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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自从在燕北伤了眼睛之后,就去到了华洛边境周游山,在屋子里面枯坐,很少再走出屋门了。
沧浪是荒原深处走出来的异族,体内有一半的血液,来自于远古荒神。相传在上古时期,在燕北深处的荒原之中,有着数不清的凶兽。随着荒原白昼愈短,寒夜渐长,很多凶猛异兽都逐渐渴求温暖,一路南下而来,进入村落和城市之中,肆意杀戮。
北方游牧民族饱受凶兽摧残,人才凋零,万般无奈之下,联合所有部落的巫师,进行了祈福驱凶的仪式。
最终人们的虔诚唤醒了荒原之神,荒神把所有的凶兽都驱逐进了荒原最深处的极寒冻土之中,并将自己的神力留下了传承。
很少有人知道,燕北荒原还生活着一批人。更少有人知道,燕北那地方还算不上荒原,更深的荒原之中,有一群人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黑夜之中,为荒原之神建起了一座神庙,世世代代的守候着荒神所留下来的传承。
千百年来,荒人无数次的进入荒神庙,试图获得荒神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却鲜少有人能真正得到荒神的传承。
沧浪也进过荒神庙,他得到了荒神极少一部分传承,开启了血脉之中具有神性的那一部分。但对于真正的传承来讲,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沧浪能在希微巅峰境界力克白舒,除了境界的压制和血脉的传承,更重要的是沧浪他和孟克之一样,天生就擅长于战斗。
近些年间,沧浪也一直忙于战斗。
许是因为安逸平淡的日子过的太久了,久到那些洪荒猛兽已经忘了荒神的存在,忘记了兽族南下之时惨痛的教训。越来越多的猛兽,那些在几百年间销声匿迹的猛兽,仿佛在短短几年之内又重获新生一般,重新活跃在了荒原深处,窥视着温暖的南方,蠢蠢欲动。
多年前的那一幕,便仿佛要随之重演。
异灵者的一个头目,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闯进了荒原深处,并在异兽口中救下沧浪的胞妹。
那是几百年以来,荒原中第一次出现不同寻常的异兽。从那之后,传说中的物种便如同从那些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壁画上面走了下来一般,频繁的出现在荒人的视野之中,搅动的荒人部落,人心惶惶。
荒人部落人口稀少,想要抵御越来越多的凶兽异兽,就一定要借助外来人的帮助。沧浪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同时为了自己部落日后的发展,用为异灵者卖命五年的条件,换取了一个稳定中原之后,举力清剿荒原凶兽的承诺。
所以沧浪才第一次走出了荒原,来到了燕北,等待着中原动荡的那一天,为那些异灵者们,身先士卒。
按理说现在沧浪已经到了破虚境界,正是可堪重用的时候。可沧浪已经成了一个双目浑浊的废人,异灵者们也已经牵到了魔宗这条线。
那么沧浪就是时候变成一枚弃子。
从最开始就没有人想过几年之后,真的要帮荒人部落清剿凶兽。荒人部落之中,也只有沧浪一人有些潜力。
沧浪眼伤来到周游山之后,就基本都是闭门不出,潜心修炼。他之前在荒原深处厮杀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他很久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修炼方面的事情了。
所以当沧浪放下那杆长枪之后,他自然而然的突破到了破虚,拥有了远超寻常破虚高手的实力。一跃和叶桃凌、孟克之、薛冬亦、罗诗兰和李月溪这几位成了同一级别的高手。
只不过可惜的是,天下人还没有如何听说过沧浪的名字。
这天晚上沧浪正在屋中枯坐,忽然听到了一阵令人惊异的敲门声音。在荒原之中,最狡猾的动物都不可能在沧浪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靠近他,那么门口这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呢?
很快沧浪就有了答案,因为门外传来了一个忠厚的声音:“是沧浪么?我是孟克之,我来杀你了!”
沧浪猛然间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眸中只能依稀看到门窗的轮廓,他甚至看不清门外那道黑漆漆的影子。
但尽管孟克之嘴上说着要杀沧浪,手底下的礼数却还是依旧周到,谦逊的敲着屋门,完全没有硬闯进去的意思。
仿佛如果今天沧浪不给孟克之水开门的话,孟克之就会离开,不和沧浪斗个你死我活。
可实际上沧浪很快的应了一声道:“是我!”
随后那屋门猛的被沧浪拉开,孟克之见到一个面色坚毅的汉子,半睁着双眼,满目浑浊。
孟克之一爪向沧浪的胸口抓了过去,这一爪要是抓实了,沧浪的胸口就会多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可沧浪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的长枪横在了胸口。孟克之的手抓在长枪之上,竟然发出了金属铮鸣之声,反震之力将沧浪推了一个趔趄。
在沧浪心里,面前这个男人拥有的超凡脱俗的力量,甚至比那些野兽还要更具有破坏力。
尽管沧浪知道面前这个叫孟克之的少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退缩。他赶在孟克之还没有来得及发动下一次攻击之前,就将手中的长枪甩了出去。
精钢长枪其重量不可估量,沉重之余,定然是难以灵巧的被人使用。就连孟克之看到那柄长枪之后,都没有想到那长枪挥舞起来,竟然是如此的迅猛,叫人难以反应和招架。
仿佛沧浪手中握的不是精铁,而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枪势迅猛,携带着狂烈的罡风向孟克之头颅之上狠狠的砸了过去。
这一下有开金裂石之力,莫说是人的脑袋,就算是真砸在石头上面,那岩石也只能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留给孟克之反应的时间不多,他在躲闪不及之下,只好将双臂交叉挡在自己头顶,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
随后那长枪砸在孟克之的手臂之上,发出了咔嚓一声响,溅射起了一片烛龙黑火。
孟克之的一只手一下子就被沧浪砸断,他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一步未退,反而往前顶了一步,膝盖抬起一下子撞在了沧浪的小腹之上。
沧浪只感觉自己腹部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气海中的灵气近乎凝固,就像是要破裂开来一样。几乎就在那么一瞬间的时间里面,沧浪的血液涌动,驱散了那小腹处的极大痛苦,却没有办法彻底消除孟克之这一顶的影响。
孟克之一击得中,后续又是一爪抓在了沧浪的手腕,试图让沧浪放下长枪。
可沧浪纵使手腕处被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全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向后退了一步,舞动起长枪,拼尽全力的横扫了一下,屋子里面的灯火随之熄灭。
可孟克之却并没有被沧浪击中,反而是在一个下腰之后,一脚踹在沧浪的脚腕之上,让沧浪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沧浪那沉重的身躯倒在地面之上,发出了轰然巨响,甚至连他身后的床板都被撞成了两半。
孟克之这时候才有时间按了按自己被沧浪长枪砸断的胳膊。他本是来杀沧浪的,但当孟克重发现沧浪手底下有几分真本事的时候,天生好战的他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浓厚的战意,他自然舍不得一下子就杀死沧浪。
孟克之在等着沧浪站起来,重新将那杆长枪挥动的虎虎生风。
世间擅长战斗之人,都有着自己钟爱的兵器。不管是刀是剑,还是长枪短匕,又或者是白舒的符和颜丹晕的丝带。
善用兵器克敌,向来都是人们所钟爱的最好的方法,更有人诸般兵器样样精通。再不济的,向李月溪这种佛家弟子,都有金莲这样的法宝。
可孟克之不一样,孟克之不管是和谁打架,他都是空手,那一双带着烛龙黑火的龙抓手,比世间任何一样兵器都要毒辣几分。
但他空手对兵刃,终究还是吃了亏的,因为世上几乎没人能徒手接下白舒的剑,或者是沧浪的枪,还能毫发无伤的。
在第一个照面,孟克之就断了一只胳膊。这不仅没有让孟克之感觉到愤怒和不满,反而还给了他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再此之前,孟克之一直以为,世间只有叶桃凌有能力伤害到自己,想不到在周游山这个小地方,还有一位,而且还仅仅只是破虚初境。
沧浪还没有起身,孟克之就问了出来道:“你是看不见了么?”
沧浪沉声回答道:“不碍事儿的。”
荒原之上极少会有日照,没有人比沧浪更熟悉身处于黑暗之中的感觉。他那双基本废了的眼睛,带给沧浪的影响确实不大。
只不过此时此刻沧浪听到孟克之这一声问,下一次想起了那个一身杀气,却又温润如玉的少年。两人曾经一起厮杀,也一起并肩战斗过,沧浪的眼睛,就是白舒伤的,沧浪却从来没有怪过白舒。
他只是不知道白舒的那条胳膊,最后保住了没有。
一念及此,沧浪心里最先生起的竟然不是怀念或担忧,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在战斗之中,沧浪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分神了,这样的走神很可能会葬送一个人的性命。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一个从始至终都是全神贯注的投入战斗的人,在战斗的时候分心了呢?
答案不外乎思虑二字。
离开荒原越久,荒原之中的情况就有可能越乱越糟糕。而沧浪单靠猜测,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荒原深处真实的处境,也正因为如此,沧浪才无时不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的族人。
他一面担忧,一面得不到真实的情况,就会下意识的往最坏的情况去想。人倘若没有这个想法还好,但人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无法摆脱这种负担,只会在备受煎熬中,一天比一天消沉和烦躁。
沧浪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曾经一个什么都不会去多想的汉子,如今却在一场性命攸关的战斗之中,都走了神。
孟克之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不解的问道:“和我打你都要分心么?”
沧浪从地上爬了起来,边起身边道:“我打不过你。”
孟克之笑笑,又是一爪抓了过去,他同时说道:“我知道,没有人打得过我!”
沧浪神色一凛,握枪的手抖了一抖,只稍稍慢了一步,一枪挑向孟克之的脖颈。
这一抓一挑,不管落在谁身上,谁都要死于非命。可孟克之和沧浪二人,却都没有退却,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
孟克之感觉自己的的掌心甚至已经提前触碰到了温热的鲜血,沧浪也知道下一刻孟克之脖子上会多一个血洞。
可就在最后一刹那间,沧浪持枪的手滑定了上去,把枪杆压了下来,孟克之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另一只手挡在了自己脖子前面。
沧浪知道自己是荒人的希望,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个地方。而孟克之才是真正的战斗天才,他虽然喜欢使用简单有效的攻击,但并不代表孟克之不喜欢使用技巧。
像孟克之这种战斗天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这一招之后,沧浪小腹之上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孟克之那只断手,又被重创了几分。
在狭小的空间里面,两人飞快的过了十几招,孟克之身法诡异,出爪狠辣,而沧浪的长枪却施展不开。
万般无奈之际,沧浪低吼一声,抡起长枪横扫,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整个屋子都坍垮了下来。一片狼籍和灰尘之中,沧浪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从屋子中出来,去到了院子里面。
孟克之知道沧浪心生退意,刚要上前追击,却冷不防沧浪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杆沉重的精钢长枪投掷了出去。
沧浪打的就是孟克之在灰尘的木头碎屑中这一刻的措手不及,所以这一枪速度又快,力道又猛,还不等孟克之反应过来,那长枪已经刺到了孟克之的胸口。
而沧浪在长枪脱手之后,也不管结果如何,拖着自己沉重的身子,头也不回的向院子外面漆黑的树林中跑去。
沧浪这一枪蓄意已久,迅疾有力,孟克之只来得及微微侧了侧身子,随后他整个人抱住了沧浪那杆长枪,却还是被枪身之上携带的力量带着连连后退了七步之多才稳住了身子。
站住脚之后,孟克之没有做片刻停留,拎着长枪就追了上去。他既然答应了别人要把沧浪杀掉,沧浪就必须得死。
黑暗的密林之中,沧浪狼狈不堪的奔逃着,以他现在的视力,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有树,哪里没有。
所以尽管只是一小段路,沧浪还是跌跌撞撞的好几次撞在了树干之上。一些瘦弱的小树,甚至直接被沧浪撞倒,或者是从中折断。
沧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换了以前,沧浪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都没有退过。因为沧浪知道自己若是退了,族人却没得退。
可现在不同,若是沧浪不退,他的族人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所以沧浪只能暂时放下那颗不甘屈服的心,选择委曲求全。
这对沧浪这种人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可惜的是,沧浪选择逃离的时候,本能的选择了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树林。他却忘了,自己根本已经看不清东西,在树林之中举步维艰了。
孟克之很快就追上了沧浪,他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当时孟克之敲门说要杀沧浪的时候,沧浪直接打开了房门,面无惧色。不管是眼睛看不见,还是身受重伤,沧浪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唯独在这一刻孟克之感受到了沧浪的无助。但孟克之绝对不会揣测,沧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孟克之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发了疯一样的想要活下去。
很多年轻人身上没有担子,他们可以活得快意潇洒。比如巫少白,比如陈词。
但沧浪不同,他肩有重担,他无数次的几乎被这重担所压垮,又无数次的挺了过来。
可这一刻沧浪的威胁来自于孟克之,他还能挺过来么?孟克之就算是断了一只手,也完全可以斩杀现阶段的沧浪。
孟克之纠结着喃喃自语道:“好想让你回到破虚巅峰,再治好你的眼睛啊。”
这些期望不是孟克之真正所想,他想要的是一个最强的沧浪,能和自己战个痛快的沧浪。
当然并不是说世间真的没有孟克之的对手,只不过孟克之始终觉得,叶桃凌是一个小姑娘,哪怕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姑娘,但毕竟也是姑娘。
从小孟克之就不欺负女人,更不要说是漂亮的女人,比那一尾一尾摇曳着金色尾巴的锦鲤还要漂亮的事物。
所以孟克之在剑宗的时候,和叶桃凌比试过一场,他故意输给了叶桃凌,叶桃凌也知道,孟克之不是打不过自己,而是不愿意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
从这一点来看,孟克之拥有着男子那令人着迷的大度,和令女子心水的体贴。但那些捕风捉影的剑宗弟子却不明白孟克之的好。
虽然天下间没什么风声,但在剑宗之内,大部分弟子都认为叶桃凌要比孟克之强。
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虚名。你不在孟克之的位置,你不知道孟克之的想法。
战无不胜给人带来的不是得意,只能是寂寞。
所以你也没有办法想象,当孟克之看见沧浪的时候,他是多想再给沧浪一些时间,让沧浪安安稳稳的活到和自己境界相当的那一天。
孟克之之所以空手,就是因为他要永远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处于一个劣势的状态。孟克之让了所有人兵刃,却还是没人打得过他。
沧浪继续在跑,孟克之继续再追。孟克之拎着那杆长枪,跟在沧浪后面整整三天。
直到最后沧浪慌不择路,跳进了一个湖里。沧浪水性很好,一口气可以游出很远很远,就像孟克之院子池塘里那些锦鲤一样,在水中获得了自由。
孟克之也像看到自己那些鱼儿一样,微微欢快的笑了出来。他低声说道:“我不会游泳,追不到你了!”
但沧浪的长枪还留在孟克之手里,孟克之眯着眼睛望着几乎已经要消失在湖水深处的沧浪,学着之前沧浪的动作,也把长枪投掷了出去。
那杆长枪带着一股劲风,在空中如同一颗流星一般一闪而逝,擦着沧浪的气海,刺进了沧浪的腰肋处,将沧浪刺的浑身一震,嘴里灌进了几口冰凉的湖水,身子也顺势沉了进去。
一般人在受了这么种的伤之下,又连续奔逃三天,再遭受如此重击,就是有好几条命都不够用了。
孟克之不紧不慢的追了沧浪三天,就是想给自己一个放过沧浪的理由。但与此同时,孟克之也不可能忽视自己的承诺。
所以脑子向来不太好使的他,想了三天才想出这么一个令自己洋洋得意的办法。
孟克之就全当沧浪这个人已经死了。
但沧浪这种人,真的有这么容易就死么?
孟克之知道答案,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和叶桃凌真的全力以赴的去打一场,到最后谁会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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