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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答韩石岭的问题之前,苏昼其实正在思考一个颇为严肃的问题。
那就是,完美世界的神魔境界,和他想象中,地球宇宙与之对位的‘天仙’与‘不朽境界’并不一样。
霸主地仙,不朽天仙,创主天尊。对应此地真人,神魔和天帝境界。
——天,巅也,至高无上,从一大。
——不朽,无尽也,长存不灭,永生不磨。
至高无上,长存不灭之仙神,即为天仙。
每一个不朽天仙,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朽存在,配得上一个专有名词对其进行描述。
相似的强者,即便是修行同一门功法,有着类似人生经历,但是因为种种个人的要素,乃至于真灵本源的不同,祂们在成就天仙后,都会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形态。
就好比朱雀炎炽离,她的玄真离火法体倘若成就,便可完全脱离‘朱雀’一族的梏桎,创造一种全新的超凡生物种族‘玄真离火雀’,为一族之祖。
虽然除却她自己外,新生的玄真离火雀不太可能比寻常朱雀更强,但却相当为朱雀一族增添了全新的可能。
倘若她实力更进一步,那么以其为中心,甚至可以演化出一整个世界乃至于生态圈。
而这,便是‘创主’‘天尊’境界的基本要求。
——哪怕只是滴下一滴血,这一滴血也能汲取天地中的游离能量自我完善,强化,变成全新的生命。
甚至,仅仅是存在本身,其气息便可以浸染万事万物,令整个世界的所有生命,都自发转换成依附于祂的眷族。
故名为创造之主宰,天地之尊主。
总而言之。
理论上来说,世间不可能存在一模一样的天仙。
但是,完美世界的神魔,却给苏昼一种‘大同小异’的感觉。
无论是之前连环来袭,又被连环打爆的天魔,亦或是后面那诸星协力的天罚一击,都未曾给苏昼带来本质的差别。
“不能说完全一模一样,但却像是一个模子出来,只是进行过微调的存在……”
如此思索着,苏昼内心其实颇为困惑,他低声自语:“而且,神帝和魔王的实力,比起一般的仙神和天魔,又实在是强的过分,甚至有点不像是‘天尊’和一般‘天仙’的对比差。”
“雅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头绪?”
“你这不是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还要问我吗?”
面对苏昼日常询问外置搜索引擎,蛇灵在叹了口气后,便回应道:“正如同你之前想的。强大的存在,可以影响弱小的存在,就像是创主的存在,可以影响一个世界,就像是蟠榕不死树,你们兽神界的那颗生主大树一样。”
“但是,这个世界中的神帝和魔王,显然就强大到了可以影响其他不朽,而不仅仅是普通生命的地步。”
“强大到可以影响不朽天仙?”
听闻此言,即便是神鸟的飞行轨迹也微微一震,差点偏移轨迹,令身下抓着的韩石岭猛地一抖,差点从爪中脱落。
虽然苏昼很快就恢复正常,但足以证明他的震惊:“居然,连天仙都能影响?那这地方的天帝究竟该有多强?!”
“就我所知,就连大天尊,都不太可能影响的了其他天仙吧!至多就是讲道时天花乱坠,可以让众多仙神心生感悟而已!”
“地球宇宙,或许的确如此。”
对于苏昼的震惊和不解,雅拉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祂只是顺着苏昼的目光,凝视天空之上闪烁的星辰,蛇灵语气颇为耐人寻味地摇头:“而在这完美世界……呵,你要知道,伟大存在的眷族结构,是不一样的。”
收回目光,雅拉盘旋在一颗由恶魂栽种的灵植小草旁边,用尾巴挑动着草叶,祂平静道:“我和完美,都喜欢选择一个个体作为眷族来发展,而我们的眷族,平日的行动模式大多都近乎于独行侠,习惯于单打独斗……别乱看,就是说你。”
“而神木的眷族,你也很清楚,那是要用世界来算。虽然说,每颗神木都是祂们的核心眷族,但是能完整阐述神木之道的,只有一个世界的生态本身,而不是一株单一的神木。”
“至于其他伟大存在,祂们的眷族也都各有特色,你日后见到就会明白。”
话至此处,蛇灵沉吟了一会:“至于这个世界的仙神,的确很奇怪,在我看来,他们并非是单一伟大存在,而是被复数伟大存在影响过的集群。”
“所以,我也不好说,究竟是哪个伟大存在影响了他们,让他们成为现在的情况——而影响祂们的要素,包括我在内,起码超过五个。”
“是吗……的确,倘若说,有伟大存于背后加持,那能影响天仙也并不奇怪。”
微微点头,认可了雅拉的说法,苏昼不禁陷入思索:“我的确记得明正德曾对我说过,在神魔纪之初,乃是太初天帝封神,才有了如今的仙天神境雏形……难道说,这个封神,便是太初天帝影响众仙神的方法?”
“那天魔呢?所有天魔都是利用众生之念来升华自我,而且每个都只分掌一部分,并非是全部——理论上来说,这条道路应该是全部由一个存在掌握更加强大,分散开来,反而有了破绽。”
“我都知道的东西,神魔不可能不知道中。既然如此,祂们仍然决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凡事都有目的。
凡世战国三千年,是君王被神魔所制,为争斗的代理人。
神魔之间互相征伐,是为了决定天地正统,掌握未来的机运。
而操控神魔的天帝魔主作出这样的行动,其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人世因神魔而乱,想要得到太平,就必须搞清楚神魔的目的,天帝和魔主的目的。
“不愧是原初世界,众多伟大存在的信息纠缠,这情况真复杂。”
如此想到,苏昼长长吐出一口气,叹声道:“也不知道,我们地球宇宙,又被多少伟大存在影响过?”
“多少?”
蛇灵微微一愣,然后轻笑了起来:“苏昼,你是不是太小看地球了?那可是昔日伟大封印主体所在的世界,位格并不低于原初世界,倘若能那么轻易的影响,那我们早就挣脱封印,得到自由了。”
“在你们的世界,伟大的存在只是各种虚幻的信息投影,完全不可能出现原初世界这般,整体由伟大存在信息影响的情况——而如果要影响,那也是全部伟大存在一齐影响了,互相纠缠交错,也没有意义。”
这一次,雅拉的语气,带着一丝肃然:“但是,正因为如此,你们才能走出自己的道路,而不仅仅是成为强大存在的影子。”
“哈哈,这的确像是‘混沌’会说出的话,多谢你了。”
轻笑着感谢一句,令蛇灵轻哼一声,苏昼也算是大致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这天元世界,看似是是先天九幽凡界三界,神魔以凡俗为代言暗中征伐的局面。
可实际上,很可能只是‘天帝’和‘魔主’这两位巅峰大天尊对弈的结果。
或许,下棋的人,还要加上一个‘明正德’这位显然有着‘完美印记’,重生了三万次的五德圣皇,以及自己这位凭借天神刻度,来自其他宇宙的路见不平者吧。
虽然明正德和他能够控制的棋子,只有他们自己本身,但至少,他们都能看穿复杂局势背后的真相。
——诺大天地,不过是一个棋盘,棋手互相对弈,神魔万民皆为棋子。
而其中,真正在意这世间众生存续的……或许只有自己和明正德。
想到这里,苏昼不禁低头。
他看向这片大地。
南泽州原始蛮荒,除却边缘处有着几座作为人族开拓基点的城市外,其他地区满是山岭群森。
而苏昼所在这片荒山野岭,周围更是因为有各种之前被他斩杀的强大妖魔徘徊,就连寻常村落都没有。
所以刚才的天罚固然威力强大无比,且波及数千里地,制造出众多永久性的地貌改变破坏,但却并未波及到什么普通人。
“话说回来,韩石岭,刚才那天罚一击,是连你也杀吧?”
此刻,苏昼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神鸟形态的爪下,被自己‘劫持’的韩石岭身上:“我其实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比如说在天罚到来前,将你放到个人空间,只要我不死,你便不可能死——但南正楷可不知道这点。”
青年说出这话,倒不是刻意挑拨离间,只是单纯的说出事实。
南正楷的确极其果断地发动了打击,丝毫不顾还在为他发送情报的韩石岭安危。
如此冷酷,倒也无愧于一位领导人的决断。
不过,意外的是,韩石岭的反应,远比苏昼想象的要平静。
“没什么奇怪的。”
此刻,这位中年人早已从苏昼击溃天罚的震撼中脱离,这位面色略显疲惫的情报工作者苦笑着盘腿,干脆地坐在了苏昼的爪子上:“烛昼真人你的强大已经抵达此世的界限,再向上,便是神魔,而且手中还持有一把道兵的雏形。”
“这样的存在作为敌人,是非常恐怖的。就算是我自己做决策,倘若是为了消灭你,即便是以我作为代价,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说到此处,这位中年情报头子甚至笑了起来:“话说回来,烛昼真人,你知道你之前击溃的是什么吗?”
“那是仙神赐予魁首,最强大的法宝之一‘天地星盘’引导的天罚。是在遥远过去,仙神用以消灭其他天魔降世的化身,亦或是违背仙神意志的违逆真人的最终手段之一。”
“当初,魁首曾打算将这天地星盘用在圣皇陛下身上……但后面仙神转为支持新朝,即便以天地星盘向群星借力,也不会有反应,而其他仙神赐下的法宝也同样如此。”
“但是烛昼真人你就不一样了——你并非是新朝的一员,是独立的个体,是天地间的异数……所以,他们会将这些强大的武器,全部都用在您身上吧。”
所谓的异数,便是拥有强大的力量,未知的动机,足以改变局势,***变更的存在。
这样的异数,对于任何一个有着精密计划安排的领导者而言,是最大的威胁,要不招揽,要不就消灭。
明正德和南正楷,作出了不同的选择。
“但归根结底,你还是被视作可以牺牲的目标。”
聆听着韩石岭冷静到有些无情的分析,苏昼也同样淡淡地回答道。
神鸟破开大气,他以岚种开辟出一条真空轨道,在身后带出一条明显无比,哪怕是凡人也能轻易追踪的漫长云轨,然后以超高速朝着自己的目标飞行:“如果说,南正楷真的有这样让你甘愿牺牲的魅力,你又为何会选择投向明正德?”
“……我只能说,至少当初,魁首是的的确确心怀苍生的。”
韩石岭沉默了一阵,他坐在神鸟的爪上,闭眼轻声道:“他的梦想,就是成为昔日铸就青霄正阳尺的先祖那般,以人道为重的天元人皇,乃至于高天之上,负责统领这凡世众生的‘紫薇星君’。”
“那是一个高远无比的大愿,近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在那乱世中,我们也愿意追随于他。”
“可是他变了,自从与神魔接触后,我追随的魁首就变了……”
睁开眼,凝视着眼前飞驰而过的翠绿世界,这位正阳国情报首领语气复杂地喃喃道:“我不后悔。无论是背离魁首,转而支持圣皇,还是说被魁首当成牺牲品。这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
“如果之前,我就这样死在了天罚之下的话,那起码也会有着忠义之名,不至于做了正阳的叛徒。而现在,我活着,却至少可以为圣皇还有真人您作出贡献。”
青金色的流星飞驰过天地。
沉默了许久之后,已经可以看见远方的海岸。
总是疑惑的神鸟,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所以,你觉得,这样的改变,不是正确的。”
“革鼎易世的神鸟啊……很多时候,改变并不是为了进步,而是妥协。”
对此,韩石岭叹息着回应:“在更加强大的存在面前,很少有人可以保持自己原本的模样……所以,就‘改变’。”
“象征着变革的神鸟啊,您难道不是最了解这些的吗?”
闻言,苏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回话。
神鸟飞驰,宛如流星。
依照韩石岭之前给予的情报,苏昼按已经按照最近的路径,抵达了他原本预定的目标所在之处。
南泽州沿岸,南狱海边缘。
孕育着镇狱伏魔铁的秘境,‘狱海绝境’所在之地。
在那里,无穷无尽黑灰色的迷雾在大地之上徘徊,险峻的山谷和隆起的锋利伤痕是如此险峻,宛如自远古时代以来挥之不去的阴影,由无尽众生的悲哀和泪水冲刷而出的伤痕。
与此同时。
新历元年,十月二十一日。
南大洲,正阳国新朝国境线边缘。
冷厉的狂风在海浪的轰鸣声中吹拂,天倾大雨随着滚动的灰色阴霾扫过海天。
这是南狱海中最常见的天气,自四十万年前,大洲陆沉后,便有永恒的阴风于此萦绕,死去的天地众生的哀嚎化作雷鸣,在云雨间绵绵不绝。
即便是神鸟也不愿意来到此处,被那阴冷绝望的心念侵蚀灵魂。
但是,就在这大雨中,却有一个人青发赤目的男人站立于半空仰视苍天,双目灼灼,看不出感情。
男人身穿一身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的战甲,腰间别有各式各样绽放着神异流光的法宝和神兵,即便是战甲上,也有不少新近铭刻的神纹符箓。
他一只手端着自己的头盔,一只手持有一柄青底红纹,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尺,上面有着晶莹的光华流转,隐约能听见宛如万民祈愿般的颂诵声。
脚下,大海生波,而七位同样穿戴战甲,但却面带困惑,不知现在应该说些什么的真人站在青发赤目的男人身后,他们身上都有正阳国的纹章,都是相应部门的领袖亦或是军中大将,是一国的心腹。
大雨滂沱,但却寂静无声,无人敢于,亦或是,无人知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
直到最后,青发赤目的男人身后,一位似乎是领头的真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魁首……”
这位真人面容刚正,容貌正值盛时,但却须发皆白,显得很是苍老。
他向前一步,用极其困惑的语气道:“您真的……打算自己一个人前去讨伐烛昼吗?”
真人的声音破开雨幕,即便是阴云间有雷霆炸响,却也不影响他声音的清晰。
所以,被称之为魁首的男人,正阳国的首领,不称帝的皇帝,南正楷转过头,平静地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七位正阳国相关部门领袖。
“当然。”
他淡淡地说道,轻轻挥动手中的青霄正阳尺:“不然的话,等我和那烛昼战至关键地步,给你们倒戈一击的机会吗?”
轰!
又一声雷光炸裂。
七位真人面色一悚,他们骤然感到头皮猛地发麻,源自于‘道兵’以及真人巅峰的强横威压扑面而来,令一股近乎等同于死亡的战栗寒意自尾椎而起,直冲头顶。
但是毕竟都是真人,他们很快就都冷静了下来,而其中为首的那位白发将军便准备再次开口解释,却被男人提前开口打断。
“不必解释,洛南,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但是你家里的人可未必如此……你想说你不知道?此言谬矣,你只是苍鹤血脉,又不是真的一千多岁了,还能老眼昏花不成?”
轻笑一声,南正楷摇头道:“你可能的确没有指示和新朝那边联络,但绝对乐见其成。”
“你不愿意背叛我,背叛正阳数百年来的基业,但却也不想让子孙后代都陷入泥潭——人之常情,我不会怪罪。”
“这,可……唉……”
登时,被称呼为洛南的白发将军张口欲言,似乎想要辩解。
但最后却只能讷讷无言,闭口退下。
“我当然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背叛了正阳。”
没有在意已经变得非常微妙的气氛,男人如此说道:“而且我也知道,即便是背叛了,你们也无非就是交换一点情报,为未来謀一个出路……我理解你们的想法。”
南正楷的语气平淡无比,没有任何愤怒:“面对新朝,我们没有反抗的必要……其实,我和你们想的一样,只是面对的目标不一样而已。”
转过头,男人并不害怕身后那七位已经气息骤变的真人中有人会出手偷袭自己。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走吧,回去吧,好好工作。”
“以青霄正阳之名,我不会追究的。”
他如此说道。
又是长久的沉默。
雨落,涛起,雷鸣,云涌。
“魁首,我承认我的确暗通新朝,您现在回去就惩处我我也认了,但现在……莫强求啊!”
“没有必要强行去剿灭那烛昼,这等异数何等强大,我们大可请示神魔后,等待祂们降下神念再谈如何?”
“魁首……哎,我……”
一时间,声声劝诫响起。
但南正楷却没有转过身,也没有睁开眼。
他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至此,也无需多言。
“那魁首……保重。”
于是,七位真人纷纷沉默地向南正楷低头,行礼。
然后化作流光,朝着身后的正阳国境遁去。
人皆散尽。
风呼啸着,雨中,南正楷睁开了眼睛,任由雨水自战甲的缝隙间垂落。搜书吧
他的双眼中,并没有被背叛的愤怒,悲哀,也没有任何称得上是波动的情绪。
男人很清楚,这自己的这些下属和友人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他们不过是害怕了而已。
因为害怕新朝的力量,害怕那足以以一人之力抗衡先天大阵,抗衡八位巅峰真人和一柄道兵的明正德,害怕那被仙神默认的正统之名。
因为害怕烛昼的力量,害怕那足以轻松抵抗天罚,甚至逆转天罚之光的灵力,反过来溃散天罚本身,化作漫天光雨的不可思议之伟力。
因为想要存在,想要活下去,想要延续‘生命’。
所以恐惧,害怕,不想面对,不想直面自己的脆弱。
然后,就去妥协,去改变,去‘背叛’现有的道路。
就像是自己一样……因为知晓,所以才恐惧。
因为知晓神魔的强大,所以最终做出了和过去自己完全不同的决策。
——革易之道,本就不仅仅是单纯好的改变,更有为了‘更好’而妥协,为了‘更好’而毁灭。
至于什么是更好……
这难道不是自由心证的东西吗?
“青霄正阳……”
手持神尺,感应着其中无尽磅礴的神力。
南正楷抬起头,他的目光仿佛能穿破阴云雾气,直视那高天之上,虚空之外的三千众星。
男人低声自语道:“这天上的星,又岂是地上,人造的星所能比拟的?”
“我的道是正确的,我坚信这一点……但倘若我错了,这数十亿正阳遗民,难道就要随我的错误入灭吗?”
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如果能做出这样决绝地选择,就不会做出妥协的举措。
“所以,你们这些比我更懦弱的懦夫,就别和我一起去讨伐那烛昼神鸟了……哪怕有意外发生,起码也有你们维持正阳国的人道传承……令其不至于断绝。”
长长叹出一口气,南正楷将头盔戴上,遮蔽了面容。
他的左手上,再一次浮现出了由点点星光凝聚而出的星盘。
以星盘为指引,他眺望远方,看向如今苏昼所在的方向,目光变得刚硬:“天地星盘的天罚居然也毫无用处,这烛昼神鸟难怪会被神魔齐齐下令要求剿灭——如若说大劫将至,那这烛昼必然是末日征兆之一!”
“昔日东南二洲,大劫不祥齐至,倘若中大洲也遭逢此难……”
长吐出一口气,他不禁神色一黯。
而就在此时,南正楷还能看见,韩石岭再一次刷新而出的指引信息。
听见对方汇报的信息后,他的面色不禁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石岭……还在汇报吗。”
他真的是……非常忠心啊。
即便是自己选择牺牲他,也是如此吗?
男人叹了口气,他不禁回忆起了昔年。
——那时,少年意气。
一个天生异象,自认为是大能转生的年轻人,为了探寻传说中的南山地宫,沿途招募了一批同样胆大无比,视生死为无物的战国男儿。就这样,大笑着,呼啸着朝着渺茫无比,甚至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目标奔驰而去。
那时的他们不会绝望,不会踌躇,不会畏惧艰难,不会害怕风险和代价。自然,即便是遭逢困难险境,也都会拼命度过,众人互相扶持,可以在风雨中行走万里,只是为了一个承诺。
所以,他们一路过寒潭,辟岭道,斩妖邪,过天关,然后深入数十万年前的古老陵墓,通过重重考验,得到了世间绝无仅有,得之可纵横天下的道兵。
紧接着……便是起兵,征伐,立国,平乱世,安太平。
这是豪迈的无以复加的故事。
直到最终的最终——这些男儿知晓了这世间的真相。
而那个时候,那些昔日无惧生死的英豪男儿,却都已然大变模样。
他们有的变得谨慎小心,有的变得城府深沉,有的变得威严冷漠。
甚至,有的变得懦弱,变得胆怯,乃至于低劣起来。
但同样的却是,他们都不可能会为了‘渺茫的未来’‘不知是真是假的目标’,像是过去那般,倾尽全力的去付出,去奋斗了。
他们行事都顾虑重重,有家族,有属下,有不在意,亦或是在意的人追随在身后。
所以,甚至很少会笑了。
“为什么,明正德,为什么你可以成了人道圣皇后,还能这样毫无犹豫地迈步前进……”
“难道真的有生而知之者吗?难道真的有可以看清前路,从不迷茫的人吗?!”
一想到这里,南正楷便回过神来。
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道兵柄把,咬牙道:“怎么老是回忆起这些东西……这就是愧疚的感觉?”
“该死,我这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也配愧疚?”
摇摇头,南正楷深呼吸,将思虑平静。
他再次看向韩石岭传讯而来的信息。
然后皱眉。
“这是……狱海绝境?那个即将成为紫薇星君的无名真人,镇压南狱海诸多妖邪形成的天地禁区?”
“难道说,这神鸟烛昼的目的,乃是这狱海绝境中孕育的灵物?”
——昔年,南洲陆沉,妖邪现世,中洲沿海化作冥狱,即便白日也有白骨起身,怨魂渡空,令人宛如置身于地狱。
然而,那时中大洲同样遭逢大难,无人在意这看似只是一隅之地发生的劫难。
只有一位无名真人,看出了这一点,知晓倘若不将这亿万怨魂超度镇压,那未来中洲之南将会沦为真正的厄土。
所以,便以身镇狱。
数十万年过去,他的传说早就被人遗忘,但是在古老的史书中仍然有着相关的记载,甚至将其称之为过去某位‘紫薇星君’降下凡间的化身,亦或是一位即将升天,却因此劫放弃成神,留驻世间的真人。
而他昔日以身化阵,伏邪镇魔之地,如今也变成了一片被黑雾笼罩的绝境禁区,被世人恐惧。
但无论是谁,却都知晓,禁区之内,必有神物孕育。
不仅仅是明正德与南正楷。
韩石岭作为正阳国的情报首领,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对于苏昼口中的‘镇狱伏魔铁’,他却表示出了疑惑。
“难道说,这狱海绝境中孕育的神物,是一块神铁吗?”
此刻,在神鸟全力的飞行下,苏昼和韩石岭已经抵达了南泽州的尽头,南狱海沿岸,名为狱海绝境的禁区边缘。
——南泽州·狱海绝境边缘——
站立在近十万米的高空中,两人面色凝重注视着身下,那一片只能看见微不可见弧度的巨大圆形法阵一部分。
数十万年过去,再怎么巨大的法阵,此刻都已经被灰尘和泥沙掩埋,从这天空之上的高穹俯瞰,只能大致看出一个形状的雏形。
而在这雏形内部,却是无穷无尽扭曲的阴影。
那是大地和海洋中澎湃的滚滚黑潮。
以海平面为基点,高约四百二十米,纵横万里的区域内,全部都是一阵阵流动的灰黑色雾气。
被这雾气遮掩的地方,时时刻刻都在泛起波纹,黑雾如浪一般涌动,肉眼可见的灵气波动搅动着空气,在大气中蔓延如同墨水一般的色彩。
灰黑色的雾海汹涌澎湃,激烈的涌动着,似乎里面还有无数妖魔鬼怪正在横行。
但无论运动再怎么激烈,这些灰黑色的雾气永远不会超过那一道看似并不存在的弧度,它永远被拘束在那个范畴之内,不能外出为乱。
凝视着身下的黑色雾海,苏昼甚至能看见,听见,在这雾海中,有数以亿计的困惑怨魂正在徘徊……
数十万年过去了,它们仍在其中哀嚎。
因为执念不消,也是因为那昔日伏邪大阵的缘故,它的确将这些仍未完全净化的怨魂全部都拘束在自己内部,但却维持了它们长久的存在,不至于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湮灭。
“这就是狱海绝境。”
如此低声自语,他喃喃道:“镇狱伏魔铁孕育的地方?”
“是……”
同样凝视着身下,这被无数灰黑色迷雾笼罩的禁区,中韩石岭不禁困惑地说道:“神铁……倒也不奇怪。”
但是想到苏昼最近的动向后,这位中年男人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烛昼真人你要铸就道兵,所以想要以此神铁作为主材啊!”
“嗯,你居然不知道?”
身体闪光,灵气剧烈的波动,苏昼解除真身,化作人形。
站在韩石岭的身前,青年一开始对此还有些不解,但是心中仔细一想,他却觉得很正常:“也是,镇狱伏魔铁此时还未出世,明正德是重生者,自然知道这里要出现的是镇狱伏魔铁,而其他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而此刻,韩石岭却是指着身下的雾海,开始解释起来。
“如您所见,烛昼真人,这里就是狱海绝境,被无尽幽冥死雾充斥的禁区。”
“只要进入,便会被拖入由亿亿万万妖鬼共同魂念组成的幻境,在幽冥和现实的边界中行走。”
“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进入核心处后回返,即便真人也是如此。”
重重地强调‘任何人’,韩石岭此时的语气带着一丝房间的肃然波动:“即便是正阳国全盛之时,我们也不会贸然探索此地——昔年即便是持有青霄正阳尺,魁首也没有进入核心区,而是在周边徘徊了一阵,便摇头回返。”
“我不是恐吓您,真人,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嗯,我理解。”
对此,苏昼自然不会觉得这是韩石岭要劝自己放弃,他只是告知自己风险。
而这风险,还远没到会让他心怀退意的地步。
即便是亿万妖邪,加上一位巅峰真人,乃至于可以登临紫薇星君神位的强者,又如何?
这些人全都活着的时候他都打得过,这死了又有何可畏。
实际上,他对紫薇星君这个词汇的兴趣,却还远大于对这无尽怨魂的兴趣。
所以,苏昼便好奇地问道:“紫薇星君……我总是听见这个词汇。”
“南正楷的青霄正阳尺,便源自于一位紫薇星君,他自己的目的,也是成为新一代的紫薇星君。”
“而依照那明正德所言,仙神给他开下的条件,也是让他成为紫薇星君……这究竟是何等职位?”
“紫薇星君……”
对此,韩石岭也收回目光,他恭敬地站在苏昼的身侧,然后目光有些怀念地说道:“那是,这天地间‘人道’的代表。”
“每一位紫薇星君,都是一个时代人间帝皇的代表,最有可能,甚至是已经一统天下之人。”
“祂代表着乱世的终结,劫难的消解和太平的到来……但凡出现一位紫薇星君,人间都会太平数千乃至于上万年,众生其乐融融,无有忧虑。”
“这是魁首他一直都向往的位格……但我却认为,那是更符合圣皇的职位。”
“……原来如此。”
微微点头,苏昼抬起双眼,眸光闪动:“看来,是‘招安’吗?”
并没有理会正在发愣,似乎是想要搞明白‘招安’究竟是什么意思的韩石岭,青年从高空缓缓降落,平静地说道:“看来,无论是仙神还是天魔,其实都很在意‘凡人’。”
“未必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代表,一个象征……活的好不好,幸福不幸福无所谓,但是仙神和天魔都需要众多凡人来产出一些价值,为他们所用。”
而紫薇星君,或许……就是管理羊群的狗,看管猪圈的猪吧。
最后一句话,苏昼并没有说出来。
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只是因为来完美世界之前,他正好也在地球招安了一批天神眷族和各种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混乱制造者,所以才有些敏感。
但是,无论如何,无论是谁的口中,紫薇星君更新换代的很快这点,却是真实不虚的。
降落至云层之下,站立在大地之上,苏昼正视眼前的灰黑色的雾海。
此时,阴霾苍穹下,便是嶙峋的岩石和荒原,即便是海水也都泛着黑色死寂的浪花。
在狱海绝境周边,即便是丛林妖兽最多的南泽州,也再无半点生机,正因为其诞生的源点就是昔年无数大难堆积而来的怨气,所以所有的妖邪都将这一拘束着亿万怨魂的法阵所在之地视作绝地。
没有雨水,没有风,阴云之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哪怕是海潮翻涌也没有声音,所有的一切都被不远方滚动的灰黑雾气吞没。
哀嚎,咆哮,嘶鸣,怒吼,尖啸。
早已死去的幽魂,对眼前仍然活着的生命,发出充满了嫉妒和怨憎的声音。
——所以反而令人悲怜。
没有犹豫,苏昼向前迈步。
而紧跟着青年降落而来的韩石岭见状,顿时面色大变:“等等,真人!”
“就这样进入吗?不多施展一些道法强化,没有准备什么辟邪法器?”
“您难道就打算这样空手肉身进去不成?!”
这位间谍首领的语气惊愕慌乱,但却的的确确是为苏昼忧虑。
所以,青年便为这份善意停下脚步,微笑着侧头回答。
“没事。”
他如此说道,语气平和,没有半点紧张:“只是真的到了此地,靠近了,听见了这些声音……我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正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等待……”
微微张口,韩石岭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他却看见了,苏昼的侧颜。
正如同所有的神鸟化人那般,烛昼的侧颜完美无缺,嘴角带起的微笑更是给人无比温和的感觉,那是之前见过他展现神力的男人无法理解的温和。
如此强大的存在,甚至可以对抗神魔……怎么会这样温和呢?
他应该更加威严,更加冷漠,更加无情……
更加,像是神魔才对。
但是,在这疑惑之前,他先看见的,却是一颗青紫色的灵瞳。
在那灵瞳中,有着层层叠叠的同心圆正在泛起波澜,齿轮转动着,而灰雾随之弥漫。
于此刹那,韩石岭感觉,自己仿佛被看穿了一切,前生今世都是如此。
随后,苏昼便再一次转过头。
他向着黑灰色的雾气走去。
面对大步走进的青年,雾海波澜起伏,荡起了数百米高的海啸巨浪——但是苏昼只是抬起头,凝视了一眼,那巨浪便凝固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扇巍峨如山的巨大拱门。
层层叠叠的怨魂浪潮掀起,然后又化作层层叠叠的罗生门,苏昼平静的步入其中,就像是走进自己的家门。
用力的摇了摇头,从惊诧中恢复,注视着苏昼的背影,韩石岭心中当真是百般纠结,这狱海绝境他也不是没有来过,但是陪伴烛昼这等奇异神鸟却是头一回,天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
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要跟过去。
——毕竟,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最重要的是,他能见证改变——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做出的选择。
结果说不定会更好,说不定会更坏,可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韩石岭便咬牙,他便同样迈步,紧跟着苏昼的脚不,进入其中。
……
一段时间过后。
凝固浪潮形成的巨大罗生门缓缓溃散,重新化作雾气。
而一点青虹光芒,自遥远的南方飞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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