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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深情自语,像是在对杌子说,又像在对空气说。
好久,她吃力地起身,默默地跨起老迈的双腿出了窝棚,弓着背拉上垃圾车“吱吱吖吖”出门而去……
这一夜,杌子和衣而眠,恍恍惚惚,辗转反侧,仿佛躺在了大青山的明镜石上。
不知睡了多久,他不经意地翻了个身,一睁眼,猛然发现自己身下的明镜石竟然变成了一口透明的大棺材。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是个白衣秀才。秀才眉清目秀,手执折扇,口含明珠,恬淡安详,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觉得秀才有些面熟,就趴上去仔细瞧。咦,那不是自己吗?
杌子有些吃惊,自己是个癞痞,怎么可能人模狗样是个秀才!
他一轱辘从明镜石上溜下来,蹲下身拍拍棺材,“啪啪”,冰凉生硬,分明是石头。石头里的自己连汗毛都清晰可辨,无比真实!
“噫,这梦做的……”
杌子摇摇头重新爬上明镜石躺下来,仰望着夜空失眠了……
天空很小,只有窝棚顶漏着的破洞那么大。不过,却是星星点点,纷繁璀璨……
星星里有娘,也有爹,有他从小到大所熟悉的每一张面孔。
他望着最明亮的那颗星,头一回觉得星星的光很温暖,因为那里面有娘。
他望着星星里的娘,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娘啊,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怎么总是过的那样苦?
你总是一个人在太阳底下锄草犁地,把我一个人拋在树荫下……
你总是把剩粥沏了又沏,把那些糙米渣给我,你只喝汤水……
爹打我就打我吧,你却偏偏要去遮挡,这不是找打么……
“唉……”杌子流着泪叹息。
他又觉得,虽然跟娘在一起的日子很清苦,却终归是有温暖的,仿佛现在身上还有娘的余温……
杌子望着大大小小的星辰,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当然,难以避免,他也看到了爹。爹总是拉着脸举着巴掌,对自己和娘看谁都不顺眼。
“老畜生!”杌子恨恨地骂一句。
他觉得爹最不值一提,简直是自己和娘的恶魔。可是,他脑海中记忆深处,又影影绰绰似乎曾经有过被爹高高举起用胡茬蹭来蹭去的快乐……
“唉,老畜生终归是小畜生的爹啊……”
杌子内心极度矛盾,怅然长叹。他无法不怨恨娘,娘最终抛弃了家,离开了自己!
他也必须怨恨爹,老畜生只晓得耍酒风拿人出气,从不去负起该负的责任!
可是怨来怨去,他觉得其实真正最可恶的是自己,是自己伤透了娘的心,破灭了她唯一的,最后的希望……
“唉……”杌子从未像今夜这样惆怅和悔恨过,一次又一次叹息着。
长夜漫漫,他还想到了张三疯和老残。
他觉得张三疯像个老大哥,疯是疯了点,心眼不坏。至于老残,则只能用老王八蛋来形容。
他恨极了那个老东西,不由地摸着那条隐隐作痛的瘸腿咬牙切齿起来:
“姥姥的,自己被当成杀人犯,一定是老残恶人先告状陷害的自己……”
他恨恨地骂了一通,又想到了甘甜甜。尽管她瞧不上自己,可是不知道为啥自己就是喜欢她。一喜欢就想逞能,一逞能就撒了谎,谎一撒出去就没法圆了。
“唉……”此刻的他满腹郁闷,只恨自己没有生在一个富贵的家里。
最后,他又想到了大姐,想到了老妇人。她们的命运如此可悲,像娘一样可怜,却没人同情,没人保护……
杌子头一次觉得世上的人和事竟然如此复杂无奈。望着漫天星辰,觉得那么多星星,却没有一颗代表自己,没有一颗属于自己。
他一遍又一遍地悔恨抱怨,忿忿不平,忍不住攥紧拳头狠狠捶打身下。
他早就分不清自己是躺在破板床上还是明镜石上,随着一拳捶下去,“轰隆”一声地动山摇起来。
“咋……咋回事?”杌子吓坏了,躺着一动不敢动。
突然间,天空中一颗星星越来越亮,拖着耀眼的尾巴直冲自己额顶坠落下来。
“妈呀!”杌子吓懵了,惊呼一声闭上眼睛等死。就听得耳旁“砰!”一声巨响,震得他心窝子都翻出来了……
许久,一切归于平静。
杌子定定心神确信自己没有受伤,这才战战兢兢睁开眼看。
他发现自己还躺在明镜石上,但是明镜石却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外力,裂开了一条缝。在裂缝的尽头,地面上现出一个脸盆大小的圆坑。
圆坑烟熏火燎,冒着袅袅青气,坑底正中心一颗小小的铁蛋蛋还在烁烁地闪着余光。
“咦,这是啥?”杌子俯下身去细瞧。只见那东西有鸽蛋大小,乌不溜丢很不起眼,却又似乎充满着诡异,很神奇。
杌子好奇地伸手想摸一摸,可是他只用手指轻轻一触,立马尖叫起来:“啊哟——烫死老子啦!”
他这一叫顿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窝棚里。
头顶,窝棚的漏洞中是一束星星闪闪的夜空。身下,是那张摇摇欲垮的破板床,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夹在了板缝中,钻心的疼!
“哦……原来是一场惊梦!”
杌子拔开手,直挺挺躺在床上,揉着疼痛不已的手指发愣,犹在现实与梦境间徘徊……
不知不觉,星光黯淡了,天空渐白。窝棚外垃圾车“吱吱吖吖”响起来,老妇人回来了。
老妇人一挑帘子进来,见杌子睁着眼和衣躺在床上,不由微微一皱眉:“咋,一宿没睡?”
“……”杌子躺着没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他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敬意。
眼前的老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早出晚归扫街谋生,相比之下自己好吃懒做一无是处,却还要怨天尤人,真的是很惭愧……
杌子心中很乱,情绪低落。老妇人见他不说话,一边摘下头巾一边往手上呵热气:
“咋,还闹情绪呢?你这是不相信俺,俺可是蹲在街头守了杨心花一宿,放心,王二子没回来找她!只是……”
老妇人憔悴着面孔,欲言又止。
“只是啥?”杌子担心地坐起身。
“只是么……你说一个女人家靠这个谋生,这可是最下九流的行当,终归不是个正经营生!”
老妇人深深叹息,惋惜不止。
“……”杌子听了放下心来,不过也觉得老人的话有理。
大姐干得是皮肉生意,丢人犯法不说还得看人脸色,过了今天不知明日……可是又有啥办法,眼下自己也是有今天无明日,窘迫潦倒自顾不暇。
“唉!”他不知说啥好,也只有无奈地为大姐惋惜不值。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好好地过日子谁愿意往火坑里跳啊!想必她当初也是实在走头无路了!”
老妇人叹息着,接着说:“要说这杨心 花倒也不坏,最起码不像其他店里那些年轻姑娘,她不害人!就是当初走错了路这命不好哇……”
老妇人摇着头出了窝棚,刷锅生灶做饭去了。
杌子从床上下来,捶捶瘸腿在窝棚内转着圈絮叨着鸣不平:“人的命是谁定的?为啥有人命好有人命孬?这不公平……”
他正抱怨着,忽然眼睛一亮惊呆了:“吔!咋回事?!”
就见在他眼前的地上,有一颗乌不溜丢鸽蛋大小的铁疙瘩,竟然跟梦中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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