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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稹走出学堂,背着双手慢慢地走着,心里想着心事,在河边停下了脚步,忍不住自嘲笑道:“原来不是梦啊!”
今日方知我是我啊!
静水流深。
辛稹低下头,看着水中的自己。
水中出现一个倒影,那是一个俊秀且硬气十足的少年郎。
少年身材高大,看着像是十二三样模样,但辛稹却是知道这身体实则只有七岁的年纪,便长得如此高大了。
不过这张英气十足的脸却与上一世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半点相似了。
辛稹原是二十一世纪之社畜,干着九九六的工作,大约是身体太虚,一次与友人大醉之后,醒来便是这南宋了。
而原来这具身体也叫辛稹,却是那一手诗书一手长剑的爱国诗人辛弃疾的大儿。
辛弃疾起义擒贼南归,辛稹跟着一路奔波,到了这江阴之后,却是生了一场大病,发烧睡了足足十几天,重新醒来的时候,外貌无异,但身体里的灵魂却是换了一个。
辛稹的脑中恍恍惚惚刀光剑影,各种凶残的金兵与被残害的汉人,在他脑中如同走马灯一般出现,令他以为在梦中,到了今日,终于是醒了过来了。
辛稹终于还是笑了笑。
也罢,无论如何,能够再活一世终究是好的嘛。
而且,这一波也并不亏。
辛弃疾是谁啊!
千年后大家公认历史上真正文武双全的书生,他满足了少年人所有的想象。
他是南宋词坛之巨星,豪放派宋词的发扬光大者,爱国词人之魁首;
更具有其他文人少有的侠肝义胆,是一个仗剑行天下的侠客,更是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关键是……
辛弃疾还十分擅长做官挣钱!
辛弃疾的稼轩庄园落成之后,连见过大世面的朱熹都瞠目结舌,可以想象他的挣钱能力有多强!
而在做官这一块,辛弃疾一度做到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安抚使,后来更是被征召为朝廷兵部侍郎,不过辛弃疾不愿意去罢了。
与辛稹来说,能够成为如此完人之子,自然比上一世要好得多。
当然,与有荣焉是一回事,另一个不为人知想法是——妈的,老子终于成为二代了!
辛稹欣喜不已,但随即被倒影中的自己给吸引住了。
“……这轮廓颇硬朗啊,虽然年纪还小,但看起来已经颇有男人气概。
啧啧,眼睛有神,鼻梁高挺,哈,皮肤是黑了点,但这就是平平无奇古天乐啊!
娘咧,糟蹋了,若是自家老子不是辛弃疾,软饭硬吃也不是梦啊,哈。”
辛稹顾影自怜。
这一欣赏便是半天时间,等到天黑了看不太见了,他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回家的路程。
辛弃疾是江阴军的签书判官,自然是住在官衙里,官衙在江阴县城中心,离着城南也不算远。
只是一路走来,倒不算是破败,但依稀能够看到战火留下来的痕迹。
江阴军便在于金国对抗的前线,已经是成了一个大军营,虽是不太繁华,但治安却是十分好,辛稹一个七八岁孩童在路上走着,也没有什么风险。
当然,一旦金军南下,这里便是天下最为凶险之地了。
县衙门子看到辛弃疾,只当是视而不见,既不打招呼,但也没有阻拦。
辛稹心里清楚,这些本地人对于归正人颇为歧视,别说是自己了,便是父亲辛弃疾,他们也敢不冷不热的。
辛稹自然也不搭理他们,径自往里走去,往里走了几个屋舍,忽而往角落走去,他们便住在东北角落里,一个独门独院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有了灯光,辛稹进了门,便看到堂中一个青年端坐,拿着一本书在看着。
听到脚步声,青年便放下书,一张与辛稹十分相似的脸与辛稹对视。
便看这张脸,辛稹便知道此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辛弃疾了。
辛弃疾并不说话,目光炯炯地盯着辛稹。
辛稹心下一突,赶紧露出颇为孝顺的笑容:“爹,您回来了?”
辛弃疾看着辛稹略显谄媚的笑容,心下有些诧异,但却是不露声色道:“怎么这么晚回?”
辛稹嘿嘿一笑:“多看了会书,误了时间。”
辛弃疾呵呵一笑:“不见得吧?”
辛稹赶紧狡辩:“如何不是呢,父亲您是知道的,儿子历来喜好读书……”
辛弃疾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忍不住道:“吕先生已经找我告了状。”
辛稹的笑容渐渐消失,叹了一口气:“那小人竟然还敢找父亲告状……”
辛弃疾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放肆,那是你的老师!”
辛稹义正辞严道:“为人师表,却口口声声什么归正人、北貉子,还要羞辱父亲您,儿子怎么愿意让父亲受辱,情急之下,只能与之辩驳。
吕先生却是恼羞成怒想要打我,若是儿子的错,立正挨打便是了,但这明显是他的问题,儿子便只能夺下戒尺。
没想到这小人竟然还敢找父亲告状,也是人至贱则无敌啊!”
辛稹连连叹息。
辛弃疾心中之诧异却是到了极点,倒不是怀疑辛稹撒谎。
毕竟这些本地人歧视南归人他是心知肚明的,别说辛稹了,连自己这个江阴军的签书判官,都有人敢明里暗里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但他自己是知道自家儿子的,一向老实不善于言辞。
而从北边一路逃亡,来了江阴之后,更是生了一场大病,大病之后便呆呆愣愣的,像是被烧坏了脑子。
自己正担忧着呢,但今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仅敢当面与老师辩驳,在自己面前也是敢于争辩。
这看着哪里是不善言辞,明显是巧舌如簧啊!
而且,他说自己历来喜好读书……
哈哈哈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若不是辛稹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已故的妻子给自己带了绿帽子了。
自己年少时候那般聪慧喜好读书,但这小子,却是天生与书本有仇。
每次一读书,便是昏昏欲睡,一会借口说要出恭一会说是口渴,实在没理由了,才只能愁眉苦脸的苦熬。
他竟然说自己历来喜好读书?
辛弃疾强行抑制住狂笑的冲动,只是脸皮不断地抽动。
辛稹看着辛弃疾的神情,心中有些害怕起来。
这老小子是气疯了吧,看这样子是不是一会就要打人了?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文人,这家伙可是提剑上马便能够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的猛人,若是拿捏不住力度,咱可是要非死即伤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
辛稹立即嘴巴一瘪,眼里顿时沁出泪花来,哽咽道:“吕先生也是好心,倒是儿子顽劣,害得父亲担忧,明日儿子便向吕先生负荆请罪去……”
说着辛稹便要软软跪倒。
看到儿子这般作态,辛弃疾却是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站稳了说话!这乱七八糟的都跟谁学的!”
辛弃疾喝道。
辛稹心中一喜,赶紧站稳了。
辛弃疾皱眉道:“吕孟孙那人我是知道的,品行方面的确是有些差劲,课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为父也派人去查过了,错不在你。
不过他毕竟是夫子,就算是口上难听了些,你也要受着。
此事你不必担心,明日为父去找吕家家主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吕家总不至于连这点面子也不给,你只管好好读书便是。”
听到辛弃疾的话,辛稹心中大喜,知道这坎暂时是过了。
只是读书的问题,辛稹却是不以为然。
只是此时却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他赶紧转移话题道:“爹,咱们吃饭吧?”
辛弃疾点点头:“你先看会书,我便去做。”
这番南下,部下都被打散分到各处军队之中,辛家也只有他们两人来到了江阴军。
父子两人相依为命,竟然没有一个丫鬟可供驱使,连做饭都得辛弃疾自己来。
辛稹等了好一会,辛弃疾才端出两碗清汤寡水的面条来。
辛稹拿着筷子挑了挑,除了两片野菜叶子,连半点的肉片都没见着,甚至连油水也是欠缺。
辛稹诧异道:“爹,你是不是忘记下肉了?”
辛弃疾呼噜吃着面条,头都不抬道:“什么家庭啊,有面吃还想吃肉?”
辛稹十分吃惊看着辛弃疾:“干吃面?”
辛弃疾抬头看了看吃惊的辛稹,比辛稹还要诧异:“有什么问题么?”
辛稹更是诧异道:“您是朝廷命官,江阴军的佥判,您的俸禄连肉片都吃不起?
还有,您不是面圣了么,您立下大功,皇帝没有给您赏赐点钱财?”
辛弃疾哦了一声:“倒是赏了一些,不过都给了原本的部下了,他们跟着过来,立足艰难,没有钱可不行。
至于俸禄么,现在北面还打着仗呢,什么都得紧着前线,朝廷也难,所以俸禄都欠着呢。
这时候谁不是苦苦挨着,咱们能够吃上面条已经是不错了,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呢,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赶紧吃吧。”
辛稹:……
“也就是说,咱家没钱?”
“没钱。”
“真没钱?”
“真没钱。”
一番对话过后,面条已经有点坨了。
辛稹试着吃了一口面条,吃完之后脸色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爹……”
“嗯?”
“您以前做饭么?”
辛弃疾摇摇头道:“在北面的时候,咱家是大户,无须我做饭,怎么,不好吃么?”
辛稹沉默了一下道:“风味挺独特的。”
辛弃疾汗然道:“将就吃吧,至少还是能够填饱肚子的。”
这话倒是真的。
辛稹赶紧将面条给吃了,混了个肚子半饱,只是吃完感觉有些反胃,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赶紧转移注意力,认真观察身处的环境。
先是辛弃疾身上的便服,材质倒还不错,就是洗得发白,想来是穿了好长时间了。
至于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如此,甚至破了几个洞。
没办法,家里没有女人,辛弃疾在北方的时候是个大少爷,每日里便是读书练剑,哪里懂什么针线活。
至于这小院,虽说是清幽,但的确是寒酸,除了配置的几张桌子椅子,便没有什么家具了。
想来也是,这种对公招待的,一般来说也是配置简单的东西,至于装饰之类的,大多是官员自己配置的。
看着这般寒酸的小院,辛弃疾说家里没钱大约是真的了。
所以,辛弃疾是什么时候才有钱的?
不知道,但显然不是现在。
想想也是,现在的辛弃疾刚刚南归,虽说是做了佥判,但一个教书先生都敢说他坏话,衙门的门子都敢无视,说明在这里根本就得不到太多的尊重,哪里有门路去捞钱去?
而现在南北对峙,朝廷的钱都紧着大军军饷,只能先苦一苦地方官员了。
只是那些地方官员大多有产业的,即便是没有俸禄照常滋润。
而像自己父子这样从北面刚归来没有根基的,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了。
按照这个趋势,辛弃疾估计得过一些年,等官职上去了,结识的人多了,才能够积攒起来一些资产了,但这苦日子估计得过一些日子了。
辛稹愁眉苦脸起来,只感觉嘴巴里淡出个鸟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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