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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彬没有想到简雍如此直率地进入正题。此刻简雍发问,辛彬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如果说战事顺利,他很担心刘豫州的援军因此而放缓脚步,进而影响到所有人的安危;如果说战事不顺利,他更担心简雍细问下去,某些真实情况难以遮掩,进而被陈兰所探知。
一时间,辛彬竟然有些目瞪口呆的样子。
事实上,这个问题即使身在擂鼓尖隘口的人们也很难回答。
可以说战局顺利,因为曹军果然如此前所想的那样,继续发动攻势;因为地形的限制,他们动用的兵力数量与上次并无多少区别,并且再一次在山道和石梯上遭到箭矢飞石袭击,蒙受了惨烈的损失。
但也可以说,战局不那么顺利。因为曹军这一次进攻,形成的威胁数倍于前。
此次曹军有备而来,参与进攻的部队,与前次不同。这支部队大都穿皮甲、戴皮盔,行动非常敏捷,应当是张辽麾下负责追亡逐北的轻骑兵弃马入山。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优秀的射手,在山道上奔走时,用角弓、重箭往台地上猛烈射击;而登上平台后则以刀盾作战。
由山道越过石梯,最终突至栅栏前的过程,曹军依旧是以骁勇之将亲身冲杀在前,凭借武力击破抵抗。但这次张辽并没有出现,始终冲杀在前的是上次战斗中坚守石梯尽头、接应张辽的那名军校。陈夏看得明白,丁立便是死于此人的刀下。
由于此次的作战方针乃是层层阻截后退、诱敌深入,因而陈夏并无意在栅栏前与此人强硬对抗,眼看曹军来势汹汹,他先号令部属们退入第一道栅栏,自己领着一队亲卫且战且走,觑了一个空档,往台地侧面靠近岩壁处退去了。
数十名曹兵涌到栅栏之前的时候,无数长枪和长矛依旧如同森林般探出来,向他们疯狂戳刺。但这次曹兵站立的位置略微靠后些,他们稳住队列,用手中武器竭力荡开枪矛。随即有几名始终处于他们掩护下的、携带铁钩长绳的甲士则将铁钩扔出去,勾到栅栏上。
此次曹军登上台地,大量携带了铁钩、绳索,专用于对付栅栏。
铁钩、绳索,本是军中设立营寨、拖曳木料重物时常备之物。张辽领兵深入天柱山以前,就命令朱盖在大营里集中各类物资送到最前方。故而他们在第一次进攻失败后,很快就准备好针对性的器械。
栅栏后面的防御队列中,有些将士挥刀去砍铁钩,徒然啪啪溅出几个火星。
陈夏这时候带着残余的亲卫,正想从岩壁下方翻越栅栏,眼看这情况,连声喝骂道:“都是傻子吗?砍绳子!砍绳子!”
后一批从石梯上攀登上来的曹兵注意到了陈夏的吼声。陈夏话音未落,便有十数支长箭破空飞来,其中一支正中他的大腿。
这批曹军使用的箭矢与寻常弓箭手不同,箭簇要重得多,锋刃也更宽阔,非常适合在较短距离内造成目标的严重伤害。陈夏中箭之后,鲜红的血从箭簇割裂的伤口中喷溅出来,就像无数鲜红色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到亲卫们的身上和甲胄上。与此同时,亲卫们也被射倒了好几个,剩余的人连忙把陈夏拖到更加侧面的位置,躲藏在崖边凸起的岩石后避箭。
目睹了这一幕,栅栏后的长枪手们愈发紧张失措,虽然有几人按照陈夏的吩咐去砍绳子,却已经来不及了。位于中央部位的两面栅栏分别被两个和三个铁钩勾住,随即十余名曹兵拉扯着绳子,向后猛拽。
栅栏毕竟是仓促搭建的,因为缺乏必要的工具,建造时就很凑合,不算牢固。伴随着绳子崩断和木头啪啪断裂的声音,两面栅栏四分五裂。
位于栅栏两侧位置的的长枪手们连忙聚拢来,不断加厚栅栏破碎处的力量,有些人双手举着长枪,从前方同袍的肩膀上方探出去戳刺;还有人半蹲着向腿脚的高度下手。同时后方弓手们也完全不节约箭矢了,疯狂地搭弓向曹军乱射。
然而,曹军士卒毫不犹豫,也毫不顾忌死伤。栅栏一旦破碎,他们立即冲锋。
一名都伯模样的曹军军官不顾自己身上多处受伤,左右挥舞着环首刀杀入栅栏后方。虽然立时就被四把长枪同时刺中,却奋力将刀锋狠狠劈入身前一个长枪手的面门,然后才倒地咽气。
凭借此人冲开的空间,又有几名曹军士卒冲进了栅栏以内展开厮杀。他们面对着长枪没能坚持多久,可是用身躯撞出的间隙,使得另一名曹军军官挥动双刀猛冲,带领更多的曹军涌了进来。
他们将陈夏所部的长枪手们反推了回去;还有些人用力摇晃着缺口两旁的栅栏,试图扩大缺口面积,让后继的曹军将士更容易突破。在他们的后方,越来越多的曹兵通过石梯攀登上来。突破栅栏的场景让他们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于是奋勇向前,斗志愈发高昂。
而守军们忽然发现,陈夏再也没有发布号令,整条战线都像是在被动挨打……陈夏死了?还是怎么样了?缺乏指挥的将士们渐渐乱了阵脚。第二道栅栏处,有人开始向后方张望,意图抢先后退。
这不是应该出现的情形。层层阻截后退,并非不战而退,更不能崩溃。在依托栅栏的每一道防线上,都应当给曹军施加足够的压力,保持着战斗的强度,一步步地诱使曹军如飞蛾扑火般不断深入台地。
而整建制的兵力崩溃,会对防御方的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一旦出现连锁反应,全军就此溃散,那就一切全完了!还谈什么诱敌深入,还拿什么来反击歼灭台地上的曹军?
好在此刻身处台地上的曲长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沙场老手,他们战场判断和指挥能力均非寻常人可比。虽然陈夏意外中箭,导致部属动摇,但是负责第三道栅栏的邓铜,立即策动部属向前,同时亲自带领一批刀盾手,向曹军突入的缺口发起反击。
通常来说,大家都公认邓铜是雷绪麾下最擅战的曲长;他的部下也是雷氏宗族部曲中最擅打硬仗的强兵,部队的披甲率很高,武器也比其他部曲更精良。当他进入到第一道栅栏后方时,立即分出两队甲士,让他们代替弓手去支撑住缺口两侧摇摇欲坠的栅栏。
这队弓手的箭矢早就用完了,好在每人都背负着布带,随身带着大小石头数块,一旦腾出手来,连忙掏出石头猛烈投掷。
邓铜从他们身后奔过,口中大骂:“奶奶的,都扔准点!连声曹军的惨叫都听不到,你们有鸟用!鸟用!”
这批弓手是由几个曲长的部下里统一抽调出来的,带领弓手的都伯乃是邓铜在河东招揽的部下,匈奴人刘七。见邓铜暴跳如雷,刘七不敢还嘴。其实他也是无奈,开战至今,弓手们射光了箭矢,手臂累得抬不起来,眼下还要扔这么沉重的石块……但既然邓铜喝骂,刘七能说什么?
“都给我用力扔啊!你们这群鸟人!”他大吼着激励部下。这种激励方式显然是从邓铜那里学来的,于是飞舞的石块似乎密集了些。
邓铜骂骂咧咧地从弓手背后经过。
前方十步,就是曹军在第一道栅栏上拽出的缺口。数十名曹军已经楔入这个开口,与尚在坚持抵抗的陈夏所部在狭小区域中殊死搏斗。一眼望去,只见血肉横飞,残肢遍布,鲜血四处喷溅,仿佛把空气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稳住!稳住!乃公来啦!”邓铜纵声吼叫,随即沿着栅栏的方向横向突击,猛地撞进了曹军凸出部的后方。
曹军竭力与正面的敌人对抗,不防侧翼受到强袭,队伍顿时被切成了内外两段。栅栏内部的那一批于是四面受敌,瞬间陷入绝境。
在如此狭小紧密的作战环境下,一旦被包围,立刻就是万仞攒身而下。在上次进攻中,随张辽冲锋的战士都身着铁质甲胄,哪怕落入这种场合也能稍许坚持。但这一次登上台地的曹兵绝大多数都只有皮质的轻甲,被包围之后,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抵挡的机会。
闯入栅栏后作战的曹兵很快就死伤殆尽。那名双手各持长刀的军官知道自己身陷重围,他疯狂挥舞长刀,大声呼喝着,只想再多砍死一个敌人。可是邓铜等人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他的长刀能碰到的,只有敌人密密麻麻的武器而已。
邓铜觑个空隙,从军官背后迫近,挥动大刀直劈在他的后脑。沉重的刀刃被军官的皮盔和坚固的头盖骨挡住了,未能深入;虽然血水像瀑布一样沿着头颅和脖颈流淌下来,可那军官只嘶喊了一声,依旧在徒劳地乱舞着双刀。邓铜骂了句,双手横向挥刀,这下正正地切过后颈,割断了他的颈椎。于是那军官瞬间颓然栽倒,扑在污泥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当栅栏后的曹军被围攻时,跟随着邓铜分割敌阵的刀盾手们,则面临后继曹军的猛烈攻击。曹军盯着栅栏的缺口猛冲,就像是泛滥的洪水,不断冲击着堤坝破损处那样。
负责支撑栅栏的甲士连续出现死伤,负责掩护邓铜背后的刀盾手很快就抵挡不住了。眼看身后的队伍动摇,邓铜反身又往栅栏的缺口处冲去,沿途格挡了几支箭矢,随即就像暴怒的猛兽般站在缺口处大声咆哮厮杀。
眼看邓铜如此勇猛,稍后方的雷远不禁赞叹一声。
郭竟也颔首道:“邓曲长确实凶悍。”
贺松看了眼雷远,向郭竟道:“郭曲长有所不知,老邓看起来只是粗猛之人,其实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是真正的好手。你想,他在冲杀之前的短时间里,就已经对甲士、弓手作出了有效的部署;他自己带人突进的方向,也是曹军的薄弱之处。换了别人在场,未必能做到这程度。”
郭竟眯眼看了看战场,又想了想:“果然如此。”
雷远也在盯着战场。论起战场经验,他较之于宿将或者尚有欠缺,但至少能看得明白,随着邓铜加入战斗,第一道栅栏的局势略微稳定了片刻。借着这点时间,一队队的将士们在箭矢和飞石的掩护之下有序后退,在第二道栅栏处重整了队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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