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暗香盈袖 第五十八章 终有悔

类别:武侠仙侠 作者:临剑字数:7756更新时间:22/11/04 16:5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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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以为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往往只会注意那最危险的地方,即便是陈耀海这样的武林高手,亦不例外,否则这议事厅不比树林,台上又没有柱子,薛燕虽给他缠上银丝,银丝却没法固定在另一端,又有何用?

    韩夜一语不发来到陈耀海面前,将魔剑指着他,陈耀海与其子被绑在一起,有生之年未尝如此饱受屈辱,他悻然望着韩夜道:“老夫一败涂地,无话可说,你若要替师父报仇,杀我,给我一个痛快罢了。”

    韩夜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我不杀你。”

    如果韩夜这时候动手,陈耀海反倒心里会很轻松,好像多年胸口压着巨石落下了,人到知天命之年,驰骋江湖二十余载,也算是活够了,但偏偏韩夜不想动手,陈耀海就难免多想了一点,越想越多,越想越怕,他忽然带动陈青河朝韩夜伏倒在地,大声叫道:“韩夜!我恳求你!我陈家仅此一个独苗!只要你放过他,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薛燕在一旁不屑地道:“陈老狗,事到如今你还在惺惺作态,老子阴险,儿子也不是好东西,呆瓜不杀你们,废了你们武功也行,免得再去害人。”

    韩夜深吸一口气,望着天顶,复看向陈家父子二人,道:“陈耀海,我只要你向在场众多英雄面前坦诚,你才是索命阎王幕后的指使者,我就不杀你,也不废你武功。”

    陈耀海迟疑片刻,心道:“我已行将就木,死则死矣,杀了我也没什么关系,但现在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以后让万人唾骂,我还怎么去面对陈家的列祖列宗?八卦门在我手里名声尽毁,我孩儿还有那些弟兄们怎么办?”想到这里,陈耀海目光坚定起来,望着韩夜道:“韩夜,你要杀便杀!想要污我名节,那是做梦!”

    薛燕气得直顿足,道:“你这老不要脸的,非但不要脸,还顽固!呆瓜,干脆一剑砍了算啦!”

    陈耀海闻言想了想,态度软下来,对薛燕道:“女侠且慢,老夫……我还不想就此死去。”

    薛燕一愣,接着放声大笑,道:“哈哈哈!本来还以为堂堂八卦门大掌门多有骨气,原来也是怕死啊!”

    陈耀海看了一眼背后的陈青河,道:“我确实怕死,但那是因为犬子已经痴傻,我若就此死去,我的仇家一定会来对付他,他手无缚鸡之力,必会惨遭凌虐,那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安稳?如果你们定要杀我,待我遍访名医将他治好,届时再来八卦门,陈某这颗人头必定当面奉上!”陈耀海说这话也是酝酿了很久,话里有真有假,给儿子治病是真,但若等他平安回到八卦门,还会让韩夜轻轻松松来杀他么?

    韩、薛二人都不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薛燕道:“那就不废话了,你要死现在就死,大不了我们给你儿子治好痴呆。”

    陈耀海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台上突然高高飞起一颗包子大小的赤色圆球,圆球在空中快速旋转,忽听砰然一声,圆球爆开,耀眼亮光把议事厅变成一片白茫茫,从那圆球里迸射出成千上万根飞针,飞针快得极其恐怖,当响声传到众人耳里时,那些飞针便已全部射完!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这颗小小的圆球就在一瞬间放倒了上百人,惟有守正身手敏捷,在圆球爆开的一瞬间护住韩夜、云梦、薛燕三人,同时施放出浑厚的剑气壁将飞针勉力挡下,这才逃过一劫,台上的其余人可就没法幸免了,纪云手上脚上中了十几根针,纪文龙的后背里则钉满了飞针。

    司徒云梦最关心司徒胜,连忙问道:“爹爹!你没事吧?”

    幸而司徒胜离得最远,方才穴道又稍稍恢复,所以抄起背后的椅子及时挡住了飞针,他站直身子对司徒云梦道:“女儿不必担心,爹这里没事。”

    司徒云梦刚松了口气,忽听身旁有人道:“小畜生!你想干什么!”原来纪云正揪着纪文龙的衣襟大怒:“放这么厉害的暗器为什么不跟老子说一声!”

    纪文龙嘴角渗出血来,冷冷看着纪云,道:“因为我受够了,看到陈耀海那个老匹夫快死了还护着自己儿子,我就决定大家一起死了最好。”

    守正不解问道:“陈青河与你也有深仇大恨?”

    纪文龙一把推开纪云,踉跄站直了身子,道:“呵呵,那倒是没有,但我就是看不惯。”说着朝韩夜、司徒云梦一一指来,道:“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你们不是有爹疼就是有娘爱!我呢!我连个屁都没有!我从小就看不惯你们!陈青河那个废物,都痴傻成那样,他老子还不想抛弃他,我呢?”说着双手拍着自己胸膛,道:“我这么杰出!我爹有没有把我当人看!我就是他手里一个可用可不用的工具!”

    纪云本已受了内伤,身上又中飞针,也没多少力气阻止他,只是沉声道:“文龙,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把解药拿来,闲话再说不迟。”

    纪文龙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纪云,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异常无奈、异常凄凉,他道:“哈哈哈哈!解药?太阳金针威力无穷,每根针都可以直接射进人的五脏六腑!何况我生怕你们不死,早就在上面涂满了烈阳绝命膏,谁不幸中了,就自认短命吧!哈哈哈哈!”

    “畜生!”纪云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提起纪文龙,喝道:“快说!这么厉害的暗器是谁给你的!是不是长天那个老匹夫!我就知道他背着我偷偷拉拢别人为他卖命!!!”

    “给、我?”纪文龙一脸蔑然看着纪云,道:“师尊怎肯给我?他只是和我提过,有次他潜入蜀中唐门盗窃秘宝,找到了一卷名曰《太阳金针》的设计书,他便以蜀山道法加以改良,他亲口告诉我,太阳金针的威力比暴雨梨花针还强上十倍!即便不喂毒,光凭飞针也能活活射死一个百人队!本来他打算留着对付蜀山派,可惜被我偷出来了,我生怕他吹牛,所以又喂了剧毒。现在看来他说得没错,哈哈哈!啊哈哈哈!”

    纪文龙笑得撕心裂肺,在场之人却无不听得毛骨悚然,这时,韩夜却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啜泣声,他沿着声音看去,才发现毫发无伤的陈耀海正抱着奄奄一息的陈青河在哭,陈青河前胸被射成了马蜂窝,血流如注,惨不忍睹!原来就在刚才,陈青河拼死把陈耀海压在身下,用身体替他父亲挡住了所有飞针!

    “为什么!”陈耀海抱着陈青河老泪纵横,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陈青河喉咙里全是针,话都说得非常艰难,他道:“因、因为……我、我不想害人了……我想救您……爹。”

    云梦看到陈青河如此惨状,心里一阵酸楚,走过去把手放在他肩上,为他治伤,薛燕也赶来替他们父子俩解开了银丝线,如此一来,陈青河的话才勉强能说全,他接着说:“爹,原谅孩儿不孝,孩儿有一事要问您,请您务必老实回答,好么?”

    陈耀海凝重地点点头。

    陈青河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爹,问道:“其实我是您捡来的,不是亲生的,对么?”

    陈耀海吃了一惊,继而抱紧了他,道:“是亲生的!你就是我的亲生的啊!孩子!”

    陈青河静静一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爹,当初我问您,为什么我叫青河,您说是根据族谱取名字,我偷偷查过族谱,到了我这一辈该是‘雨’,不是‘河’,孩儿都快死了,您还要瞒着我么?”

    陈耀海一咬牙,道:“没错!你、是我捡来的。都怪你爹以前的婆娘太不争气,六个人!没一个给你爹怀上,你爹我一气之下,就把她们都杀了!算命先生说我为恶太多,无后,我本来想连他也杀了,但那时气消了,想想也对,放了他一条命。我当时心灰意懒,就走啊走啊,走到一条清澈的小河边,我就看到了你……你当时躺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哇哇地哭,我觉得……你就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陈耀海流着泪,细细地观察陈青河,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道:“所以我就把你带回了家,给你取名青河,又怕自己去外面打打杀杀,家里头没人照顾你,想给你娶个后娘,可是带人回来你就只会哭闹,唯独我抱着你你才会笑,于是我就再没娶妻,大事小事都必带着你啊,我的儿。”

    司徒云梦越听越惊,心想:“原来陈青河是他捡来的,那我呢?我也是爹爹捡来的对吧?”旋即又想:“就算捡来的也没关系,捡来的,我们依旧是父女。”如此一想,心里安生了许多。

    陈青河则咳了咳,道:“难怪,难怪……”

    陈耀海叹了口气,怀念道:“你爹带着你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只可惜你在河边受寒太重,落下了病根,从此吹着湿风就会咳嗽,爹对不起你,想尽办法也没给你治好。”

    陈青河摇了摇头,道:“爹对我好,我都记着,我都记着。”说着,他出神地望着天顶,问道:“爹,我现在才知道叫我青河是因为你是在青河边上发现了我,我还一直以为,你希望我像小河那样清澈透明呢,唉。”

    陈耀海不知该如何面对陈青河,但他知道现在唯一能救儿子的人,就是这个司徒云梦,于是赶紧给云梦跪下,道:“司徒小姐,我求求你!无论如何保住我孩子这条命,之前我对你们不好,我不是东西!”说着就开始掌掴自己。

    韩夜一把拦住他,道:“陈耀海……不,陈掌门,云梦就是这个脾气,她觉得你儿子可怜,必会竭尽全力去救的。”

    陈耀海稍稍放心,陈青河却悄声对云梦道:“司徒姑娘,你是个好人,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我的五脏六腑都被飞针打穿了,你能维持我一时半刻,让我和我爹多说两句么?”

    司徒云梦眼眶湿红,一咬红唇,点了点头。

    陈青河抓住陈耀海的手,道:“爹,您知道么?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是您亲生的了,我当时想,我不是您亲生孩子您都这么疼我,我又怎能让您失望?于是我刻苦习武,您叫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照做,我无非是想让您觉得您没有白疼我!”

    陈耀海听了渐感羞愧,陈青河又道:“直到今天我被韩夜的妹子打败,忽然想了很多,我为什么要叫陈青河,我之前那样对别人真的开心吗?加上我当时那么狼狈,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了,心想,不如就这么装痴扮傻吧,这样爹就不会叫我去杀那些老弱妇孺了。”说到这里,陈青河一脸迷茫,对陈耀海道:“忘了告诉您,爹,您虽然平日里总告诫我要斩草除根,但若遇上老人、小孩和女人,我都会偷偷放掉,因为我觉得杀了他们真的没意思,晚上会睡不好觉。”

    陈耀海一脸惊愕,一个长久以来埋没的是非观忽然闪现在脑海,他握着儿子的手,道:“你、你做得对。”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陈耀海胸口舒服了很多很多,好像一个困扰了他几十年的难题,今天终于解开了。

    陈青河呼吸渐渐微弱,他温和地看着爹,看着周遭所有的人,能看的渐渐不多了,视线愈加模糊,他忽然对云梦道:“司徒姑娘,拜托你劝劝你的相好,让他放过我爹吧,我现在替我爹死了,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好不好?”

    司徒云梦好生踯躅,低声道:“这个……这个……”

    但韩夜早已听到,他郑重地点头道:“青河兄,你放心,只要你爹以后好好做人,我再不会为难于他,相信我师父在九泉之下也会赞同我的做法。”

    陈青河似乎把所有事情都放下,长舒了一口气,对陈耀海道:“爹,您听到了吗?孩儿现在要去地狱代您受苦了,您要时时想起我,多为我做一点善事,我就会少受些苦了,好么?”

    陈耀海抹了抹泪,颔首道:“爹……爹向你保证,再也不干坏事了,再也不了……”

    陈青河满足地笑了,留下最后一句话:“爹,谢谢你,我是您的孩子,下辈子也是,永远都是……”越说声音越轻,直到听不见。

    陈耀海紧紧搂着他,道:“你也永远是我亲儿啊!我的儿!”他抱着抱着,直到感觉那身体变得僵冷,这才明白,他陈家的“独苗”已经远远地去了。

    “青河!青河啊!我的儿啊!”陈耀海嚎啕大哭,再也止不住泪水,再也无法顾全自己的老脸,就抱着他儿子一个劲地哭,不停地懊悔道:“爹错了!爹再也不害人了!你再睁开眼看爹一眼啊!”

    司徒云梦见到此景早已泪流满面,想竭尽全力为陈青河续命,双眸愈发模糊,这时韩夜却一把拉起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道:“够了,你已经帮不了他什么了。”

    云梦玉眸黯淡,终于接受了这事实,放下手,心道:“陈公子,愿你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吧。”

    而那边厢,纪云与纪文龙已经扭作一团,纪云受内伤却不重、中毒针而不多,但纪文龙内力较浅、中毒已深,浑身冒着热汗,皮肤都快渗出血来,眼珠突出,神情尤为可怖!

    “混账!”纪云不停地掌掴纪文龙,骂道:“你这个不孝子!陈青河都给他爹挡针,你能做什么,你只会给老子捣乱!现在还要害死我,你真是猪狗不如啊!”

    纪文龙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腮帮肿得老高,却冷冷看着纪云笑道:“我是猪狗不如,你是什么?从我出生那时起,你就没把我当人看!我娘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纪云气消了大半,却没有回答纪文龙的问题,心道:“这个畜生分明拖延我时间,我中毒已深,加之现在情势不妙,须马上离开脱身去找长天道长,或许有救,否则晚矣!”这么一想,看了看台上的守正,又想:“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子的命最要紧,就算蜀山派发现长天所在,那也无所谓,又不是我有麻烦!再说了,如果他们当场找到长天,就算把长天毙了,我不会顺水推舟说是良心发现、将功折过吗?蜀山那么厉害,必定也能救我,看来老天爷没打算让我死啊,妙哉妙哉!”纪云想到这里,眉头舒展,便要甩开纪文龙,谁知纪文龙全身无力,唯独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箍得紧紧的。

    “畜生!把手放开!”纪云骂道。

    “怎么?你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说出这段往事?”纪文龙死死抓着纪云,道:“可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你当初硬拉韩风去找司徒胜,说要扩充门派势力,司徒胜不允,韩风便说此事暂且搁置,你却万分不甘,于是在外搜罗各方势力,更勾结蜀山弃徒长天,助他化名玉泉真人,引荐给司徒胜!”

    司徒胜越听越惊,忙道:“文龙,果有此事?你接着说!”

    纪云一心想摆脱纪文龙,根本不屑辩驳,他看到台上掉落的剑,便拖着纪文龙一步步朝那里走去,而纪文龙还在不停地说:“哼!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在司徒胜面前一唱一和,有时候还故意装作意见相左,来麻痹大伙,后来你俩的事让我娘知道了,她念着韩风是她救命恩人,就透露了一点消息给韩风,此事被你发现,你唯恐她坏事,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一剑……杀了!!!”纪文龙说这句话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把头一伸,狠狠咬了纪云一口。

    “啊!!!”纪云大叫,刚好捡起剑来,一剑斩断纪文龙右臂,那右臂还连在他臂膀之上,伤口处汩汩流着乌黑的毒血!

    纪文龙捂着伤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而纪云则想借机溜走,这时从旁刮过一阵清风,守正顷刻间来到跟前,左手扣住他脉门,右手点住纪文龙周身几处要穴,助他封毒止血,动作十分干净利落。

    “纪副堂主果然心狠手辣,连自己亲儿也下得去手。”守正一脸严肃地道:“这件事没水落石出前,谁也别想从我眼皮底下溜走。纪文龙,你接着说。”

    纪文龙恨恨地盯着纪云,道:“我就知道,一到必要时候,你会把我也杀了!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你把我娘杀了后,还想把她献给长天吸取精魄,谁知长天嫌她没有武功底子,弃如敝履,于是乎,你便将她埋在了后面的青山上,后来又对别人说是她跟野汉子跑了,宁可损点名节,也好过被人怀疑。哼,想得挺不错。”

    纪云被守正制住,见已无退路,只好正面回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当年你娘真是和别人跑了,说我杀了她,那都是别人传的一些风言风语!你是我亲生儿子,怎能轻信他人言语?”

    纪文龙冷冷看着纪云,像看一个白痴一样,鄙夷地道:“哼,我娘视我如珍宝,她舍得丢下你,难道还舍得丢下我?那天晚上其实我起来小解,正好看到你杀她,我当时很震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悄悄跟着你到了青山,你刚把人埋下,我就拼命把她刨了出来!她是我娘亲啊,我当时想,她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残忍地对她?”

    纪云紧紧瞪着纪文龙,八撇胡微微上翘,忙问:“她!她还没咽气?她什么都告诉你了?这个贱货!”说罢,忽然意识到什么,捂住自己的嘴,看向守正,守正盯着他,双目早已射出寒芒。

    纪文龙三分黯然七分悲愤地望着自己父亲,道:“你看看你,做贼心虚!我还没说完,你就什么都认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临死也要咬你一口来报复?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娘埋在哪里,只是她死得蹊跷,而我没了娘更是经常失眠,自然而然就听到了你跟长天的一些秘密,长天也不愧为我师尊,老奸巨猾,一方面拉拢你,另一方面从小就培养我,万一你在鸣剑堂地位不保,他还不至于满盘皆输,论智谋,他始终高你一筹啊,我的亲爹。”

    纪云一脸愤恨地道:“我就知道这老匹夫一定培植了其他势力,只是没想到他选中的是你,弄得你从小性格就那么阴暗,说实话,我老早就看你不顺眼!现在想起来,跟看长天那老匹夫一样,令人恶心想吐!”

    “哼,你也令我作呕。”纪文龙厌恶地道:“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因为你!当我知道我娘是被你害死的以后,我就再没一天好过,每次看到韩夜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看到司徒胜给他女儿教书识字,我就特别失落,我很讨厌他们!我总是想,如果我娘还在就好了,如果我娘不是被我爹杀死该多好,但没有如果,我只能低下头,甘作长天的走狗,我的躯壳里早已没了你的血!是你!亲手毁了我!活生生毁了我!!!”纪文龙情绪愈发激动,声嘶力竭。

    纪云目瞪口呆看着纪文龙,他不知道纪文龙竟然瞒着他这么多事。

    纪文龙痴痴望了司徒云梦一眼,眉头舒展,又道:“整个鸣剑堂,也只有梦妹对我不错,记得有次我练武摔伤了,只有她蹲下身给我抚平了伤口,所以从那时起,我心里就把她当做了唯一可以信赖的亲人。可惜……”纪文龙说着,用布满血丝的双目瞪着韩夜,道:“自从韩夜这小子一天天长大,梦妹对他的关心就一点点胜过我!到了最后她已经完完全全属于韩夜了!每每想到这里,我就万分愤怒!老天已经夺走了我的一切,最后,他还要把我唯一的希望也夺走!就算韩夜离开了鸣剑堂,梦妹也再不正眼瞧我一下,还打我!我恨!我好恨呐!”

    司徒云梦闻言,玉眸暗淡,双手笼着云袖道:“错了,我疏远你,不是因为我喜欢谁,而是因为我生来就见不得恃强凌弱,每当听说或者亲眼见到你欺负阿夜,我心里对你的厌恶就更多几分,如若不然,我们做个朋友还是可以的。”

    “我终于明白你从前为何那么憎恨我了。”韩夜望着纪文龙道:“云梦疏远你,你益加觉得是我的缘故,便把这恼怒又发泄在我身上,如此越陷越深,若你从一开始就像我与云梦般在一起玩耍,无忧无虑,我想,她心里或许会有你一席之地。”

    “即便如此,那也不会有。”司徒云梦瞥了韩夜一眼心想。

    但纪文龙却信以为真,捂着额头,望着天顶,道:“我错了吗?呵呵,真的会那么简单吗?”想着想着,似有所悟,道:“是啊,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可我自己却不知道,我非但痛恨韩夜,还一点点地痛恨梦妹,恨她有个爱她的爹,恨她不把心交给我,恨她不再给我好脸色,终于,变成了现在这步田地。”想到这里,终于悔恨万分,紧紧握着拳头,泪流满面。

    不过,无论多么十恶不赦的人,到他们露出可怜模样时,司徒云梦都会心生恻隐,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韩夜,等到韩夜凝重点头,这才对纪文龙道:“没关系,重新来过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纪文龙听了这话,如获大赦,感激地看着云梦,忽然心头异常沉重,摇头道:“可惜,一切都太迟了,我爹为了助长天修炼吸魄大法,不惜牺牲门下弟子的性命,自己则在一旁研习龙狮狂魔功,我怕他太过厉害,今后都不能为母报仇,所以对长天加倍献殷勤,想要从他那里学到一些厉害的法术,因此残害了很多无辜……你忘了被我一剑穿脑的常叔了吗?”一提起惨死的老常,云梦便胸口一闷,柳眉紧锁倚在韩夜身边,纪文龙见状,颇为理解,轻轻笑了笑,道:“梦妹,你别担心了啊,我真的没有占过你一次便宜……可惜,我们不可能从头再来了,我的双手,呵呵,早已沾满鲜血了!”

    守正在一旁沉默不语,此刻才开口道:“你又错了,纪文龙,一个人哪怕做了一千件、一万件坏事,只要他用余生来赎罪,都是值得原谅的。”

    纪文龙看着凛然生威的守正,喃喃道:“妙极,妙极……我的师父若是你,该多好。”说罢,诚恳地对守正道:“道长,我恳求你一件事,把我爹放下,我和他还有几句话要谈。”

    守正不明所以,心想纪云也跑不到哪去,于是松开他的脉门,后退了几步,纪文龙视线有些模糊,上去就抱住了纪云,道:“爹!”

    纪云抚摸着纪文龙的背,故作心疼地道:“乖孩子,总算没白生你,好,好。”说着,在他耳旁悄声道:“我们现在一同去找长天,还有救,到时候再来找这些王八蛋算账。”

    纪文龙听了一惊,紧紧抱住纪云,哈哈大笑道:“爹!孩儿好喜欢你啊!哈哈哈!”

    纪云也笑道:“对,我也痛改前非,再也不理鸣剑堂这些劳什子了,走吧,咱爷俩以后相依为命,过些安生日子,不理这些是是非非了!”说着就要牵纪文龙的手,却只觉背心一阵刺痛,他扭头一看,原来纪文龙手臂上射满了毒针,纪文龙正不停拍打,想将毒针都打进自己的背里!

    “混账!”纪云大怒,想要甩开纪文龙,谁知纪文龙把他抓得死死的,还大喊大叫:“爹!我娘一个人在下面好寂寞啊!不如我俩都下去陪她吧!一家团聚!哈哈哈!”

    纪云渐渐感觉剧毒要渗入五脏六腑了,奋力推开纪文龙,纪文龙跌坐在地,又爬起身想抱住纪云,纪云突然摸出剑来,一下捅穿了他的胸膛。

    “畜生,爹还不想死,你一个人去陪她就好了。”纪云小声说道,露出白森森的牙。

    “唔……爹,一起去见我娘亲……一起、去见……”纪文龙紧紧抓着胸前刺入的剑,双眸睁大得可怕,瞳孔渐渐放大,他忽然朝着云梦大叫:“靖岩!呃……靖、岩!”才说几个字便垂下头,就此死去,纪云一把拔出那剑,但听噗嗤一声,纪文龙胸前鲜血喷涌,溅了他一身,将他染成了个血人。

    “疯了,这个疯子!哈哈!疯子,疯子!”纪云望着这一身的血,呆立片刻,忽而嘿嘿笑了两声,丢下剑,摇晃脑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门口,跌跌撞撞地走下台,口中一叠声地念道:“纪副堂主是条狗,贪心不足蹲门口,害了妻子又误儿,满山禽兽尽嫌丑!”

    守正懒得去辨纪云是真疯假疯,只朝他随手一挥,便去察看纪文龙。

    而纪云则在众目睽睽下,掀开两个傻愣愣站在门口的鸣剑堂弟子,踉踉跄跄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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