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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在距离长安城大约六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大山,名曰西山,又被称之为炎山,其属于秦巴山脉的一个分支,整个炎山是历代皇帝的陵寝所在,大炎王朝自建国一来,近百位皇帝的陵墓都修建与此。
炎朝皇陵南依炎山的层恋叠嶂之中,山林葱郁;北临逶迤曲转、似银蛇横卧的渭水之滨。高大的封冢在巍巍峰峦环抱之中与炎山浑然一体,景色优美,环境独秀,陵墓规模宏大,气势雄伟。
只是,这种优美的景色,常人是很难看到,或者说他们很难近距离的看到。
炎山的名字很多,在大炎王朝的时候,它被称之为炎山,在前朝大秦王朝的时候,它被称之为秦山,在之前,每个朝代的国号不同,名字也不同,但是,不管它改了多少次名字,有一个名字始终不变,那就是西山。
在炎山附近,常年有一支人数大概在两万人左右的军队驻守,专门负责保卫皇陵,而负责驻守这里的将士,和其他的将士有所不同,他们大多数都是子承父业,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因此,这支人数始终保持在两万人左右的军队,又被称之为守陵军。
炎朝皇陵除了有守陵军常年驻守之外,还有一批特殊的人,他们待遇极好,收入不菲,名曰守凌人。
守凌人这个职业,不是皇家独有,在各个地方,其实都存在,大到藩王陵寝,小到家族陵墓,都有守凌人存在,不过,皇家的守凌人无论从地位,还是待遇,都要远超守凌人。
想要成为皇家的守凌人,也并非易事,每一个守凌人都必须家世清白,而且大多数都是忠臣之后,他们跟守陵军一样,都是子承父业,一代又一代人,世世代代的守卫着皇陵。
当然了,真正负责看守皇陵的,其实不是这些人,而是皇室成员。
一个王朝,随着建立的时间越长,其成员就会愈发的庞大起来,大多数人都过着猪一般的生活,躺在祖宗的福荫簿上混吃等死,一辈子注定一事无成,浑浑噩噩的出生,又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最后又浑浑噩噩的死去,这是他们的幸运,也是他们的不幸。
每个新帝登基,就意味着上一任皇帝的驾崩,而新帝的登基,往往都会推翻一些东西,杀掉一些人,这其中就包括一些皇室成员,但是,作为荣登大宝的皇帝,对待皇室成员,也不能说杀就杀,除非是犯了那种不可饶恕的罪过,才会被砍头。
一般情况下,这些犯了过错,或者跟新帝不对付的人,要么被流放到一些蛮瘴之地,要么被永久的圈禁在京城的某个宅子里面,要么就是被发配到皇陵,充当守凌人。
在这些惩罚当中,很多人宁愿被流放,被圈禁,甚至自-杀,他们都不愿意沦为守凌人,因为守凌人的生活根本不是人过的。
古人讲究生前生后事,尤其是帝王,更是无比的注重这件事,虽然他们死了,可是,他们在死后依旧要享受生前的规格,换句话说,他们生前是皇帝,接受百官的跪拜,死后依旧要享受这些。
其他的守凌人,他们的工作无非就是守卫、修葺、祭奠、接待陵墓晚辈之类的工作,而作为皇室的守凌人,这些事情他们也要做,而且要做的非常好,但是,这并不是他们每天工作的重点,他们每天工作的重点,是上朝。
什么意思?
其实,解释起来也很简单,他们每天需要按照朝廷的规格,按照先帝在世的时候的规矩,每天上早朝,学着朝中大臣的样子,跪拜、奏事、跪安、处置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政务,总而言之,他们的任务就是必须要假装先帝还在,一切按照其生前的样式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是不是觉得就这儿?
貌似很简单嘛,其实不然,皇陵当中,是寂静无声的,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一年四季都很难听到活人的声音,一天两天还好说,时间长了,他们很容易出现幻觉,甚至自己都开始相信,先帝还活着。
男的需要上朝,而女的则需要负责先帝的生活起居,一日三餐必不可少,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唱歌、跳舞等等。
如果是放在其他地方,这样的举动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皇陵之中出现这一幕,给人的感觉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在这里,太监、宫女,也有不少,甚至还有一些妃子,他们有的是在先帝驾崩之后,自愿来这里守凌,继续服侍先帝的,有的则是犯了错,被丢到这里来的,一旦来了这里,在想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很多人来到这里之后,往往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疯掉,会选择自-杀,而能坚持下来的人,大多数也沦为了一具行尸走肉,跟活死人无异,也因此他们除了守凌人这个称呼之外,还有一个称呼,活死人!
顺子,是一名太监,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犹如鸡皮一般的脸庞,门牙也掉了几颗,走路喜欢垫着脚,佝偻着身子,踏地无声,看人喜欢眯着眼睛,脸上带着笑意,给人的感觉不像一个活人,反而像是一只鬼。
顺子在很小的时候,就进宫当了太监,在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陪伴在其身边,成为了贴身太监,他本名叫什么,早已经不得而知了,只知道他姓桂,其还在皇宫当差的时候,人们喜欢称呼他为桂公公。
可以这么说,顺子是陪着先帝一起长大的,而当今的皇帝陛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先帝在世的时候,顺子在皇宫内地位很高,哪怕是现如今的大内太监洪公公,看到他都要停下来点头致意,顺子没有亲人,哪怕是远亲也没有,他的一生都围着先帝。
十六年前,先帝突然驾崩,作为服侍了先帝一辈子的顺子,本可以退隐,去往皇室给他们这些老宦官安排的小院子安度晚年,但是,顺子没有,他自愿成为了守凌人,跟着先帝的遗体,一起来到了皇陵,继续服侍先帝。
对于一个太监而言,权势、地位、名声、金钱,都不重要,太监终究是太监,哪怕是成为了地位最高的太监,他终究还是一个太监,默默无名是他的宿命。
刚来皇陵的第一年,顺子也感到空虚、感到寂寞,毕竟,皇宫虽然很大,可人也不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人,哪怕不说话,也能感受到人气,可是,在这里,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死亡的气息。
不过,对于一个当了一辈子太监的顺子来说,这种空虚和寂寞,还是可以忍受的,或者说,他早已经习惯了。
元符初年,顺子带着大批太监、宫女来到了皇陵,短短的数月时间,近千人的队伍,就只剩下三分之二不到,很多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这些死了的人,直接被丢出去,被守陵军带走,随意的丢在乱坟岗,沦为了野兽的晚餐,至于那些疯了的人,下场也很凄惨,他们不可能出去,往往会关在一个狭小、幽暗的房间内,一天只有一顿饭,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饿死,然后,也被丢出皇陵。
元符二年,初冬的时候,皇陵来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无比尊贵,无比显赫的人,秦王李建泽,不过,来到这里的李建泽,已经不是什么秦王,更不是什么皇室宗亲了,他只是一个庶人,一个罪人而已。
顺子清楚的记得李建泽来皇陵时候的情景。
那是冬天,天气异常的寒冷,虽然没有下雪,却比下雪还能,寒风凌厉,异常的刺骨,寻常人穿四五件衣服都感到冷,而李建泽却只传了薄薄的两件衣服,一件脏兮兮的里衣,还有一件更加脏乱不堪的外衣。
披头散发,满脸胡子,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蜡黄无比,整个人也消瘦无比,双手双脚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需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伴随着每一次抬脚,都会响起一连串金属碰撞的声音,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狼狈。
负责押解李建泽的是几名御前侍卫,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冷漠,面对行动迟缓的李建泽,他们并没有打骂,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而看待他的眼神,就像是看待一个死人一般。
确实,一个没有了亲王头衔,也没有了显赫的身世,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罪人,虽然没有死,却生不如死,尤其是到了皇陵,沦为了守凌人,也离死不远了。
顺子是皇陵的负责人,他在前一天就得知了这件事,于是,早早的在路口迎接,来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双手叠放在腹部,垫着脚尖,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
在皇陵初见李建泽的时候,顺子差一点儿都认不出李建泽来,先帝在世的时候,李建泽可是军中宿将,人长得很俊美,眉眼像先帝,长相却随其母亲,是难得的美男子,可是,那时的李建泽跟路边的乞丐,没有什么两样。
顺子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李建泽,李建泽却第一时间认出了顺子,见面之后,率先喊了一声桂公公。
顺子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李建泽,他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因为眼前的李建泽跟他之前见到的很多犯过错的皇室成员不一样,很不一样。
最是无情帝王家,每个皇帝在世的时候,都会杀人,这其中有文官,有武将,有忠臣,有奸臣,也有妃子、太监、宫女,当然,也少不了皇室成员。
皇室成员是什么德性,顺子见得多了,听得多了,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每当大祸临头的时候,这些人往往要有多窝囊就有多窝囊,要有多怂就有多怂,可是,这些东西和情绪,在李建泽身上完全感受不到。
尽管李建泽很邋遢,模样无比凄惨,可是,他那双跟先帝很像的眼眸,却无比的明亮,怎么都隐藏不住,这完全不是一个罪人应该拥有的眼眸。
御前侍卫在看到顺子之后,就把李建泽交给了顺子,然后,转身就走,李建泽却在这些人走的时候,还转过身对他们道了一声谢,只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罢了。
就这样,李建泽于元符二年,初冬时节,以一个罪人的身份,进入了皇陵,迎接他的只有一个老太监顺子。
俗话说,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此话一点不假。
这个世界上,最无情,最势力的人,其实不是市井百姓,甚至不是官场,而是皇宫。
没错,就是那个人人羡慕无比的皇宫,在偌大的皇宫内,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人情味,不管是皇帝,还是后宫的众多嫔妃,包括那些常年生活在皇宫内的太监、宫女,都没有多少人情味。
翻脸不认人是皇帝的特权,但是,也不是他独有的特权,看似一团和谐的后宫,其实,往往不和谐,妃子与妃子斗,太监跟太监斗,宫女也跟宫女斗,斗赢了,可能生活的更好,而斗输了,往往下场凄惨无比,至于说雪中送炭,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落井下石,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在皇宫内,很多被宠溺一时的妃子,在被冷落,或者跌落凡尘之后,她们的下场往往连太监和宫女都不如,属于那种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的狗屎,越是曾经得势之人,跌落之后,境地越是凄惨。
李建泽来到皇陵的时候,情况也差不多,那些以前看到李建泽要有多谄媚就有多谄媚的太监宫女,再次看到李建泽的时候,一个个都变成了恶虎,开始疯狂的欺负、蹂-躏、践踏这个昔日的亲王。
面对这些人的欺辱,李建泽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他只是默默的承受着,而顺子也没有第一时间去帮助他,他只是冷眼旁观罢了,既不落井下石,也不雪中送炭。
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是本性,尤其是这些当了一辈子奴才的人,在这方面表现的尤其突出,如果你在被他们欺辱的时候,选择反抗的话,只有一个结果,不是见好就收,只会换来更大的欺辱,直到你彻底的臣服为止。
李建泽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臣服,他就像是一个不倒翁一般,任由这些人欺辱,这使得这些小人,逐渐丧失了兴趣,而李建泽的日子也慢慢变得好过起来。
一来,他们是觉得欺负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没什么意思,二来,长时间幽闭而枯燥单调的生活,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们,摧残着他们的精神,时间长了,这种欺辱他人的乐趣,早已经变得寡淡无味。
一年,两年,三年......
转眼之间,十五年过去了,顺子越来越老了,整个人身上都透着腐朽的气息,而李建泽的年龄也越拉越大了,但是,这十五年的生不如死的囚禁生活,并没有改变他多少,他还是他,还是那个不卑不亢的李建泽。
当初,欺辱他的那些人,有一大半都死了,尸体都没有一个全乎的,而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一些人,也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可能下一刻就会倒下。
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始终跟李建泽走的比较近的,也只有顺子了,不管是李建泽初来这里的时候,还是十五年之后的时候,他对待李建泽依旧是老样子,不远不近,既保持着尊敬,也从不逾越规矩,虽然是在皇陵,可是,他们的关系很像很多年前,在皇宫时候那样,不远不近。
李建泽每天要做的事情不多,除了常规的上朝之外,他喜欢下棋,也喜欢喝茶,更喜欢看书,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起初,李建泽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自己给自己泡茶喝,后来,他开始跟顺子对弈。
顺子虽然是个太监,却也是一个识文断字,熟读圣贤书的人,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的也很有研究,虽然称不上大师,造诣却也不低,两个人在棋盘上,经常杀的你来我往,为原本枯燥的日子,带来了为数不多的乐趣。
这一日,李建泽又和顺子,坐在凉亭当中对弈。
棋盘就在石桌上,他们自己刻画出来的,棋子也只是随处可见的石头而已,在石桌上,还有一套茶具,茶具的品相不错,只是,里面的茶叶却十分的劣质。
棋局正酣,已经到了中盘,双方都下的很认真,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彼此对弈了十几年,对彼此的套路早已经了若指掌了,下也下不出什么花儿来,但是,两个人还是乐此不疲的下着。
“啪!”
随着一颗棋子的落下,顺子看了一眼棋盘,然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李建泽,缓缓地说道:“你快离开这里了。”
李建泽闻言,微微一笑,丢到手里的棋子,看了一眼老太监顺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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