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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折返回拒柳堰上,范登满脸通红,精神亢奋异常。
此时营地里尚有两百余人忙忙碌碌,负责将过去两日收集到顺水冲下的粮秣等物展开晾晒,以供后继众人吃用。
范登连声呼喝他们,令他们不必再管粮秣,而转而去拒柳堰下方填埋尸身,平整土地,尽快扩充出可供搭建新营地的区域来。
拒柳堰本身是召父渠的配套工程,由瀴水南岸的一道自然堤和多处人工堤坝组成,规模不小。但洪水之后,北、东两面的人工堤坝皆溃,自然堤也受激流冲刷,边缘垮塌得厉害,到此时已成了高突于平地的土台模样。
范登等人此时所据的营地,大概占了整片土台的四分之一。若魏王亲提大军到此,这土台必定完全归魏王所用,但范登等人也不能没有去处,所以这时候新设营地,反而是当务之急。
拒柳堰下方,向东南面两里许,原有一处屯据民伕的营地。这会儿营地完全被洪水冲垮,周边有好几处泥泞齐膝的沼泽。
这片营地再往南,有一片规模巨大的芦苇荡。早前任晖等人攻打拒柳堰,便在此地藏兵的。洪水过后,芦苇荡本来成片倒伏,可这时候居然已经丫丫叉叉地慢慢恢复。
邓范指挥着将士们砍伐芦苇,将之编作四五尺宽幅,层层覆盖在地面,形成适合扎营的地基。忙到下午,他忽然想起,须得为魏王大军准备煮饭所用的柴薪。于是他调了更多的人,砍伐更多的芦苇,将之堆积在高地晾晒。
为了砍伐芦苇方便,他将多余的芦苇宽幅敷设在芦苇荡里,形成好几条道路。
营地里的将士,这时候被邓范指挥得团团乱转,忙了好几个时辰都不得歇。偏偏将士们竟无怨言,干得热火朝天。
州泰反倒快看不下去了,劝他说,魏王大军的后勤事务,自有专们的高官重臣负责。你区区一个都伯,隔着魏王七八百级不止,就算立功也到不了魏王眼里,或许不必如此殷勤?
孰料邓范正色道:“魏王明日将至来此地,这是何,何等的殊荣?范某纵然披,披肝沥胆,不足报也。提前做好眼前这些零,零零碎碎的小事,乃是人臣的本分。”
这番话说得,州泰简直要掩面羞愧。
他击节叹道:“范都伯的忠诚,吾固知矣!”
赞叹过后,他下定决心,要将这埋没于下僚的人才举荐给上司刘晔,给他更好的前途。
九月中旬,已然昼短夜长。申时以后,天色愈来愈昏暗,邓范于是又唤了部下,在拒柳堰上燃起一整排巨大的火堆,为下方忙碌的同伴们照明。
这个想法很好,但晾干的柴薪数量不够,许多将士直接就拿了砍伐不久的芦苇投进火堆里。因为芦苇不干,散发的烟雾特别多,有时候投进火堆里的芦苇杆子劈劈啪啪地烧了起来,露在外头的尾部还冒着水泡发出滋滋的响声。
火焰升腾,烟雾随风飘散,往下风处的营地方向滚滚涌去。
有将士立即觉得呛人,便找负责生火的军官,恳请熄灭几座火头。也有些将士觉得,这种烟雾用来驱赶蚊蝇毒虫很有效,而且火头熄灭以后,就得自家举着松明火把干活,更加麻烦,又建议再多生几堆火。
这时候邓范正在堤坝北面,陪着州泰探看从鹿门山方向绕行过来的道路,准备尽快安排人手加固,所以没顾上这些人的争执。
于是将士们吵吵嚷嚷,闹腾得负责生火的军官焦躁。
这军官乃是随同邓范留在拒柳堰的得力人手,名唤郑高,也是庐江雷氏的旧人。他最初曾是丁立、丁奉的部下,后来调到邓铜手下服役。早年雷远奇袭曹军在汝南的粮仓,郑高负责引路有大功。
邓铜死后,郑高因为资历深、见识广,隐然成为邓范的左右手,近年来已经升为营司马。
但他在拒柳堰上,只当自己是个都伯。这时候这营地里聚拢的,都是劫后余生的同伴,人心终究有些浮动,不似正常军队里那样,上级对下级可以生杀予夺。既然有人闹腾,他便有时候浇水熄灭几堆火,有时候又无可无不可地再度将之点燃。直到最后州泰和范登注意到火堆明灭,赶过来查问,他才消停。
距离拒柳堰三里开外,一处隐蔽的位置。
罗阿惮宁和几名同伴就在这里。
此前交州军化整为零,反复滋扰南下曹军,迫使曹军不断分兵驱赶,以保障淯水沿线的安全。这样一来,固然使得曹军隐显散乱,可活动在淯水周边的交州军斥候,撞见曹军的机会就大了很多,连续数日以来,死伤不少。
然而愈是在这时候,掌握战场动向就愈是重要。交州军依旧不断地遣出斥候,而能够在这时候承担重任的,一定是交州军中极机敏果决的精悍之士。
罗阿惮宁便是其中之一。
与他一同出身于廉水畔蛮夷部落的罗柯,此前曾随同曲长黄小石潜伏哨探,抓捕了曹军行军司马一级的军官。可惜此时黄小石已经战死,罗阿惮宁和罗柯等人再度出发哨探,总觉得心头有股压不住的火。
凭着这股子火气,罗阿惮宁刻意地潜到距离拒柳堰较近处。但紧张中的潜行,对体力消耗也是极大。这会儿他浑身上下都被汉水浸透了,虽然抵达隐蔽位置已经好一会儿,但依然急促地喘着气。
不过,他把喘息声控制的很好,声音很低,激起的气流,只将遮挡在面前的树叶吹动。
他眯着眼睛,眺望拒柳堰方向。那处的曹军营地里,有一座座火堆闪耀着,仿佛星光贴着地面,忽隐忽现。
这种忽隐忽现的规律,是罗阿惮宁很熟悉的。
罗阿惮宁不同于寻常蛮兵,他是有志气、有想法的。他怀着诚心诚意,想要在军中做出一番事业来。所以他将军中的号令、旗语、哨声、鼓角声的寓意等等,记得都很清楚。而眼前这些火堆明灭的次序,恰好符合其中的规律。
天空中的浮云移动,月光有时候洒落,有时候又被遮掩。
待到火堆不再变化,弯月已经升上了天顶。罗阿惮宁拿出系在腰间的骨哨。
因为被他反复地攥紧又松开,骨哨带着温热,带着掌心的汗水。这种骨哨是交趾郡以西、自称缚娄国遗民的部落特产,取自于某种猛禽的翅骨,其尖锐的声音在夜间能传得特别远,而音质像极了鸟类的鸣叫,设非早有准备,很难分辨得出。
罗阿惮宁心里重复再想一想火堆明灭的规律。那换成汉家的言语,只是几段没什么关联的短句,罗阿惮宁不知道其中奥秘,但他能确认,这一定极其重要,这便是雷将军一直在等待的消息。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鼓起胸膛,将骨哨凑在唇边,用力的吹响。
轻灵如鹤唳的声音振动空气,远远传开。
吹了一通,罗阿惮宁将骨哨重新握在手里,侧耳倾听。遥远的夜幕深处,有另一支哨声继之而起;接着似乎还有更远的第三支,仿佛睡眠的鹤群遭猛兽惊吓,此起彼伏地啸叫不停。
哨声传递甚远,而距离较近处,许多人直接就看到了火堆的光芒。邓塞以外曹军重重,晚间无数篝火灯光,宛如群星,但有心人分辨,总能找到自家等待的东西。
邓塞的军寨中,周仓和李贞一前一后,匆匆奔往关羽歇宿的帐幕。
“君侯,你看!你看!”
关羽早已探看许久,他平静地回身,捋了捋须髯:“时机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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