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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早上两人莫名其妙的淋了一场冰凉透骨的秋雨,在换过干净衣服擦干了头发之后,两个人分别在自己的住处烤着火,但骨子里的寒冷,却仿若挥之不去。
白舒在依稀中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了。一直以来白舒做事情都很成熟,很有分寸,这反而是白舒极少见的符合他自身年龄的行为。
工人们都在矿里面上工,因为秋雨的原因,这一天陆静修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摊儿,而是干脆都不起来,裹着被子蒙头大睡。在湿浊的空气之中,白舒甚至迫切的渴望再走出门去淋一场雨,至少外面的天地是干净清澈的。
白舒不知道寻眉会不会染上风寒,他自己的身子却在这样一番折腾之后,不争气的病了起来,未成山倒之势,却莫名压抑给白舒一种终将抽丝难愈的感觉。
这一场秋雨越下越大,到了下午,天阴如墨,风号如怒,整个乌渠黑的如同傍晚一般。
山子就是踩着乌云和惊雷风尘仆仆的赶回了砂场的。
万幸的是,白舒所需求的药材山子基本都给白舒凑齐了,就连煎药用的砂锅,山子都特意买了一口。
山子告诉白舒,乌渠之中唯一的郎中邢老在看过自己母亲的病之后,直言说不会出手相救,所以到了最后,山子只能寄希望于白舒和陆静修二人,这也是山子为什么要在外面一连逗留好几天不回来,也要凑齐药材的原因。
山子的信任让白舒心头如同压起一座大山,所以白舒不敢耽误,冒着瓢泼大雨和山子一起去了他的住处,着手开始一点点尝试着治疗。
白舒虽然跟着汤无厌学了一些医术,但终归是时日过短,医术浅薄,所幸白舒记忆力还算是不错,很多良药方子和治病救人的手段,都记得清楚。尽管如此,白舒对于肺痨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山子的母亲身体也差到了极点,就算是不懂医术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留给她的时日并不多了。
傍晚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寻眉撑伞踩着乡间小路的泥泞也来到了山子的住处,衣服湿了大半,裙摆上沾满了泥水。
白舒担心寻眉的身体,叹了声气。她的到来不会给事情带来任何转机,但总归她还是来了,只要来了就意味着什么,至少比那些不闻不问的人要强的多了。
三个人一起忙了一刻,更晚的时候雨又下大了,白舒和寻眉也就干脆不回砂场,在山子家住了下来。
说是住下来,也不过是坐着靠在墙壁上,将就着睡上一会儿。白舒之前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好,现在淋过了雨,生起了病,又忙活了一晚上,反而是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白舒感觉到有人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睁眼,看见寻眉正弯着身子为自己裹上一件外衣,看那衣服的宽大的样子,也不难猜出这是山子的衣服。而一旁的山子也因为连日的奔波,现在骤然松懈下来,而睡得格外的专注,鼾声如雷。
白舒醒来口干舌燥,忽然一阵气急,下意识的咳嗽了起来,之前寻眉因为室内昏暗没有发现白舒醒来,这一刻她也察觉到了白舒的苏醒,蹲在白舒身边温柔的帮白舒拍着后背顺着气,嘴里同时歉疚道:“早上也不知是怎了,惹你淋雨,想不到你身子弱,却染上风寒了。”
白舒望着寻眉关切的脸色,心头一阵苦涩,他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成了身子弱,要被人照顾的那种人,他明明经过了魔宗的炼体和长时间的精纯灵气洗礼,身子怎么会差呢!
见白舒没有说话,寻眉又起身给白舒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白舒的嘴边,体贴的喂白舒喝了下去。
然后寻眉问白舒道:“你明明不是我们乌渠里的人,只不过是异乡客,为什么还要在乎我们乌渠中人的死活呢?”
白舒知道这种事情不好解释,所以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沉默片刻之后,转移了话题,问寻眉道:“你这几天应该都没睡好吧。”
寻眉心事被白舒一语戳破,神色一黯,头微微低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烛火之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也没有回答白舒的问题,只是出离的沉默。
如果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没办法解决,那就干脆憋在心里不说,至少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给别人造成困扰。
白舒明白寻眉的想法,白舒又说了一句话,作为这次半夜惊醒的对话的结束语。
“趁着天还没亮,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屋子外面风小了下来,雨小了下来,视线可见的范围也小了下来,白舒心里的苦闷却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增长了起来,可他真的觉得身心俱疲,便在没多久之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已过,雨停风止,白舒自己留在了山子家,劝山子和寻眉出去筹集陆静修要的五百两银子。白舒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救活山子母亲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还是在陆静修的身上,倒不如老老实实听从陆静修的安排。
白舒同山子和寻眉说明了这一点,两人也知道留下来帮不了白舒什么忙,便干脆离开筹钱去了。
之后一连三日风平浪静,陆静修继续一日三卦,木府那边儿也没有新的动静,山子和寻眉每晚回来,基本都是徒劳无获,筹集五百两银子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一天晚上白舒不得已坦言告诉二人,山子的娘亲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这一晚山子一个健壮如山的汉子,在自己母亲病榻之前哭成了一个泪人。
第二天一早,寻眉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离开了山子家,而白舒也在万般无奈之下,准备再去找一次陆静修。白舒总是不敢相信,陆静修真的会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的那种人。
白舒到砂场的时候陆静修三卦还没有算完,正是热闹的时候,白舒的归来让这个清早更显热闹。
因为人们都知道这个跟着陆静修一起来的小道士被青娃子打破了鼻子,都知道这个小道士懂一些医术,甚至敢接手邢老都不敢接手的病人。
白舒一连离开砂场好几天,这还是他近几日第一次回来。
白舒拨开密集的人群,直接走到了陆静修的桌子前面。陆静修带着满脸笑意,春风得意的望着白舒,甚至还问了一句:“怎么样,臭小子是不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特意跑回来炫耀的?”
白舒看着陆静修这一刻的嘴脸,竟无可抑制的感觉到了恶心。
白舒阴沉着脸色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救不了谁,我是专程赶回来求你的。”
周围人群在听到白舒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压住了纷纷的议论声,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
陆静修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的对白舒道:“那你求我啊!”
尽管只是顺藤摸瓜,顺水推船的一句话,可白舒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
人在做事情的时候,有时候根本不是在抉择,而是在做一种衡量,你做成这件事情的决心和渴望,是不是大于你害怕在达成这件事情过程中所遇到的麻烦,所失去的东西。
白舒真的很想救山子娘亲这一命,他喜欢这个心思简单的乌渠大汉,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自己照顾医治了好几天的病人就这样痛苦不堪的死去。
于是白舒勉为其难开口,开口声音就有些沙哑道:“我求你救救她。”
这句话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微不足道,甚至于在一个外乡人嘴里说出来都有些可笑,可这句话毕竟是白舒说出来的话,白舒向来都不是那种会求别人的人,他宁愿自己吃再多苦,也不愿意去求别人,可此情此景,白舒终于还是求人了。
陆静修却没有急着答应白舒,他站起了身来,越过桌子走到了白舒身前。陆静修白发苍苍,身形佝偻,根本没有白舒看起来那般伟岸。
可这一刻白舒在陆静修面前却没有任何气势,因为白舒有求于人。
陆静修却并不满意白舒只是这样,于是陆静修对白舒道:“你跪下来磕头求我,我就答应你去救她,你觉得怎么样?”
白舒脸色没有继续变得难看,这种耻辱的情绪撕扯着白舒,已经让白舒逐渐感觉到了麻木,但白舒还是下意识的抗拒陆静修的这个提议。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越来越看不懂白舒和陆静修的关系了,明明是一对爷孙,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外人闹成现在这般僵硬。
陆静修没有给白舒过多的思考的机会,他低声道:“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考虑。”
陆静修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倒数,他数的很快,根本没有留给白舒什么时间,而白舒在这短暂的一刻之中,脑海里想的全部都是昨天晚上山子痛哭流涕的摸样。
于是白舒不可自制的膝盖一软,就要跪在碎石子之上,白舒的心脆弱的像是裂开了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宛若天籁一般的声音在白舒身后响起,帮白舒把那颗即将破碎的心重新的粘了回去。
“小道士别跪,我凑足了银子了。”
最后一刻,寻眉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她穿的没有往日一般惊艳,却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光芒,驱散了乌渠青灰色的沉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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