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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一刻,日虽中天,却是阴云笼罩,厮杀似乎永无休止,所谓点水穿石,就是再坚硬的礁石也终究会让浪潮拍的散了,何况晋军远非礁石。
宫胜又杀一人,他大吼“援军怎么还不来!”
“嗖”一支箭在宫胜上方掠过。
“我们需要援军!”老兵高勇也在怒吼,他的眼角上有一道开裂的血痕,是之前的激战里羌人一手斧砍在他盔上留下的。当然他只是被金属的撞击打晕了过去,倒是留下命在。
“顶住!”夏侯雄狂吼,这个时候想援军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现杀退眼前的敌人再说。
一番血战之后的间隙里,宫胜席地而坐,脚下枯黄干涩的野草涂着鲜红,一旁的夏侯则完全躺了下去。
“这位尸兄你太丑了。”夏侯雄扭头对躺在他身旁的尸体说。那尸体的头侧着,刚好可以和夏侯烈对视。它睁大而没有焦距的双眼空洞的像是在问:为什么你不来陪我?
“为什么援军还不来?”老兵高勇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自问了这样一句,然后开始止不住的哭泣。
“软蛋!”夏侯雄听见高勇的哽咽声大是鄙夷,他嫌弃的扭头,于是他又看见了尸体兄那死鱼样的双眼。
“尸兄啊,你别急,一会就有人去陪你啦。当然了,肯定不是我。”夏侯雄对着尸体说。
“也许司马彤打算再等一等?他希望我们尽可能拖住叛军?”宫胜自语。
“也可能是打算让我们送死。”夏侯雄又泼冷水。
“闭上你臭嘴!你就说不出一句人话!” 高勇突然间怒斥夏侯雄。
“我说什么你管不着!垃圾!”夏侯雄冷笑着回敬高勇。
“你。。。老子怕你?”高勇怒视夏侯雄。
“哼。”夏侯雄一声冷哼,“又没问你怕不怕,你这不是不打自招?”
“吵什么!守不住大家都是死。”两人中间的宫胜说。
“哼。”夏侯雄、高勇两人各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争吵。
夏侯雄是长安兵,他早就对高勇这洛阳禁军老油条不满了。夏侯雄挂着队正一职务在身,带兵十人,穿的是半身一面扎甲,只能护卫正面,因为他是地方军。高勇不过一员普通禁军,穿的是半身两面扎甲,前胸后背都有甲片掩护,因为他是朝廷宿卫兵。中央禁军当然要比地方上甲胄精良,这也是朝廷所以掌控天下的本钱。但高勇打仗不行,在夏侯烈的眼里就是软。
战场上间幕短暂而无可挽回,“呜呜呜!”激昂地沉的大角声在羌氐叛军的阵中响起,新一轮的攻势再一次肆虐在晋军阵前。
建威将军周处仍在密切的关注着叛军的动向,叛军以步卒散线往复攻击,辅以弓箭散射,仗打的可以说是非常粗糙了,但晋军的士卒仍然被一个个的磨碎吃掉。
阵中的呼喝声里,又一大片羽箭离弦而去,在周处的眼中化作残影消逝在目光里,远处似乎有点点血花溅射。
“叛贼如果肯慢慢打,我其实连粮食都没有。。。只要围而不攻,只要两天时间,我们就会自己瓦解。。。齐万年还是不敢赌,他不敢赌司马彤就是要让这五千战士送死。”
周处双眼观察战况,心中不住思索,忽然间他看到叛军阵中的骑兵动了。周处看到叛军的骑兵在阵地上缓缓移动,一路指向阵前。
“半点不懂得养精蓄锐的道理,骑兵的用法怎么可以骑着马直赴战场,若是你们步行牵着马走,我还未必看的清楚。”
周处久谙军事,野战遭遇不论,凡阵地对垒交战,骑兵在冲阵之前是一定要修养马力的,步兵牵着马步行移动到预定的攻击位置,然后才是上马作战。
下马行军不但可以养足马力,更可以隐蔽骑兵攻击路线。如齐军骑兵这样直接骑着马赶路,人在马上高出步卒一节,自然被周处看的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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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李庠将军!”
“我们的精骑要出击了!”
“踏平他们!”
“大风!”不知道是哪个士兵第一个喊出了梁军的军号。
“大风!大风!大风!”越来越多的羌氐士兵应和着军号。
李庠骑在马上,双手搓在一起并不去提缰绳,只是信马由缰的驱使着胯下骏马一路向前,他一身连环锁子甲,头上红缨舞动,胯下宝马套了黑皮甲,一柄长槊挂在脚边,槊刃套着黑皮套,另有一件黑色箭弢挂在马鞍后侧,午后的太阳挥开厚厚的云层把光泻在他的脸上,刚健的脸上写满了必胜的信心。
李庠只是信马由缰的姿态就尽显马上悍将的风采,一路上羌氐战士纷纷让路,同时喊响了军号,“大风!”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庠听着战士们为自己高呼,心中受用极了,男人就应该策马杀敌,享受万千人的顶礼膜拜,他抚摸着自己的长槊,心中豪情万丈。他李庠是要杀进长安的氐人豪杰,他的马蹄必将踏破一切阻碍,所以他也一定会击破对面晋人的阵地。
梁军此次发兵七万,其中骑兵七千,着甲精锐千五百。所谓着甲是人马皆配甲的意思,当然马只要皮甲就算,梁军还用不起铁甲装备战马,而这些相应马甲具装也都是搜刮了官军府库遗留拼凑起来的。
李庠所部五百精锐骑兵,马套皮甲、人穿铁甲,马队行进在齐军阵中丝毫不乱,步兵士卒看向这支队伍的目光充满的钦佩和羡慕,只有最善战的勇士才能列入精骑。
李庠所部精骑无疑也是享受着注目礼的荣耀的,来自步卒的仰视让他们信心百倍,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看着他们的不只是周围的一群群狂呼的同袍步卒,还有敌阵中的主帅周处周子隐。
周处密切注视着羌氐叛军阵中骑军的动态,当他看到这些骑兵涌出步卒的大阵,开始在空地上列阵整顿的时候,他下令:“命令射士准备放箭,让他们给新来的一个小礼物。”牙门柄勋奉命而去,不过片刻之后,阵前又是一大片羽箭腾空。
突如其来的箭矢从天而降,一支支箭向雨点一样砸下来,天空骤然转暗。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急切间李庠伸手去探大槊,但他立刻放弃了这个主意,因为他来不及,他终究只来得及伸手去拨。
“嚓”,锐利的箭矢切过李庠手臂上的铁环,发出金属间急促的摩擦声。李庠耳边响起的还有连续的马嘶人喊声,不用去看,他知道他的部下们也都中招了。
一阵箭过后,李庠看着手臂上被箭矢锋利的箭头划断的铁环狠狠骂了一声“娘的!日!都是铁矢。”
这位大梁国的龙骧将军手臂用来挡箭的地方,足有三处五只铁环开裂,也是幸好李庠身穿锁子宝甲,仓促间还能靠着铠甲抵御弓矢。
“娘的,不能让他们放第二轮箭。” 李庠心想,他随即大呼“整队,别愣着,随我来!”,然后一马当先就向着两军交战的方向而去。刚刚被一轮箭雨扰乱的精骑迅速跟在他身后。
羌氐骑兵直奔阵前当然也被周处看的清楚,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将忽然说道“随我来”,然后在不时射落的稀疏竹箭里大步前行,左右卫士立刻随着老将军赶赴阵中。
不多时周处率卫士赶到阵中射士团所在,数百射士在此待命。从晨时起激战半日,射士们多已精疲力竭,控弦时手都是颤的。
弓箭手不比列线步卒,他们不需要近身白刃战,所以既没有盾,也不配长兵器,身上的扎甲也是半身的只管正面。
“选二百人,快。”周处吩咐身旁的柄勋,语气含着千钧一发之意。
“得令。”韩勋回复说,他听懂了时间紧迫的意思,战阵上争分夺秒,所以他竭尽所能的迅速清点齐了人马。
两百弓箭手点选完毕,周处一挥手,这二百人就紧随他行动。周处带着二百射士去迎叛军骑兵,弓箭手在大军在第一线的身后待命。
在第一线阵列上,宫胜狂呼酣战,“受死!”他枪如蛟龙指左刺右,晃过了一名叛匪的盾直中他的大腿。
“呀!”那叛匪痛苦的叫,只是一下就让他立足不稳,扑通就单膝跪在地上。他身后的士兵勇猛的跨过他向前攻击,腿掠过他的后背,直接把他撂倒在地上。
他的额头磕在地面上,耳中传来前面的激战里的怒吼声,“杀。。。。啊!。。。。”然后他抬起头惊愕的看见跨过他的战士被一柄长矛刺穿,被高高的挑了起来,两腿退颤抖着在半空乱蹬,就像是被穿在叉子上的蛤蟆一样,再然后随着矛尖下指就狠狠的向自己砸了下来!
“闪开!快闪开!”
阵后突然有声音传来,羌氐尤在前线厮杀的士兵有的回头张望,是骑兵!于是阵中紧锣密鼓般的响起各式各样的呼喊声,这些叛军士兵缺乏必要的军事训练,前线士兵和将官还没有掌握与骑兵配合无间的必要技巧。
羌氐叛军的退散是极其混乱的,几乎等同于败退,而这样的退散已经在大半天的战斗里出现了无数次,官军多半时候都会进击追杀一小阵收割一些人头来祭手里面的刀剑。
“散列!散列!弓箭手出列!”
校官声嘶力竭的喊声发布了命令,这一次不是要追击,而是要锋线的士兵为后阵待命的弓箭手腾出行进和撤退的通道。
官军前列步阵士卒迅速纵向分散列阵,二百射士快步沿着步卒空出的间隙前进。因为是战线列阵紧密,所以官军步卒哪怕是纵向散开,所谓的通道也只是半人宽的间隙而已。
训练有素的射士沿着狭窄的间隙前行的过程里队列丝毫不乱,这就是训练有素的国家军队和武装暴民的区别,正在逃散的叛军步卒已经散的和泼散的水没什么区别了。
周处有条不紊的指挥,他可以看见三百步外已经初步整理列阵的叛军骑兵,三百步对骑兵而言恐怕不过就是几个呼吸而已,风掠过他耳边,有凄厉的低语消散,但周老将军镇定自若,他眯着眼盯着叛军骑兵,花白的眉毛稳稳的架在眼眶上。
“上箭!”周处大呼。
射士们纷纷抽箭搭上弓弦,他们眼中可以看见敌人的骑兵已经开始小跑,敌人逃散的步卒也渐渐让开了正面冲击的通道。很快叛军的骑兵已经跑过了一百步,只有两百步了。
“放!”
随着一声令下,二百只箭矢离弦而去,修长的箭身倚着风,锐利的箭刃快如飞电直入敌骑。
平射的威力直接而猛烈,当羌氐叛军的骑士们看到官军射士弯弓搭箭的时候他们的心里就有无形的恐惧升起。骑兵是最怕被箭矢洗礼的,哪怕弓箭手同样的惧怕骑兵急速逼近后的短兵相接。
“嗖嗖嗖!”破空而来的箭矢在空气中激荡出无数死亡的音符,李庠已经提起了长槊、下了手盾,只见这位龙骧将军大呼一声“防御!”,然后舞盾挥槊迎击空中的箭矢,只听“砰砰砰”箭盾交接的响声连绵细密。
一瞬间而已,李庠盾上镗开了两只箭,大槊挥开一只,另有一只擦过甲上铁环,他毫发无伤。不过身旁短促的一阵惨呼还是能够提醒他,其实这一轮平射的威力非凡。李庠稍一环顾,自己所部精骑的第一列一百骑足有半数中箭。他一咬牙,催马放蹄疾驰,他要杀到敌人弓箭手的列阵当中杀光这些可耻的胆小鬼!
“七八匹马中箭翻倒,后续的骑兵减速了,一小段混乱可以让叛军的冲击被打乱,不过大部分骑士还保持着有序的阵型,这一轮平射差不多消耗了他们两三层的冲击力。叛贼毕竟是乌合之众,不然哪里会给我阵前直射的机会。”
周处估算了一番自己一轮平射的战果,然后他下令:“射士后退,步卒列阵!”
射士维持着列阵迅速后撤,他们两百步外已经开始跑起来的骑兵清晰可见,步卒从外向内一层层收敛后退,地面的震颤也震动着他们的内心,只是一个呼吸之间迎面的骑士就跨过了十步的距离,而他们这些步兵还没有成阵!
没有阵型的步卒在骑兵的冲击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由不得他们不恐惧。但晋军步卒依然维持了稳定,没有人慌乱。
在步卒的掩护下,射士一点点退出阵线,终于他们完全退出前阵,但老将军周处并不放松,步卒还没有整列成阵,而叛贼的骑兵已经只有一百步了。
“整列!整列!”
呼声此起彼伏,宫胜也跟着应和着大呼,他作为第一线战士必将直面骑兵最为凶残的第一撞,这一撞往往就是生死之分。
宫胜不是第一次迎战骑兵撞阵,仅仅是今天他就击退了数次骑兵闯阵,但骑兵和骑兵是不一样的。叛军骑兵多轻狡,少甲而马力弱,本来就是更适合侦察、追击的轻骑,用来冲阵则不足。叛军的马匹往往看到朝廷大军盾上搭着的成百上千矛头就吓的自动放慢速度,马上骑士则是或少甲或提短兵器,这样的马和人撞不开阵。
但这一次来的不一样,百步之外的敌骑人马具披甲,头一排锋线上的骑兵手上都提了制式的马槊,这不是以往的那些轻骑兵,这是破阵用的精骑。
“整列!整列!”官军狂呼声里,阵列终于合拢,密集的士兵迅速的摆出抵御骑兵的姿势,时间不等人,他立刻就要面临生死的考验,没有人可以例外。
此时羌氐叛军的马蹄声已经如踏鼓而来,迎面的骑兵纷纷放下了马槊,犀利的槊锋笔直的指向步军列阵,只有五十步!马匹已经冲刺!
“竖盾!”
校官嘶哑的吼叫声在耳边摇曳出漫长的尾音,五十步不过一二个呼吸、三四个霎那而已,但对于即将相撞的双方来说却极为漫长。
套甲的奔马,雪亮的槊锋,骑士的兜盔和甲胄以及马槊每一个微妙的角度变化都映入步军的眼中,他们的心脏跳了又跳,只等着那生死一分的瞬间。
如墙的方盾,蓄势待发的长矛,步卒身上涂满血浆的扎甲以及在正月的寒风里士卒呼吸吐出的阵阵白烟,一切都映入骑士的眼中,他们夹紧了马,握紧了手中长槊,悍然无畏的策马冲击,他们期待着手中长槊破阵饮血的必杀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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