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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白舒和陆静修脱离了密集的灯火,踩着碎石子路走向幽暗荒僻的远处,白舒才终于从刚才那种莫名的情绪之中回过神来。
再往前走是一处避风的山坳,冷雨的势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乌漆漆的层云压了下来,冷风的寒意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驱使着白舒赶紧往山坳里面走去。
这是一个大型的采石场,满山的碎石,几盏昏黄的灯火,一堆青壮年的汉子,围着火堆边的汤锅,或站或蹲,或起或坐的捧着饭碗吃饭。
石场中人尽数都穿青黑,和湿漉漉的石子,黑漆漆的山坳宛若一色。唯独白舒和陆静修二人的灰色道袍有些发白,好像是一片黑棋之中,仓皇落进来的两枚白子。
坐中有一大汉三两口吃掉了碗里的东西,站起身来说了一句白舒和陆静修都听不懂的地方话。
见二人迷惑不解,那大汉又用生硬的语气说道:“住店的话你们应该往回走,我们砂场不跟外人做生意。”
陆静修急忙摆手道:“我们爷孙二人想找个地方借宿一晚……”
陆静修的客到话还没说完,那大汉就阴沉着脸道:“继续往前面走,有一处坟圈子,里面有空棺材给你们住。”
这话一说完,饶是陆静修养气功夫极好,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刚要上前和那人理论,却被白舒拦了下来。
这一次倒换成了白舒拖着陆静修往回走了。天知道陆静修什么修为,在人世还有多少年活头,年龄越长的人,就越在乎生死之事。那大汉让陆静修进棺材住,无异于咒陆静修死,也怪不得陆静修生气,这种事情,就算是他也不能免俗。
白舒拖着冰冷疲惫的身躯正要离开的时候,火堆边忽然站起了一个中年人,对着白舒招了招手道:“芽儿过来烤火吧,天气冷,再去找也找不到住处。”
芽儿是说小小子,豆儿是说小丫头,白舒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他安抚了陆静修几句,便走上了前去,陆静修自然也沾了白舒的光,一道走近了火堆。
那中年人倒是一脸和善,和白舒解释道:“山子他以前被外来人骗过,说话冲了点儿,你们两个别在意。”
白舒无所谓道:“防人之心,自是强一点好,不过我们爷孙二人孤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中年人认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姓齐行三,在乌渠做了很多年矿石买卖,你们今天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白舒也不认生,对齐老三说道:“三叔,我和我爷爷是过来讨生计的,自然想要多住一段日子,总不好今天刚到,明天就回去了吧。”
齐老三面色古怪的再次打量了白舒和陆静修一番,砸砸嘴道:“来乌渠讨个啥子生计,外乡人可吃不开哩。”
陆静修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胡子,高深莫测道:“老道三年前观星,得见有一福星陨落,我一路探寻了三年光景,终于找到了乌渠这个地方,这次说什么老道也不想错过,而且说不好,这也是你们乌渠的一桩机缘。”
齐老三自是不信,以为陆静修满口胡言乱语,也是招摇撞骗之流,心中不屑更甚,便不再理陆静修,转而对白舒道:“小芽儿明天若是没什么事情,可以在矿里矿外转上一转,看看有什么担当的起的活计,我倒是能作主让你干起。”
齐老三微微一顿道:“莫说工钱几何,倒叫你吃饱睡好,总不至于误了长身体。”
齐老三说罢略带鄙视的看了陆静修一眼,然后走到汤锅前,盛了一晚肉汤给白舒递了过来。
这砂场之中多是力气活,是以汤中肉食倒真是不少,最重要的是,一碗肉汤下去,白舒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那种被冰水浸泡了一天的寒意,也随之被驱散的干干净净。
陆静修没有肉汤喝,只能不情不愿的啃着干饼子望着白舒。白舒却在心里暗暗嘀咕,这陆静修实在是一人千面,白舒根本不知道那一刻的陆静修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又或者说,陆静修这个人本来就是千变万化。
和陆静修这种人相处,白舒永远也揣测不出他下一步的行为,或者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这才是白舒跟在陆静修身边,最大程度上的对于未知的恐惧。
夜色深了一些,刚刚歇了片刻的秋雨又稀稀疏疏的落了起来。白舒坐在火堆边,用手托着下巴,惆怅的望着远处的山林。
起伏的山脉遮蔽住了小半的天空,在泛着蓝灰的天边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浓郁的黑暗深处又在白舒的凝注下缓缓泛起涟漪,如同夜色之中一朵朵盛开的黑莲。
山中一片寂静,时不时传来一声犬吠,都听的格外清晰。
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舒望着远处的山脉和天空,忽然极为憧憬大山之后的世界,想攀到那最高的高点,看一看乌渠的日出和晚霞。
那一定是万象炫目,心驰神往。
似乎是从来没看过雨天的天空和山脉,最后白舒是被那个叫山子的大汉给拉进屋子里面的。
砂场的屋子大部分都在矿洞之中,阴暗潮湿,却因为人们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篝火热烈的燃烧而显得格外的温暖。
白舒和陆静修只在角落之中共享一张散发着霉味儿的小床,两个人靠坐在一起,裹着一张薄毯取暖,准备随时用这种方式进入梦乡。
白舒的睡眠一如既往的差,尤其是在这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且充满鼾声的矿洞之中。
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过去,只有陆静修还微眯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小口小口的饮着酒。
白舒低声问陆静修道:“这乌渠真有什么福星么?”
陆静修嘲笑白舒道:“这话你不会都信了吧,自然是骗他们的。”
白舒顿时有些生气,因为他觉得陆静修这种人一定不会说谎,而且不管他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可能是真的。
陆静修喝了口酒对白舒道:“怎么,生气了?你有没有发现你小子的性格越来越像是普通人了,总好过之前那变态的性子。”
白舒一愣,才发现自己从这次醒过来之后,已经有了两次不应该有的情绪。第一次是抡胳膊挽袖子要和别人打架,第二次就是刚刚莫名其妙生陆静修的气。
“你才是变态,老变态!”白舒气鼓鼓的骂道。
陆静修则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好在他的笑声盖不过其他人的鼾声,否则又是一桩麻烦。
白舒不是没有普通人所拥有的那些情绪,只不过白舒习惯性的将这些情绪克制和隐藏了起来。所以在乌渠这种地方,白舒没有一丝一毫的顾虑,反而更愿意在别人面前展现出一个真实的自己。
白舒心里的秘密太多,背负的太多,也在旁人面前演戏演的太久了,所以这一刻尽管白舒的处境算不上是好,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连修行都不用修行了,哪里还有什么压力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压力呢?
很快白舒就在一片嘈杂声中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乡的酣甜击溃了白舒所有的顾虑和负担,上一次进入梦乡,仿佛还是遥远而不真切的前世。
一夜无话,第二天乌渠虽然没有继续下雨,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整个天地就仿佛陷入了青色的漩涡之中,永远也无法脱离这样惆怅而又凄美的色调。
白舒睡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清早,才走进砂场,就看到陆静修在砂场里面靠近大门的地方支起了桌椅,摆起了卦摊。
只不过这个时候砂场内的工人都在忙着,还没有人去搭理陆静修。白舒甚至怀疑等一下那些汉子忙完了,会不会拎着陆静修的脖子,把他像扔小鸡子一样给扔出门去。
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了这般情景,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陆静修本来在闭目养神,却突然好似有所察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向白舒看了过来。
白舒顿时有一种说人坏话被识破的恐惧感,连忙收拢了笑意,慢悠悠的走到了陆静修的身边。
一到近处白舒才发现,陆静修面前的桌子上算命的家伙一应俱全,从龟甲到铜钱,再从卦签到蓍草,倒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陆静修见白舒一边打量着自己的算卦工具,一边在微微点头,便问道:“怎么,小子,你也会问卜不成?”
白舒肚子里那点儿东西在别人面前或许还值得称道一番,但在陆静修这里,还真的是不值一提。
可白舒还是故作神秘道:“这方面嘛,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白舒知道越是这样谦虚,就越能让别人摸不清自己的深浅,越不会被人小瞧。
谁想到陆静修立刻不屑道:“你就吹吧小子,回头让你做几单生意,你肯定就露馅儿了。”
白舒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别过头去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我接哪门子生意。”
白舒一句话说完还不算完,紧接着又道:“而且你给我和董色看的手相也不准。”
说起这件事情来白舒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一横就指着陆静修的鼻子骂道:“我去你(妈)的手相不合,我和董色天作之合,谁都别想拆散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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