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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近黄昏。
几个孩儿呼哧呼哧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沿着骠骑将军府邸的后墙走。
有个孩子揪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低声道:“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阿诺转过头,果然发现有好几个行人站在街对面,冲着这一行少年和孩童指指点点,其中有几个还是阿诺的熟人,比如有个老者,便是经常卖烤饼给叱李宁塔的。
阿诺向他们做了个鬼脸,回身道:“不管他们,我们走快点。”
还有个孩子抱怨道:“我腿伤了,哪里走得快!从江津港回来,十几里地呢,一路上还要遮遮掩掩的,我腿都快断了!”
阿诺叹气:“适才大船上那位老先生,不是让人替你包扎了吗?再说,没伤着骨头,你忍一忍,回到家里好好休息,明天就没事啦。”
“那老先生倒是好脾气,他自己额头都磕破了,出了那么多血,还派人救我们呢。要不是他的部下得力,我们几个都要被水冲走,被江里的大鱼吃掉了!”
“嗯,回头我们得打听打听,这人是谁……如果有机会,得买些礼物,上门拜谢。”阿诺学着父亲的样子,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髭重重点头。
有个孩儿惊魂未定:“阿诺,你不能直接叫他来将军府吗?他救了你,该让宗主出面谢谢他!”
“这事情能让我父亲知道吗?不怕被打死?”阿诺跳着脚:“你休要害我!”
“哦哦,也对。”前一个孩儿想了想,叹了口气:“这次咱们闹出的事,当真不小。”
“快走快走,真的快累死了。”前头有孩子在催。
适才这群孩儿偷着将小船退入水中,结果他们高估了自己操舟使船的本事,小船立刻就失去了控制。
船厂在江畔设有望楼,很快发现了他们,然后立即反应过来,雷将军的儿子在这艘失控的船上!这要是顺水一直飘荡下去,若有万一,谁能担得起责任?当即岸上锣声大作,不下数百名船工、士卒狂奔到各处码头,操纵快船追赶。
好在雷诺的船只没飘多远,就在江津港的外围,直接撞上了一艘大船。江州制式的小船甚是坚固,硬生生把大船的侧舷撞了个破洞,然后才慢慢翻覆。
好在那大船上的人手甚多,也够热心。船上有位老先生,一面指挥水手们排水修船,一面还派人往那渐渐下沉的小船上救人,把波涛浪涌间哇哇大叫的孩子们一一捞上来。
出了这样的事,阿诺一行人也是吓得不轻。待到大船靠岸,负责港口安堵的士卒和心急火燎的管事、船工们又一窝蜂地涌上来,几乎和船上水手起了冲突。
雷诺等几个孩子知道这些必定闯了大祸,无不心慌意乱,觑得船上人不注意,他们溜下大船,拔腿狂奔就逃。这时候谁都乱了方寸,下意识地就想着回家去,只有家里才最让人安心。
适才撞船的时候,阿诺在船头站立不滚,直接滚倒。他的额头重重磕在船板上,现在肿起了极大一块淤青,两个手掌的皮肉都绽破了,连带着膝盖和小臂也有擦伤,血迹溅在衣服上,然后被江水洇得化开。
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今日的历险,故而特地从江陵北门入城,再绕到将军府邸的后墙,从角门闪身进去。
可他才踏进后院没几步,还没溜进自家房间,正撞见追随雷远多年、也照顾过他的婢女阿堵。阿堵快五十岁了,平日里颇得主家的信任,能当得将军府的半个家。
“啊哟!怎么了?小郎君你怎么这般模样了!”阿堵挥着双手,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
阿诺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挽住阿堵的手臂:“别叫!别叫!让人听见就麻烦啦!”
阿堵立即放低声:“小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阿诺轻描淡写地道:“回来路上没注意路,摔了。阿堵,烦你替大家找身干净衣服,再烧些热水来……对了,还要一些伤药。”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阿堵嘟囔着,慌慌张张地去了。
阿诺带着他的伙伴们径往偏院,先让几个孩子们各自休息,再往自家寝室去。
待到没有同伴在身边,他才呲牙咧嘴地连连呼痛。适才那一下撞船,他伤得着实不轻,在路上奔走时还强撑着精神,这会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痛,整个人便如被抽空了也似,腰胯侧处被船上某个凸起撞过了,更是抽筋也似的疼。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寝室,推开门。
便见到赵襄坐在里面,冲着他连连冷笑。
下个瞬间,便是“啪”地一声大响。
“你这孩子,为什么不能让人省心点!”
“啪!”又是一声大响。
“又不是没和你讲过道理,为什么就不学好!”赵襄柳眉倒竖,下手不容情。
“啪!”
“母亲,疼!疼!”
“疼才长记性!你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家法不饶!我的马鞭呢!拿我的马鞭来!”
“不要啊母亲!”
“啪!”
“你当大江是什么?是家里的澡盆吗?你非要把我吓死对不对!”赵襄忍不住哭了起来,下手却更快更狠了。
“啪!啪!啪啪啪!”
叱李宁塔从院墙上探过头,担心地看看,发现是赵襄在打孩子,放心地缩头回去。
距离后院十丈许,隔着两道院墙,是骠骑将军府安置贵客的馆舍。因为雷远不好奢靡的缘故,这馆舍的陈设,比将军府里要豪华许多。而此时此刻,众仆婢们更是格外地殷勤伺候,厅堂上左右两侧悬的香炉里,用的都是采用交州特产原料的上好合香。
厅堂中两人对坐。
一人是雷远,另一人便是适才坐舟与小船相撞的那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倒是始终气度俨然。但因为头上简单包扎过,身上也有几处伤势刚敷了药,怎么看,总显得有几分狼狈。而他的这份狼狈,落到了雷远眼里,便生出加倍的尴尬来。
出了这样的事,骠骑将军府下属主管医曹的医曹椽、医曹史等大小吏员们纷纷赶到江津港,适才好几名大吏亲自动手,为他检查伤势,敷药裹创。又专门调了平稳的辎车,送他到将军府里。虽然接待小心,可他终究快五十岁的人了,又不是皮糙肉厚的武人,突然遭逢无妄之灾,强撑着应付到这时,精神难免有些困倦。
雷远亲自为他倒上茶,客气地道:“子瑜先生且在这里休息几日,有什么事,慢慢再谈无妨。”
“呵呵,无事,无事。雷将军,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罢了。我们不妨……”
说到这里,内院方向哇哇的叫喊声和责骂声,从敞开的窗棂间缓缓飘荡进来。
“咳咳,子瑜先生,我们已经在打了!这次一定要打到这孩子老实!”雷远有些仓促地起身:“且先安心休息,我去看一看,不能让他们太喧腾,打扰了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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