周身护体真气全开,任姜琉如何搔首弄姿,肢体都不可能接近他一尺以内。
洛水则是一脸认真地看着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
赵昊坐到洛水左边,以便让她帮自己隔绝姜琉,顺便问道:“你瞅啥?”
“他的姿……”
洛水话说到一半,便猛得闭上了嘴。
赵昊沉默了……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但凡天香阁的姑娘们能学到姜琉一半的姿态,就不可能现在在中原五国都没有一家分阁。
他真感觉姜琉有点可惜。
可惜到恶心的那种可惜。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洛水,若是洛水能够学会一点,应该还是挺带感的。
洛水神色有些戒备:“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学!”
赵昊咧了咧嘴:“我也没说你学了啊!”
洛水噎了一下,抱剑的胳膊不由紧了紧。
哟!
势头大好。
赵昊有些开心,准备再噎她几句话。
不过却被姜琉打断了:“赵兄,你说孟将军不会出事吧?”
赵昊咧了咧嘴:“你特娘的刚才不是可高兴么?怎么还记得孟将军啊?”
姜琉一脸忧色,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只是希望能有杨老先生这么伟岸的肉身,如果到时候孟将军有危险,我还能帮她御敌。”
听到这句话,老杨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赵昊不屑地瞅了他一眼。
信了他的鬼。
……
夜。
逐夷城中家家闭户。
逐夷府衙,孟胜男双目通红,神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前不久,她受姜峥之命,带了五万神武军的精锐赶到了逐夷城。
本来想着只是在大丘陵地带跟异族玩捉迷藏,就跟逮虾一样。
那些异族就算再擅长复杂地形作战,绝对兵力碾压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果汁吃。
毕竟,异族深入大丘陵的兵力,只有一万。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批异族狡猾得跟泥鳅一样,怎么都抓不住,甚至能够凭借出色的单兵能力,给神武军造成几倍的损失。
就好像……他们拥有完整的大丘陵地形图一样。
然后没过几天,她就收到了逐夷城驻军的消息,立刻回城驻守。
至于什么原因,没人告诉她。
但她只能服从军令,因为这命令是从镇国公那边来的。
军令如山,她不得不从。
一开始还有些憋屈,结果才憋屈了不到几天,她就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直接震麻了,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憋屈。
苗王府,反了!
一队队精悍的士兵,转眼就变成了恶匪,大规模袭击驻军。
搞得驻军一开始有些云里雾里。
但很快军令就下来了,命令驻军全面与苗王府开战,遇见身披苗王府甲胄的,一律杀无赦。
蒙归蒙,但杀一定要杀!
因为命令是镇国公下的,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在战场上不会犯错,那就一定是镇国公。
只是一转眼,原本和平安定的逐夷城,就成了血肉漫天的绞肉场。
荒国的军队擅长很多战法,但巷战着实有些薄弱。
因为自从二十年前异族被驱逐以后,就再也没有打巷战的机会。
而苗王府的势力,几乎都是本地人,有一百种以常人不能理解的方法制造突袭。
荒国军队就算再强,面对这些人都有些焦头烂额。
猛然卷入巷战,他们最强的战场指挥被削弱了几倍不止。
反倒是苗王府势力的单兵能力有了极大的发挥空间。
这场战役,一开始打得十分被动,短短半日他们就有了不小的损失。
后来,孟胜男才得到京都的消息。
姜太升和姜东升觊觎皇位,挟持蛊惑皇帝,现在已经认罪伏诛了,皇帝在大荒会上,立了姜芷羽为女帝。
对于这个信息,孟胜男只是有些惊讶,但并没有什么异议。
因为这个消息,对于驻军来说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那就是要死战了!
废话!
姜太升都死了,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这场巷战,不舍昼夜。
从白天打到夜晚,又从夜晚打到黎明。
这些异族和异族混血就像疯了一样,无孔不入地对驻军发动袭击。
而驻军,不仅要防住这些接连不断的偷袭,还要死死地守住城门控制权。
守!
是肯定能守得住的!
甚至一开始,驻军主将想的是全线收拢,只守城墙城门,不跟他们做这些无意义的纠缠。
但苗王府的人却越来越丧心病狂,不仅偷袭驻军,甚至还经常袭杀纯血的荒国百姓。
一时间,逐夷城人心惶惶。
姜峥用了几十年的努力,让边疆安定下来。
苗王府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让他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如今的逐夷城,家家闭户。
凡是没有闭户的,要么是被灭门的家庭。
要么就是本身就有反心,准备跟苗王府闯出一分事业的歹人。
如此情境。
收拢战线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荒国驻军在留下足以守住城门的军队以后,所有将士都派了出去,主动对苗王府的势力发动攻击。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百姓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两日的时间,双方已经彻底杀红了眼。
荒国驻军以逐夷城府衙为根据地。
苗王府则是顺理成章地成为苗王府势力的大本营。
双方打得脑浆都快出来了。
几乎每一刻都有人殒命。
要么是驻军的人,要么是苗王府的人,要么就是无辜百姓。
后者所占比例还要更大一些。
孟胜男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双目赤红,咬得牙都快碎了。
她不明白,这些狗杂碎奔着驻军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害普通百姓?
“将军!您就休息一下吧!”
她的副将说道。
孟胜男咬了咬牙:“区区几日不睡觉不妨事,等到大军入城也不迟!”
她看了看躺满府衙的伤员,胸腔已经被恨意填满。
照顾伤员的多是一些懂些医术的女子,她们有些本来就是大夫,有些则是家人被屠戮,侥幸生还的女子。
她们照顾伤员的时候情绪还能稳定些。
一有空闲的时间就忍不住想到炼狱般的场景,不停偷偷抹眼泪。
但孟胜男知道,这些女子都算好的。
因为逐夷城实在太大了,驻军就算再多,也不可能把所有百姓都保护起来。
最恐怖的是,你分不清谁才是百姓。
庇护所里面人满为患,却混进去了几个歹人,一人能换掉十几条人命。
孟胜男气得浑身发抖,作为已经封将的人,她见惯了大场面,却还是差点被这次苦战击溃心理防线。
若不是担心城门失守,她真想带兵推平了苗王府。
“大军快点啊!”
……
苗王府。
姜素素同样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
她已经成为苗王府这边所有医官的领袖,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病人。
每次看到这些同族身上狰狞的伤口,她的心脏就一阵阵揪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之前大家还都和和气气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就因为我大哥争夺皇位失败了?
失败就失败,为什么一定要给他扣上挟持皇帝,蛊惑皇帝的帽子?
就因为我们身上的血脉?
她不理解,越不理解,就越是愤恨。
这两天,有无数性命在她的施救下才能苟延残喘,却也有无数在她这里离开了人世间。
一开始,她哭了很多次。
但慢慢就麻木了。
只有吃饭那短短一刻钟,才能安静片刻,偷偷抹一下眼泪。
她越来越恨赵昊。
你扶自己的妻子上位,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
大哥或许说得对!
他们从一开始,眼里从来没有容下过自己这些人。
“二小姐!”
一个医官抱着一个血淋淋的躯体进来了。
肚子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腹部背部都在潺潺流血。
是贯穿伤,这种伤口最为致命。
医官神情也早就麻木了:“这个战士,只有您能救了!”
“嗯!”
姜素素放下了思绪,点了点头道:“放下吧!”
医官放下伤员,便匆匆离开了房间,他也知道姜素素体力已经有些不支了,所以现在分工很明确,姜素素只治普通医官治不了的重伤。
这的确帮她减轻了一些压力。
但她这里的伤员,仍然一直没有断过。
姜素素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伤员的伤口,应该是长枪造成的,捅破进去的时候还拧了一下,一大截肠子都被搅成了肉泥。
放到外面医官的手里面,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但姜素素有几成的把握让他活下来。
前些日子赵昊在这里的时候,跟她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创造力的方法,就是将羊肠制成细线,说不定能像缝衣服一样把人体缝起来。
只要做好消毒工作,救人跟喝水一样简单。
姜素素试了,的确好用,只不过有些费心悦烈酿,这是赵昊特意给苗王府提供的,价格高得吓人。
但在人命面前,再高的价格也不算什么。
这个伤兵只伤到了肠子,她只需要将烂掉的肠子剪断,然后缝合起来,再将两个截断处缝合,最后将腹部和背部的伤口处理好就行。
如果做得好的话,能有七成活下来的可能。
“可能会比较痛,你忍一下!”
姜素素的声音有些木然,并非她性子冷,而是她已经没有太多情绪能够宣泄了。
伤员一直在痛哼,没有搭理她。
她也没有在意,便拿出心悦烈酿洗刷起了行医器具。
随后,便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了肠子。
然而,就在缝合的时候,伤员忽然有了异动。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看到伤员的手攥着她方才切断肠子的小短刀,刀身已经刺入了她的腹中。
而那伤员,正一脸快意地看着她。
她懵了,嘴唇微微颤抖道:“为什么?”
伤员声音虚弱,却万分狰狞:“你们苗王府杀我全家,还问我为什么?”
她这才发现,这伤员虽然穿着苗王府的衣服,但满是鲜血的脸颊,却没有丝毫异族的长相,是纯血的大汉遗民。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却还是万分不解:“可,可我现在在救你啊!”
“不需要你假仁假义!”
伤员已经虚弱至极,神情却无比凶狠:“你能救我家人么,我爹娘,我妻子,我女儿……只可惜,我没杀掉你这个所谓的异族公主。”
他已经没有了抬胳膊的力气,松开刀柄,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这把刀很短,只能让姜素素疼,却伤不到她的性命。
可即便如此,也是让姜素素疼得额头冒汗,加上几天的不眠不休,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她却更在意另一件事情,哆哆嗦嗦地反驳道:“不!不会!我们只是想夺下城门,怎么会杀你爹娘妻女?”
伤员强撑着睁开眼,轻蔑地笑了笑:“敢,敢做不敢认了?反正我,我家人都已经死光了,你要杀便杀,何必,何必在这里跟我假惺惺?”
说罢,便别过头去,露出脖子,示意姜素素可以动刀了。
他死里逃生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换上苗王府的衣服,为的就是临死前换掉一个歹人。
却没想到给他治伤的竟然是姜太升的二妹。
他不由欣喜若狂,若是能拉着她一起进地狱,那一切都值了。
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已经虚弱到抬起胳膊都是奢侈的地步。
虽然很不甘,但也只能等死。
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姜素素动手。
反倒有人继续缝合起了他的伤口,顺便还补了一记手刀,将他打晕了过去。
一刻钟后。
姜素素忍痛站了起来,伤口已经彻底缝合,伤员的脸也被她用白布沾上血缠了起来,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身份,将他杀了。
至于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腹部,鲜血已经染红了一大片,不过伤口并不大,用金疮药敷一下很快就能好。
可她依旧脸色苍白,不停地打着哆嗦,痛得几乎站不直身子。
她感受到的疼,并不是来源于伤口,而是这个伤员方才说的那些话。
怎么会……
怎么会?
可这个人的语气和神情,怎么都不可能是装的啊!
一时间,她心中最后一丝信念都消失了。
我,我两天两夜没合眼……
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耳边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
“素素!素素,你终于醒了!”
姜钰慧欣喜若狂,连忙把她扶了起来,从床头端起一个碗:“快吃药,吃完药了,大姐喂你喝粥!”
姜素素看了看自己的大姐,只见她脸上尽是疲惫,连血污都没有清洗干净,身上更是遍布血污,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惨烈的战斗。
有些话,如鲠在喉。
她只能低头喝药。
喝着喝着,就哭了起来。
姜钰慧也是无比心疼:“怎么了怎么了?是药太苦了么?”
姜素素终于抬起了头,脸色已经苍白得不成样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
“大姐,我们的人,杀害平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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