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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玲珑阁,却不见掌柜,只有一伙计低头擦拭玉器。
见来了客人,他头也不抬,不咸不淡道,“掌柜的有事离开了,您有什么事?”店家还真是将伙计养得同自己一个脾性。
阮玉仪被怠慢了,也不恼,“我来取程府夫人在这儿定的手串。”
“还请回吧,定做的首饰放哪儿,从来只有我们掌柜知道。”伙计解释。
她正待再说些什么,身后脚步声夹杂着硬物敲击地面的闷响,由远及近。
“姑娘,我这就来替你取。”
她回首,柳南君持着手杖缓步走来,如若忽略因为跛脚而别扭的走路姿势,倒是一派贵气。
她正疑惑,就听伙计恭恭敬敬唤了声,“掌柜的,您回来了。”
阮玉仪诧异地看向他。
柳南君点点头,散漫地走进偏门,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木头匣子出来了。
“你查验下。”他将匣子打开,呈给她看。
这手串上的玉珠颗颗圆润饱满,成色极佳,果真是名不虚传,难怪姨母紧着让她来取了。
不过阮玉仪不知道的是,这间首饰铺子之所以做得如此大,以至达到了名满京城的盛况,乃是因为背后是新帝在暗中扶持,以首饰铺子的外皮作掩,实则用于搜罗各方情报。
而这些首饰,也是宫里豢养的匠人所制,只不过为了便于售卖,并不刻上皇宫的标记罢了。
阮玉仪收好东西,轻笑道,“不想你便是这铺子的掌柜。”许是商人的缘故,柳南君的脸上总挂着笑,让她与之说话时,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他又替她解决了个麻烦,如不是他恰巧赶到,今日怕是取不到姨母的耳坠子,回去她又不知该怎么说。
“我也没想到姑娘会来我这儿。”柳南君睁眼说瞎话,他哪里是没想到,他就是跟了她一路,将闭店玩乐的心思也歇了,就好奇这美人是哪家的姑娘。
他思忖着,目光在展柜上陈列的首饰上来回徘徊,接着取出了一对金缕嵌东珠耳坠,向她递了递,“这饰物与你正相配。”
玲珑阁出手哪有不是上品的道理,这东珠本就难得,偏还如此圆润莹白,似乎笼着一层柔白的光。
阮玉仪瞧着它确实中意,不过也没起卖下的心思,毕竟她依附着程府生活,每月的银子都是姨母给的,实在是有限得很。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足够的银钱,只好摇摇头。
柳南君知道她是误会,添了一句,“是我见与姑娘有缘,想着赠予你的。”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送她一人情,日后也好有理由相见。
“这怎收得,”阮玉仪不知他所想,仍是推却,“何况我也未曾穿耳孔,叫我往何处戴去。”
照常理来说,女子幼时就会扎好耳孔,一般就是拿寻常绣花针,在用火烤过后,直接上手。不带耳饰时,就用茶叶梗子堵着,免得溃烂或是闭合。
她的母亲本也要给她穿的,只不过那时她尚且年幼,不知从谁口中听说,这针是要在耳朵上来回戳弄的,被吓得哭闹不止,无论如何也不肯乖乖听话。
最后是阮家兄长心疼妹妹,给母亲拦了下来,这才作罢。
柳南君原是不信的,他就没见过不打耳孔的女子,于是凑上前一瞧。
还真没有。
见她实在不愿收,也不再勉强。
阮玉仪则因为还要带程睿去药铺,不敢多耽搁,于是就告了辞。
凝视她娉娉婷婷离去后,姜怀央才从偏门屋子里踱步而出,他捏起没能送出去的那对东珠耳坠,在手中摆弄,倏忽一笑,眸光沉沉。
柳南君不知他是否在算计着什么,却总觉得那姑娘要不妙。
“陛……”柳南君猛地记起他的吩咐,改口道,“公子,您识得方才那女子?”
人是认不得,可这细碎铃音频繁入梦来,他想试探清楚,她与梦中女子,究竟有何关联,他又为何会陷入真切得仿佛发生过的梦境。
姜怀央收回视线,答非所问,“被李安闹得烦了,来你这讨个清静。”
柳南君心知这是差遣他来了,引他到侧边的屋子,给人安顿好,暗自感叹,李丞相这官儿也不好做啊。
等瞧了病,抓了药,再去寺庙时已是下午,阳光驱散了晨间的凉意,硕大的灯盏似的,将哪儿哪儿都照得亮堂。
虽然这会儿的太阳不算是毒,木香还是为阮玉仪打了伞,一并拎着一双层的食盒,里边装的是些精巧的糕点。
不过却非阮玉仪亲手制作,而是出自木香之手,是江南的风味。
木香劝过,让阮玉仪亲手做,也好让世子知道她的用心。
她则觉得没必要费这份心力,都是糕点,大差不差的,世子不熟悉她,又哪里尝得出来是心不心意的,让木香去程府膳房取点来就是。
木香见拗不过她,还是自个儿动手了。
在院落里见着一身着华贵的老妇人,从佛堂走出来的时候,阮玉仪还一度以为来错了地方,后来转念一想,这应该就是世子的祖母。
她上前,乖乖巧巧行了一礼,“见过太妃娘娘。”
簪钗的珠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垂着眸眼,明亮的光线下,她的肌肤白得像是透明。
太妃打量了她一眼,明白了什么般,温和地笑了,抬手示意让她起身。
新帝明面上雨露均沾,也只是哄骗朝臣的手段,可真正有没有与那些女子接触,她却是比太后还清楚。
他那生母是个做宫女的,早先死在了产床上,留这小皇子孤身一人,自小就在白眼中长大,因此养了个沉郁的性子。
数月前,他则亲手将发动宫变的二哥,斩杀于寒剑之下。
鲜血喷溅,沾染上他的脸颊、锦袍,这浴血的模样,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惊。
二皇子在宫宴上动了手脚,致使数名皇子,包括老皇帝在内,皆身中烈毒,因无解药而毙。
由于皇族死伤严重,这也就成了芜国历代以来,最惨烈的一次宫变。
而除远在封地的郁王,和推辞养身子留在府里的靖王幸免外,另有一人活下来的,就是翌日奇迹般痊愈,现身宫中的姜怀央。
打他接手皇位之后,就着手暗中整顿朝野,剔除异己。太后因纵子宫变,被他下令禁足一月,其他在混乱中幸存前朝妃子也处境不佳。
许是这孩子还记着小时候她给的一些吃食,一份善意,因此对她还算尊敬,平日里也照应不少。
太妃哪里知道阮玉仪是躲开守卫溜进来的,见眼前女子不受阻拦,自然以为她是新帝的欢好,也总算安下了心,觉着这事儿总算不必她操心了。
她越看阮玉仪越觉得满意,连连点头,“好好,乖孩子。”她拉起阮玉仪细嫩的双手。
阮玉仪被太妃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双手被抓着,抽也不是,回握也不是。
这时,太妃注意到了木香手中的食盒,“这是你带来给那孩子的吗,真是有心了。”
她侧目一看,见对方说的是那些糕点,就从木香手中接过,打开呈给太妃,“您尝尝,这是我故乡的手艺,您或许没尝过。”
太妃拈起一块,这绿豆糕做得小巧,正好一个是一口,“瞧着像是江南那边的样式。”她做女儿时,就是江南人氏,自打入宫,就再没回去过。
阮玉仪轻笑,点头称是。
太妃心中怀念,于是多用了些。
“太妃娘娘,我能问问殿下最近在这个佛堂都是为何人上的香吗?”
她看向身后的屋子,里边仍旧是点着一盏灯,外边光线只能延伸至供桌跟前。
“是我大芜的一位英灵,”太妃神色平和悠远,“几年前为抵御外敌战死。”
因着他与姜怀央的关系亲近,她也知道一些。若此人还在世,想来那场宫变,就可以少几个剑下的亡魂,少几声哀哭。
阮玉仪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的兄长的性命,也是在几年前的那场血战中被迫终止。
她鼻尖一酸,浓重的思念涌上心头。
要是她也能为这位英灵作些什么就好了。
“孩子,你唤作何名?”
阮玉仪欠身,答,“小女姓阮,取‘冰华玉仪’的‘玉仪’二字。”
太妃笑得慈祥,“你可要与他好生相处。”说罢,就称有事离去了。
阮玉仪站在院落中,有些恍惚。
好生相处?她只不过耍些不入眼的小伎俩,欲借世子的名头避一避风浪,又哪里担得起这样郑重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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