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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关。
此地系关中的四塞之一,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自古以来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当年秦楚交战,楚军丧师八万,怀王束手于此。
后来秦并六国,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其中“南极吴楚”的这一条道路,便是经蓝田、武关一线入荆州,又称为商於道。其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锥,树以青松。
秦二十八年、三十七年,始皇帝两次东巡郡县,皆由此道出入。
然而,武关道沿线艰险,山高水深,夏秋多雨季节山洪暴发,时常冲垮道路桥梁。近百年来,由于地方官吏失职,坐视着这条古道日渐衰败,连带着沿途的驿站也陆续裁撤了许多,以至于曹氏在荆襄、关中两地对抗汉中王时,两个战区的重兵并未能彼此支援。
这种局面,在汉中王括取荆襄、关中以后,得到了改善。
自建安二十四年末,中枢调度了包括曹军俘虏和离散流民在内的大量人力物力,开始重新恢复长安周边的诸多水利、道路、桥梁等设施。其中便包括了对武关道的修复。
按照荆、雍两地州府行文确认,在武关道上预计将耗时三年,动用十万以上的劳工,修桥梁、起驿置,并拓宽原有道路或别开新道,以应对秦代以后的山水地势变迁。
当然,这样的大工程,绝不可能齐头并进,同时铺开。一开始做的,就只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处缝补,先使道路恢复正常通行。故而,策马走在武关道上,依然只觉这山道崎岖狭窄异常,有时候两边都是悬崖,看不到太阳,有时候又有流水顺着一侧的山涧奔腾,冲激着岩崖,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样的环境下,马匹很容易紧张,很快就会疲惫,尤以拉车的马匹为甚。上午赶了两个时辰的路,邓范便带着同伴们在一处驿置歇马。
这驿置是新建的,规模不小,能容纳七八十人。驿置本身是一个四方形的两层坞壁,外设高墙,位于一片山坳中央。后方还有很大的区域是马厩,外设了专门的草场用来养马。
因为首要保障通信的缘故,近来新设的驿置里暂时没有备用的马车,全用驿马。好在一行队列中的两辆辎车虽经颠簸,依旧牢固。
邓范奉上符传,请啬夫看过,亲自将马匹都牵到马厩里安排精料;再折返回来,安排腾出三十余席位,张罗着同行人等落座。
前排坐的,都是矫健武士,而后面一小块区域,则有女眷、仆婢和孩童。
早有他人请啬夫快快安排食物、饮水。
啬夫见邓范的符传上,写着身份乃是个校尉,想了想,便记起这位在去年荆襄大战中立下大功的有名人物,当下不敢轻忽,亲自催促饮食,再来照应。
啬夫四十多岁正当壮年,脸上有一道刀疤,左臂挂在身侧,从来不抬。一看就是老卒出身,众人顿时觉得亲切,彼此说话也就轻松自在。
邓范与他攀谈几句,知道他本为江陵守卒,上司是个叫张郊的都伯。因为数年前在据守江陵、苦斗江东的战事中落了残疾,手臂的骨骼碎裂,再没法发力,于是不得不退伍。他也真有几分本事,先在江陵城外的一个亭里作了求盗,后来积功迁转,成了年俸百石的有秩之吏。
当年江东背盟突袭江陵,城中又出了叛徒,直接开门揖盗,那局面当真是险到极处。在那场大战中出生入死而受重伤的,真正是军中的好汉,谁也不敢轻视。
当下邓范看看自家同伴,转而向那啬夫道:“失,失敬。请足下来,与我同席,我们边,边吃边聊。”
儒生曰,食不语,寝不言。武人没那些规矩,当下众人一边吃着,一边谈论些见闻、闲事,甚是快活。
啬夫又专门唤人取出了自家浸在深井里的瓜果,切开堆作一盘,浇了蜂蜜,请邓范等人享用。
其中有一种西域传入的胡瓜,青皮绿瓤,甚是多汁,较之交州所产的瓜果未必多么甘甜,却胜在口味新鲜有趣,深秋时大口咀嚼,颇觉爽脆。
正吃的兴高采烈,忽听外头锣声急响。
邓范脸色微变,与身边数人交换了个眼色,随即按刀起身:“怎,怎么回事?”
正好置丞从上面奔下来,大声嚷道:“有贼兵!贼兵来袭!关门!备战!”
听得置丞这般喊,好些驿丁全都跳起,各自奔去拿取弓刀。
邓范忙上二楼眺望,只见山道对策的林木动摇,隐约有人影穿行。
“这,这贼兵是什么来路?”
啬夫应道:“去岁我军大破曹军,斩俘无数,但也有许多曹兵退出了战场。往北逃亡的那些,都顺利与新野曹军大队汇合。而往西北面逃走的,正撞上汉中王廓取关中,这一来,他们前出无门,后退无路,那些不愿意投降的,都避入深山……前后快一年了,犹自作乱。”
又一人登上二楼,和声问道:“这些贼兵,数量很多么?”
“彼辈大都凶悍狡诈,常给我们添麻烦。但负责此段道路的郡尉多次带兵征缴,每次皆有斩获;他们有时下山掳掠,但却打不动我们的驿置。我估计,剩下在山里坚持的,数量已不多了。”
“原来如此。”后来之人颔首:“那足下应付他们,可有什么难处么?”
说话之人年约三十许,蓄着短髭,肤色很黑,眼神很亮。身上穿着灰色的普通戎服,没什么佩饰,但神情和举止中,带着一股沉稳自然的风范,显然是长居上位之人。
啬夫眯着眼看看他,随即想起适才此人便坐在邓范身边饮食,而邓范对他极其恭敬。那邓范已经是校尉了,能使他恭敬的,会是何等样人?
啬夫心里跳了几下。但他是久经风霜的老练武人,并不谄媚,想了想便道:“哪有什么难处?嘿嘿,眼看此时秋尽,寒冬时山中无物果腹,我们再将他们打回去一次,他们非得冻死、饿死在山里不可。”
灰袍武士笑了起来:“好,那我们就照常休息。足下自顾迎敌,不必顾及我们。”
啬夫连连颔首。
灰袍武士踏着木梯,从楼上下来,回到一行人饮食之处。
一同饮食的人少了几个,当是去收拢辎车和马匹,以防万一。剩下的十数名矫健汉子互相搭着手,正往身上披挂甲胄。
原本坐在内圈的一名妇人迎上前来,扬眉问道:“续之,怎么了?”
灰袍武士笑道:“只是曹军小股溃兵出山滋扰,当无大碍。夫人只管放心。”
灰袍武士自然便是雷远。而妇人便是他的妻子赵襄。当年她嫁给雷远时,年方二八,正是少女模样,而今颇显珠圆玉润了。
听得雷远说完,赵襄尚未答话,她身边的半桩娃儿嚷道:“竟有曹兵吗?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还从没见过曹兵哪!”
赵襄嗔怒道:“曹兵都凶神恶煞,如鬼怪也似!你晚上做噩梦时便见到了!这时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她在那娃儿的后脑勺重重打了一下,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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