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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前辈。”
“为什么叫前辈,我很老吗?说到底我也就三十而已,和你一样是年轻的后辈。”
“三十而立,小子才十七,比之走了十数载江湖路,您就是前辈。”
“好,就凭你这一声前辈,我便认你这个后辈,此去论剑大会,危机重重,前辈我就算死也得让你活着回来!”
……
……
鸡鸣三声,黎光洒在半掩的窗上。方子轩微微睁开双眼,从怀里摸索出身上的几块材质不一的残破碎段。白衣剑所赠的残片是书写所用厚宣纸、无上剑观中剑白老前辈所赠的则是一张牛皮纸材质的残片、还有一份江湖论剑求败所得的木盒之中乃是一份绸缎丝织,这三者材质不同,上赋的纹路却极为类似。
将这三份残图放置在桌面上,有着清晨微弱的光照,在仔细端详,却能从中看到残图边角好似有着联系……
方子轩托着下巴,坐在圆凳上,耐心地将三份残图上下左右拼凑一番。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少年终于还是放弃,叹了口气骂骂咧咧地翻身躺回床上。看着床檐与固定板层之间的缝隙好似缺了一块卡住凹槽的木头,方子轩恍然大悟坐起来,双眼直直盯住桌上的残图,自言自语道:
“这三份残图是一份图纸的三个部分!我怎么现在才想到。九州秘宝看样子还真不是一个噱头那么简单……”
少年说着便将三份不同材质的残图收纳进腰间装带行玺的袋中,推开半掩的窗户,看向远处的重山。
重山叠嶂,山路曲折蔓延。来时曾有温北作伴,如今归去倒是只剩一人。
那日在南州偏岛葬了温北之后,方子轩去了一趟剑门关郊外的小渔镇,将温北的死告知了那位梅雪姑娘。原本以为就梅雪对温北的态度,或许并不会将自己话放在心上,谁知道梅雪听完泣不成声。小渔镇上的老翁、柴夫等等一众布衣百姓们竟然将他赶了出去,声势浩大,仿佛少年是他们小镇的数十年的仇敌。
无奈,方子轩只能孤身北上……
如今已是入秋,群山的绿色如同染上了夕阳落下时的红霞,变得色彩斑斓起来。这一路走来,酒楼、路边摊、市集长街,少年听到的都是江湖论剑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有着那一日剑门关南街客栈外神威门门主穆子天一剑斩武痴的美谈,亦有着北歌剑仙温北身死、北域剑宗第一人不知去向的惋惜。
每每听到温北的名字,少年心中必定有所怅然,时日多了,偶尔竟然也梦见过几次与温北之间闲聊的旧景,梦醒之后也对这位三十而立的年轻剑仙感到惘然。不过好在温北死时并没有太多痛苦,没看到桃花,却也葬在了桃花树下,那柄天下第十的天临剑会永远陪着他。
“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在这惆怅什么呢?”
不知何处传开老者的声音,方子轩环顾窗外,远处是山,近处除了几棵低矮的杉树外就是些草堆柴火,并没有发现什么人。
“年轻人,要学会低下头看看。”
老者倚靠在窗下,昂着脑袋扣着鼻屎,穿着破烂不堪,活脱脱的一枚乞丐。
方子轩低下头,看着老乞丐邋里邋遢的模样,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倒不是说嫌弃这么一个臭气熏天的老赖乞丐,反倒是好奇为什么这乞丐会在这间客栈二楼的窗檐下。
“老人家怎么在这地方?”方子轩问道。
客栈二楼的窗檐下是破损的残砖烂瓦,人若是站在上面,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摔下去。这无名小城的客栈倒是方子轩寻了好久才找到的安身之所,所幸残破外表下的客房内饰的倒是干净利落。方子轩挺担心老乞丐就这样坐在二楼外的屋瓦上,边抖边摇,也不知道会不会瓦片一松动,呲溜就摔下去摔没了。
但是老者好像并没有听出方子轩话里透露出的担忧,停下手头扣鼻屎的动作,指向远方的朝阳与群山,笑道:“站的高看得远,咱们城里就数这家客栈的二楼最高,每天的朝阳都是我的风景,毕竟像我这样的老乞头,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老乞丐说的很悲伤。人生到底有多长?朝阳初起到夕阳落幕只有不到八个时辰,人的一生说短不算短,说长不算长,可总有些人没有机会领略活着的美好。老乞丐坐在屋檐的破砖烂瓦上,明知道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但依旧义无反顾,是因为这里可以看到最美的群山。
方子轩顺着老乞丐的目光落在远方的老槐树上,这棵老槐树在入秋的季节里居然长出了嫩芽。忽然少年想到老乞丐的话里总有点沮丧的味道,似乎觉得自己明天就会死。于是他想着要不说些愉快的,能给老人家带些温暖最好。
想了一会,方子轩问道:“不知老人家叫什么?”
老乞丐本还指着远方的老槐树,心里默想着今年或许是陪伴老伙计的最后一年,忽然耳边传来少年的声音,继而听到瓦片滑落的声音。
方子轩翻过窗户,轻手轻脚地扶着窗檐站在屋顶的上,由于并未用到轻功步法,终究是踩落了几片破瓦。瓦片摔在地上发出低沉的声响,少年呼出一口气,随即坐到老乞丐的身边。
虽说老乞丐穿着褴褛的衣裳,头发脏乱结块,但却并无什么贴身的异味。见老者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方子轩再次说道:“老人家……”
老乞丐仿佛知晓方子轩的意思,急匆匆答道:“忘了,现在他们都叫我老臭,我不臭……记得几年前城里还有几个老东西,去年冬天一场大雪都死了,他们叫我老槐。”
方子轩点点头,念道老槐先生。这倒是让老乞丐一时无法适应。不过少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微笑着说道:“老先生刚刚说我一个年轻人在惆怅什么,其实我不是在惆怅而是在思念故友罢了。”
老槐若有所悟,他比少年更懂“怀念故友”这四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
方子轩想了想,答道:“方子轩。”
“真难记。”老槐撇嘴道。“就叫你方小子吧,方小子有酒喝吗,我好些年没喝过酒了,以前城里那些个老家伙没死的时候总会在我讨饭求钱的时候赏我一口酒来,什么剑来春、九曲名酒这些我都喝过,喝酒真的人生一场快事呢。”
方子轩摊摊手,他可没随身携带过酒。不过老槐想要喝的酒几乎都是蜀州特产,这里是蜀冀交接的小城,倒是不会缺这些酒,至于这些酒到底是不是名酒,好像并不是。可就算不是,也不能扫了老人家的雅兴。
少年忘记了自己坐着的地方,突然起身,脚下险些没有站稳,摇摇晃晃地被迫扶住窗檐,乐呵着缓解尴尬,说道:“老先生,我请您去酒楼喝酒吧,您刚刚不是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嘛,那咱们今天一整个白天就喝他个不醉不归,明日醒来就醒来了,醒不来也是上天注定!”
说着,方子轩左手扶着窗檐,伸出右手想拉老槐一把。老槐倒也顺着少年的意思,在自己的衣角使劲摩擦着手掌,努力使得手心干净些才发现敢让少年拉他一把。
翻过窗户,老槐扑通坐在客房的地板上。这地板并不是有多么干净,而是对于老槐来讲,一间客房的条件足以抵得过这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间的风餐露宿。老乞头忍住了没有哭,他只呆呆地看着少年推开客房的门,大声喊来跑堂的小二,要了三坛剑来春,三坛大九曲。
三坛加三坛足足六坛名酒,这比起自己几十年来喝的一口又一口,就好似小巫见大巫,蚍蜉撼大树。
不一会儿,小二热情匆匆地推开客房门,吼着让人扛六坛酒上楼。等到店小二忽然反应过来这位豪掷百两的贵客身后站着这城里有名的乞丐老臭时脸色忽然沉下,就连一声客官慢用都懒得说,甚至有些骂骂咧咧地下了楼。
老槐默默站起来,看着微笑的少年,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不受待见才会让方小子难堪,双手不知所措地摩擦着衣角。
他想要说上一句抱歉,再翻过窗户沿着屋檐最缓的坡度慢慢滑下去,可方子轩开了一坛剑来春,扑面而来的酒香扯住了老槐的心,老乞头浑浊的双眼变得明亮起来,好似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来,老先生,咱们千杯不倒,死醉方休!”
方子轩控制力道将整坛剑来春推至靠近老槐的桌角,自己则打开手旁大九曲,不由分说,自饮一杯。
……
……
少年举坛豪饮三百杯,随口大喝一声,轰隆倒在地板上。
老槐见状大笑不止,抱着最后一坛剑来春,脸上半丝红晕都没有,唯独多出来的醉意全都在动作上。他站起身半边身子甩着破烂的衣袍,哼着一段奇怪的歌谣。
等到夕阳落幕,歌谣声逐渐散去。宁静的小城客房里,方子轩睁开双眼,脑袋迷糊的他突然想到那个名叫老槐的老乞丐,赶忙起身四下寻找。
偌大的客房早已一片狼藉,依旧不见老槐。就在方子轩满头雾水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坐上酒杯下压着的一本破旧老书。
酒杯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谢谢少年言与酒。
老汉李槐,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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