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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见她竟红了眼圈,有些惊讶,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自打认识了她,从未见她掉过一滴泪,就算她当初进宫被爱妃挫磨,依然没见她伤心掉泪。他一直以为她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没有烦恼忧愁,只是没想到……
原来她也会伤心哭泣。
其实邬阑也没想到,她竟然哭了,在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很难过……
“邬阑,怎么了?”永明帝放轻了声音问道。
皇帝这么一问,邬阑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抓起袖子,也不顾什么礼仪,就往脸上一抹。
“臣…臣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眼睫毛掉进眼睛里了……”
这么‘拙劣’的谎言,永明帝没有揭穿,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心里有那一方百姓,这很好,想来也是他们的福气。你想捐书给六合的儒学,朕答应你,会赐下一批善本书,并且将六合产红莲稻定为皇家贡米,你看如何?”
邬阑眼帘上还挂着泪珠,就破涕为笑:“多谢陛下,有了这一些书,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有书读了。臣想,他们一定会一辈子牢记陛下您的恩赏,您的仁慈,您的皇恩浩荡,这不光是六合百姓的福气,更是天下黎民之福啊。”
永明帝脸上闪过笑意,往日里比这更动听的话也听了不少,都不如今天,让人格外的舒服。
“对了陛下,六合产的红莲稻臣就特别爱吃,如今能定为皇家贡米,想必以后此米定会身价倍增,百姓种了它,将来除了缴纳赋税外,剩下的还能卖个好价钱呢,这对他们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不过……”永明帝还是转到邬阑的奏本上:“至于民间书坊翻刻皇家藏书嘛,这个朕不能答应。”
“哦,”邬阑心知肚明是这个结果,毕竟读书和饮食一样,都有阶级之分,她也不会傻到当面去驳陛下的脸面。
至少最重要的目的达到了。
“去洗把脸,回来朕还有事跟你说,来人,伺候……”
邬阑由女官领着退下,重新梳洗更衣,收拾了一番才又回到皇帝那里。永明帝见她神情已恢复正常,然后又道:
“吕卿家给朕荐言,说可以免了你的坐堂学习,而直接开始历事,以历事换取积分肄业……”
邬阑对这个结果早有预判,但当皇帝亲口提起,心中还是感到了一丝畅快,终于可以摆脱枯燥的学习了。
刚才还泪捷于盈的她,此时脸上又绽出笑容,永明帝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一听到可以不用读书了这么开心?”
“嘿嘿,哪能呢?”
“哼,言不由衷!”稍顿,他继续道:“不过呢,历事也不轻松,你需半年到一年便接受一次考核,由历事衙门的正官给你开出评语,只有得到‘勤谨’的评语才算合格,而你呢,会比别人多历几个衙门,所得评语最后一并送吏部附选。”
“啊?多历几个衙门……这样不得三年五年?”天哪,我这是不是才出什么又进什么了?
“表现优异,也无需五年这么长,当然你要正历、杂历、长差、短差都历一遍,每历一次,评语得到‘勤谨’方算通过,再继续下一个衙门的历事。”
邬阑一听脑袋都大了,这何止是不轻松,简直就是魔鬼实****大大是看我日子过的太好了?
她的脸上藏不住事,永明帝一瞧就知她心里所想,不由笑了:“你属于特例,当然要特别对待,你若不喜这样,还可以重新回去读书。”
呃…不要,我才不回去!邬阑摇着头,如同拨浪鼓一般。二选一没得更多选择,宁愿选最难的也不要再回国子监。
“那好,既然你应下,明日就去户部报道吧,朕已同古卿家交代过了。”
邬阑暗暗叹气,回道:“是,臣遵旨。”
————
第二日,邬阑不需早起,也不必随侍御前,总算可以正大光明的睡一次懒觉。
睡饱了才起来,然后浣洗更衣、吃早餐,收拾停当才出门。坐上马车,出了胡同往南,经过十王府到台基厂前的东长安街口,再转向西行。
户部衙门近大明门,马车过玉河北桥继续向南,经过翰林院、会同南馆到玉河中桥,拐进东江米巷,行至礼部和千步廊红墙外的路口进去,再前行稍许便到了户部衙门。
户部是二品衙门,规制与其他同品级衙门一样。邬阑在大门外下了车,没作停留便踅进衙门,居然没人阻拦,一路走到堂上官所在的三堂。
这一条路其实蛮长的。
古德海知道邬阑今天要来,特意等着,等着送她一份‘大礼’。
古德海对她的感觉比较复杂,他的嫡长子在她手下做事,记得前些时候那不孝子回了一趟家,偶然得知他在马场所拿的薪俸居然有三万两一年,还是现银!他这当老子的一年所得俸禄,算上本色折色连三千两都拿不到。
差距如此之大,当时心里就不平衡了。难怪那小子经常不着家,连亲妹子出嫁都不回,也只让人送了礼来。他知道自己这个嫡子是什么德行,过去在眼皮底下,有自己这个爹在上头压着、罩着,他再怎么也翻不出花样。如今离得远了,雏鸟终于脱离了巢穴开始展翅飞翔,他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怀念过去鸡飞狗跳时候,时常拿着鞭子满院子追,追到了就狠狠抽他一顿,那样多解气。如今再想抽他一顿,还得他肯赏脸回来才行!
哼!臭小子……古德海又想起了古珏,你母亲都快哭瞎了双眼,你倒是过得自在!怎么就如此自私?
“大人,阑司珍在外面,等着求见。”长随进来禀报。
“请她进来。”
邬阑在宫里能经常见到古德海,户部倒是头一次,她对他的印象要好于其他几部的尚书。
她把六部九卿的大官排了一个序,按照她自己的感觉,就是好与不好。最差的要数礼部尚书,最好的当然是光禄寺卿,户部尚书排在好的名单第三。
古珏与他老子性子差别蛮大,古珏长了一副好皮囊,十足的花花公子哥做派,古尚书与他完全相反,就像一个爆眼老头,脾气冲,但对事不对人。
邬阑随领路人进到堂里,踅进东间,古德海平日里办公会客的地方。
她今日穿戴的还是澜衫儒巾,宽大的袍服遮住了女性的曲线,她个头不矮,足有一般男子的身高,晃眼一瞧特像一翩翩佳公子。只是背着一个‘奇怪’的布包,显得突兀,又与翩翩公子形象有些格格不入。
古德海第二次见她穿戴澜衫,头一次是在弘德殿上。他对她的印象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能深得皇帝宠信,是个不简单的。只要是真正能干的人,他不会在乎是男是女,把事做好就行。
邬阑先习惯性扫视一圈,这就是一间普通的衙门公房,没有任何‘艺术’气息,和体现主人喜好的陈设,唯一特点就是庋置了不少大柜,摞着小山一样的文书卷宗。
邬阑拱手施礼道:“古尚书您早,晚生邬阑前来报到。”
“嗯…”古德海鼻子里嗯了一声:“不早了,阑司珍,头一天上值就迟到?你不清楚今天要来户部?”
早朝早已结束,各衙门也早就开始了一天忙碌。
邬阑笑着答道:“昨儿陛下是给晚生交代过了,只是并未具体规定时辰,那么晚生就按自己择的时辰过来,算不上迟到吧。”
古德海无意跟她纠缠这些问题,也就不再为难,很快转入正题。他伸手拍了拍桌案上堆的老高的账本,说道:“既然你是来历事,那么就要做事,我这里可不像其他衙门,户部本来事情就多,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不要想偷懒混日子,否则考核时得了下等,可别怪本官不给你情面。”
“晚生记住了,那…古尚书又安排晚生做什么呢?”
“喏,先学着看账本吧。”
邬阑早就瞧见他的书案上堆的一摞本子,一提起看账本,她就有些头大,官方的账本可不像自家的账本清晰明了,既有数字又有表格。官方是用的四柱记账法,全是一列列的文字性描述,没有直观感受,看不了多久人就会抓狂。
以前她还请教过两位姑姑,她们都是宫里出来的。宋姑姑以前做过尚宫局的司记,陈姑姑同样是退休的女官,她们都精通做账。不管是四柱结算法,还是四柱平衡式,跟现代复式记账原理相通,但记账手段还是太落后了。
邬阑心里发毛,问道:“只是看吗?”
“嘿嘿…”古德海一笑:“光看不行,看了之后你要给本官总结总结。”
哎,她心里叹气,少不得又得去请教二位姑姑了。
抱着一摞账本出了尚书公房,有十七八本,还挺压手。她跟着长随一路来到广西清吏司所在的院子,就在衙门的东北角,身后是一栋高墙,高墙之后是户部大库。
接下来几个月,她就会在这里历事,她也明白古德海为啥让她来广西清吏司。十三清吏司中的广西清吏司除了分管广西布政司和广西都司外,还带管部分在京衙门,比如光禄寺、太常寺等,以及太仓银库、内府十库,顺天府境内的草场、仓房、马房、牛房等。
京城的赛马场即将修建完成,到时一应供应还需就近解决,尤其草料、马匹牲口等,如此倒也可以利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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