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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京城也就中轴线上的道路还不错,还有长安街,以及长安街以南,千步廊两侧、大明门,到正阳门一带也还可以,而棋盘街正好在此范围。
棋盘街在大明门外,正阳门里,此处商业尤为发达,可谓‘黄金地段’,寸土寸金。而且京城鬻书之地也属这里规模最大,刘家的建阳书局就在此。
刘瑾是工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刘一焜的侄子,刘家是福建建宁府建阳人,这个家族从流动贩书起家,最早从肩挑售书开始,到驾驶书船穿行与城市、乡村之间,再到后来设立建阳书坊,从出版到发行,生意越做越大,直到现在成为天下最大的书商。
刘一焜属于贾而优则仕,其实这样的家族在其他商帮里也不少,数代的积累到了今天,已不仅仅只是满足于家族的昌盛,而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还逐渐成为一股新兴的社会力量。尽管这时的商人,其地位依然不能与士人相比,但并不妨碍他们通过走科举来攫取权力。
自秦以来,集权对于资本从来都怀有警惕之心,秦皇一统天下后的重农抑商,就是为了杜绝吕不韦之流。因为他知道,任其商人坐大,只能是‘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类糜灭几尽……’
现代制度的优势在于权力制衡,特权为市场所不答应,而寻租又为权力所不答应,因为只有权力才能制约权力。
但是在集权之下,特权要想‘变现’就只有为资本开辟‘寻租’之路。固然‘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
是以,‘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而这也是明后期东林崛起、衰落的根本原因,只是,在历史前进的大洪流里,每个人都会被裹挟,即便是皇帝也无法独善其身。就像朱元璋从未料到在他身后,三百年时间,世界就已经天翻地覆。
而对于当今天下的君主,永明皇帝朱仲檐来说,或许他无法阻挡商人攫取权力的脚步,但他可以选择‘听话’的资本。
建阳书局门前,早有下人候着,待邬阑下了马车便赶紧上前伺候。
进了书局,空气中充满浓浓墨香,以及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的书,让邬阑的心灵瞬间就澄澈起来,这就是书的妙处。
刘瑾在二楼他的专用书房里,书房还带两个梢间,一间日常会客,另一间则是主人家小憩的地方。整个书房都布置得简洁明朗,并没有多余的摆设。
邬阑与刘瑾熟稔,两人也没有过多的寒暄,但也没有上来就谈公事的,刘瑾为这位官至六品司珍、兼乾清宫牌子、国子监特恩生、陛下身边红人,邬阑亲自泡了一壶好茶。
说来也奇特,明宫里的好茶不少,安徽的居多,福建的反倒稀少,茶则六安、松萝、天池、绍兴岕茶、径山茶以及虎丘。邬阑对岕茶倒是心有独钟,但小种也是不错。
饮过这碗小种茶,邬阑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舒坦之极,突然间来了灵感,想表现一把文艺范儿,于是对刘瑾道:
“想起一首欧罗巴人写得诗,诗中特别有写到武夷茶呢。”
刘瑾笑着道:“有趣,不妨念出来,让咱也欣赏欣赏泰西人写的诗。”
“是这样的,”邬阑清清嗓子,背诵道:“我觉得我的心儿变得那么富于同情,我一定要去求助武夷的红茶;真可惜,酒却是那么有害,因为茶和咖啡使我们更为严肃……”
刘瑾听了半天没有言语,过了很久才有反应:“你……确定这是诗?”
是不是理解有偏差?这与想象中的诗差别太远了。
邬阑点点头,肯定道:“是啊,还是个有名的诗人写得呢。”
“哦……”就这水平还名人?
邬阑瞧他一副‘便秘’的样子笑开了,然后她为自己又倒了一碗,看着碗里亮红的汤色,鼻尖萦绕着茶里自带的一股松烟香气,啜一口,又似桂圆的回甘,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享受了。
“今天找你算是有两件事吧,”饮了茶后,邬阑对他说道。
“廷议的事吗?”刘瑾问道。
“算是吧,”邬阑沉吟,又道:“朝廷需要开辟‘钱路’,虽然还有很多问题尚待解决,但不要怀疑朝廷的决心。这话听起来有些深奥,但你,包括江家、郝家一样,跟着走就行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刘瑾也为自己斟了一碗茶,碗盏端在手里,靠近鼻端轻嗅一下,然后再一饮而尽。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即便要赌,也要赌个大的?”
“你们怎么都那么好赌?”这话让她想起宫里的皇贵妃,连下个双陆棋也要赌上一把。
“不好赌,你那赛马场怎么挣钱?”
邬阑哼了一声,继续道:“不说这个了,反正点到为止,说第二件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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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阑离开刘瑾的书房,并没直接走掉,而是去了建阳书局的隔壁,她跟邬家姐妹合开的甜品铺子就在此。晓晞出来迎接她,没说两句又急着把她拉到僻静处。
“大姐,吕夫人刚刚走,这两天她常来呢。”
邬阑就是来问这事的,又连忙问道:“吕夫人怎么说?”
晓晞笑了,得意道:“小妹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情?其实我都没想到吕夫人简直人太好了,每次都把你夸成赛天仙一样,而且她还说了,会一直关注你呢。”
“嗯,能得她关注,我也很荣幸……”
这样在学校里被‘欺负’就能找人‘告状’了,邬阑脑子里想象着祭酒被罚跪搓衣板的样子,就止不住露出‘阴险’的笑容。
“行,小妹办事得力,本官重重有赏!”
邬晓晞一听高兴的跳起来,嚷道:“那我要十张新的蛋糕方子!还有奶茶的!”
邬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莫说十张,就是整本秘籍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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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离开了棋盘街,马车走在人车担混杂的路上,缓慢而小心。其实正阳门到大明门这一段,商业的繁荣程度令邬阑也惊讶不已,即便只是在车里看看,也是让她应接不暇。
马车驶过东江米巷便转向东行,在红厂胡同又向北行,经过台基厂就是十王府。过去十王府属于馆驿性质的王邸,现在的一半都是福王府,另一半依然作为馆驿。
过了十王府很快就是金银胡同,这里可没有大杂院,都是一门一户。而且不止这里,即便南城的百姓家也会立个土墙或者用茎草将居室围挡起来,这就是礼法制度的界限,在空间安排上的体现。
邬阑每每徜徉在这样的通衢大道或者街坊胡同里,一望鳞次栉比的屋宇和房顶,即可猜出各家的身份与富裕程度,而这也是同现代迥然不同的地方,它们无一不体现等级森严社会下人的生存状态。
回到家里,在外跑了一天的她早就疲乏了,用过晚膳,草草收拾了一番就躺在床上。当拥上柔软的被盖,阖上双眼刹那,困顿来袭,很快便堕入黑甜梦乡……
翌日,四月三十日,
四月的最后一天,跟往常没有区别,而对于国子监的学生们,就是每月最重要的日子——考试日。
邬阑很早就到了学校,例行仪式之后就是等待考试,六个堂是学生莫不如此。这月考四书义,考题就是:盖知物之本末始终,而造能得之地,是格物之义。
邬阑愣住,心想格物?这是要阐述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但不对啊,这句明明讲的是方法论……那该怎么写?
想了半天,决定开头先写一句:想知道地球是不是圆的,就先要自己去环游地球一周;想制造蒸汽机,至少也要先坐到茶水壶前观察水泡是鱼目、蟹眼还是涌泉连珠……
放下笔,思索一阵,觉得接下来一段还是要先建立一个世界观再论述,于是又提笔写道:地与海本圆形,而同为一球,居天球之中,以南北为经,赤道为纬,周天经纬三百六十度,可俯仰天地。但又如何亲身以证?二百年前葡人达伽马从里斯本出发向东经大西洋到达小西洋,距中国二万里之遥;西人哥伦布从西国巴罗斯港出发向西行,经大西洋到达美洲,再由美洲到达南洋……就算相信《素问》里‘东海西海,心同理同’,也要亲自走一回才能证明啊。
最后一段入题:格犹穷也,物犹理也,穷其理也要论方法,所以训格为穷,以方法而论则要以事实为依据。
邬阑洋洋洒洒写了八百字有奇,虽然文章并非按八股格式来,但好歹也算拼凑了一篇议论文,而阐述‘穷其理’,就是用‘怎么办’来解决‘是什么’的问题。
其实她想试着以笛卡尔的《方法论》来阐述,无奈她记不住书中所列的四条方法,就只得白话连篇。
曾懋林作为这一堂的先生,由他坐镇监考,当看到邬阑同学下笔如有神的样子,感到稀奇又好奇,原以为她会胡乱写几笔然后早早交卷……
没想到她还真像应试学子一样认真……
很好奇她究竟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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