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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说:“你第一次喜欢人,我不怪你。多情人容易痴心,你作画数十年,从不少天真,这些是一脉相承的,我也明白。但是,探微,人生路很长,你在画业仕途上走得太顺了,而这份天才是需要被保护的,你明不明白。家族是家族,后院是后院,你家后院若是养了个没心思护你的人做主,不用几年,你就会像占星楼那些官员呈给皇上的册上那乱写的星序,一颗一颗编得再亮,转瞬就没了踪影。”
陆探微说:“我不会停笔,笔是我的命。但我的命,不需要别人来护,别人也护不周全。”
贵妃说:“好,你告诉我。出去之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想得通透清楚了,温清硙不是良配,等你去采一趟风回来,一定能更加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你现在这般模样,可对得起当日你与我说的话?”
陆探微说:“姑姑,我试过了。如果你明白我的痛苦,你就会明白,我真的试过了。有时候我一个人静下来还想,也许不该那么快和颜申认识的,话本也好,凡俗也好,全说的是东街儿童的戏语,根本值不得认真听。他们都说,见着下一个就好了,一见钟情之外还有一见钟情,日久情深背后还有温柔小意,天崩地坼转面就是觥筹交错,我差一点就要相信。你说,你数年来见了太多女子,我云游两国,深林危海,繁华尽、无人舟,宫廷内、长街上、野村外,又何处没有去过,我见的肥瘦环条、丝带纤手,你怎知不比你多?遇过她之后,我以为,是我没给机会,让别人靠近我,让我看见别人的美。后来,我才知道,当你真心喜爱一人的时候,和别人靠得越近,你越不自在,和别人去的地方越多,你越想,为何不是与她一起去的。和别人处得越深,你越恨自己,一边害着身边人,一边束死自家心。我无法不承认,爱会让一个人的骄傲褪骨,褪骨还不够,还要拿它熬汤,熬汤也不够,还要请人人都喝一碗才算完。最后除了没用的软耷耷肠,哒哒地耷在身子里,你什么都不剩。月儿照在水里,影子都要成波的,她便是水,我只是赖其浮沉的舟。”
帮贵妃梳妆的丫鬟听见,拿脂粉盒的手都止不住打颤,像听见一片本该在秋天自然飘落的树叶,却居然被用来杀人一样地惊骇。她捧着的盒子“哐当”落地,粉扑腾着一整个厅,陆探微自嘲一笑,贵妃打发所有人出去。
贵妃说:“那颜申呢,你一路把人家带回来,全天下都知道,她颜申跟过你陆探微两个月,你不娶她,她怎么活。探微,你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了解你。从前,我和你父亲给你张罗过多少官家女儿,你眼睛都不瞥一下。这颜申若无过人之处,你又怎么忍得了她陪在你身边这么久。”
陆探微不说话,贵妃继续:“况且,颜申我见过,她懂礼数,也会变通,模样清秀,身段也不错。我派人查过她的底,小姑娘就是命苦了点儿,其他没什么大问题。最重要的是,我看得出来,你们是一种人,都愿意为了爱,奋不顾身。她有一点,你甚至还比不上。她经历得太多了,所以更能分辨好坏真心,更懂得珍惜感情。所以,就算你不需要人保护,你也要明白姑姑的苦心,你太单纯了,只有娶个这样的姑娘,你的心才不会没有着落,你的爱才会有回报。”
陆探微回:“姑姑,爱一个人,一定要她也爱你吗?”
贵妃拍案而起,声音加大:“这是自然!陆探微,你记住了,你不仅是陆家人,你更是简国自开国以来就从没出过的天才画手。你的脸面,是你流芳百世的一扇屏风,你的傲骨,在皇帝面前都不能被折断,何况是一个孤女温清硙?!”
陆探微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只是希望她以同等的方式爱你,归根究底,你到底爱的是她,还是你自己?”
贵妃嗤笑两声,说:“那你爱一个人,难道就是为了她不爱你,然后你自己生凑着、把骨头磨碎了,熬成汤,眼巴巴儿地送到人家嘴边,结果受着人家的白眼,轻蔑,这就是你口中的爱,为了自找屈辱?”
陆探微说:“你若爱一个人,自然希望,她也能爱你。可她若不爱你,那不过是她的心不属于你。可这,与你爱不爱她,又有什么关系?”
贵妃大笑,说:“陆探微,你真喜欢温清硙吗?”
陆探微说:“此心历冰封千年,不改毫寸。”
贵妃说:“那你就别吹嘘这些高谈阔论了。终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份愚蠢的爱,狠狠伤害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的。你若是个凡夫俗子,手无权力。你就会夜夜等在人家的门前,捧着几把新鲜的花,揣着几袋吃食,日日去烦人家;你若会点武力,就会想方设法地害了那姑娘的夫婿,把她强抢做妻;你若当着个小判官,遇着那姑娘的案子,就恨不得把她身边能依赖的一切都污走,只等人家伤心难过时,再趁人之危;你若当个大官,就会有手下的人帮你安排,威逼利诱也好,放把大火也好,反正要把姑娘掳到家里关起来,才最安心;你若有了滔天的权力,手握生死的高柄,你就能用天下的一切东西,做一个谁都看不出来的局,哄着所有人心甘情愿地往里跳,逼着姑娘除了你身边,世界之大,无处可逃。呵,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你不是什么柴夫门仆,你喜欢温清硙喜欢得久了,就算我不动手,你父亲,乃至皇帝,都忍不得一个女子轻易污了你。你陆探微狠点心,求求情,说不定能如愿以偿,娶她做正妻。但陆探微,你以为这样,你就是爱她了?你自己去问问,谁不知道,她压根儿就不喜欢你。”
陆探微说:“人若是清泉,爱上了磐石,磐石不动,清泉就从它的两边流过,只在它的身边静静守着,偶尔唱一唱歌。它若什么时候渴了,流水就往它的身上淌过,喂润它的嘴唇。但是,只要磐石不想动,清泉绝不蓄洪流。相反,人若一早就是墨水,管它天地什么颜色,白纸愿不愿意,它走到哪,哪就全是黑的。说白了,到头来,全在为自私行事。爱别人只是为了得到,付出只是为了占有,这种人何曾懂爱?他不过把自己也当成金银,拿去交换别人的珠宝而已。更甚者,自己都不付出金银,就想用尽心机掠夺别人的宝贝,他难道以为,海盗行径披上了‘爱’的名字,就转身合理?这样的人,拥有的从不是爱情,除了爱,也许他什么都配提。”
贵妃愣在原地,像是回忆起了往昔。
她长久没有说话,陆探微又说:“至于颜申,我对不起她,除了心,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如果我弥补不了她,那最后,不如让她将我刺死好了。我从前不懂爱,遇见温清硙了,还不知那是爱,是颜申教会了探微爱,探微感谢她,也愿意把命交给她。我也很怕,在这点上,我不该伤她又一次。回来的路上,我数次想提,有时候不忍,有时候被她岔过去,最后一次我想和她谈,她说,你至少带我见一见温清硙,也让你再见一见她,再来谈我们的事。我不知所措,姑姑你说的对,她确实与旁人不一样,我不愿意见着她哭,于是我带她回了京。但我要如何确保,她今后还有别的男子愿意娶,姑姑,在这点上,你能帮我吗?”
贵妃回过了神,说:“你爱的人一辈子都不爱你,但又在你身边,你真能保证一辈子都不动歪心思?”
陆探微回:“我会用尽幼时学画的力气,来克制我的心,倘若有天,我克制不住了,我会自己离开她,走得再远,命断半路,也没所谓。我一生都拥有着我最爱的东西,我的画笔,一直画着我最爱的女子,生命,不在于长短,只在于厚实。”
贵妃又问:“你现在那么年轻,你如何就能确定,你现在爱的那个,就会是你永远爱的?就算你不喜欢颜申,可你随便想想就知道,温清硙模样虽美,性子却差得出奇,身材一点也不苗条。你说你见的美人多了,边陲部落里献来的女子呢?灵国的呢?这些你都还未见过,相处过,怎么就知道最爱哪个。况且,容颜是会衰落的。可颜申对你的真心不一样,姑姑看得出来,她很爱你,她愿意冒着名声被辱的险头,一直这么跟着你,对你的心不可谓不珍贵,哪怕最后温清硙有几分喜欢你,你又怎么能保证,她会喜欢得比颜申多,比颜申对你更好,给你的更多?”
陆探微不知道是听到哪一句,露出微微一笑,说:“她若是最后能有一点儿爱我,自然就会用她的方式来爱我,又何必拿去和颜申比。况且,我若不爱颜申,便不该贪她对我好,而同她一处。她若将对我的心,付与真爱她的人,就会有更大更多的快乐。姑姑你说容颜易老,既然容颜易老,身段再婀娜,又有什么瞧尝。身段再曼妙,没有颗玲珑的心,再怎么软,再怎么绕,也比不过蛇,真喜欢,养条蛇不就好了。永远两个字,确实太远。可我看鸟和鸟在一块儿的时候,就不太爱说这一事情。它们活得也不长,但好像从没想过要换个伴。世上不是有神吗,如果姻缘神体谅我的心意,今生大抵是只帮我牵了一条线的,我顺着它走下去,就好。”
贵妃又说:“那我呢?我们陆家呢,我们的脸面,我们祖先累下的名碑,你都不顾了?要为了你这一份爱,毁了一家的名声,几代人的安稳繁适?你父亲的脸面,你姑姑的尊荣,你的官位,你的前途,你都不要了?”
陆探微嗤笑一声,说:“世间事,从来都是求仁得仁。陆家的祖先若是真明白,就不会因为他的后辈勇于追爱而感到羞愧。世人若是真聪明,就不会体谅不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满腔真情。我的父亲若懂人各有所求,就不会强加他的意愿于我。我的姑姑尊荣从不靠我得来,又岂会害怕因我而失?陆家的子孙若真有担当,为真男儿,就该清楚,自己的福祉该靠自己拿到手里,期盼什么别人的庇荫?倘若以上我所说的都未实现,不是我言之有误,是世人双眼早被蒙蔽,看不分明天下干净,白白丢掉赤子之心。”
贵妃瘫坐原地,说:“若天下人就是如此,你亲近之人亦然,凭你一己之力,你如何与他们争斗?你懂得了事理,你就不保护家人了吗?”
陆探微说:“有人在刚听到闷雷的时候,就匆忙找屋舍避雨,有人看见了闪电,就疯狂地逃出树林。可他们不知道,神力可以转变风云。当你祈求的心灵足够虔诚纯净,当你坚守的步伐始终如一,你身后有些人,会受你之力,逐渐睁开眼睛,你慢慢就会从者如云。倘若你不幸,掉进污泥的沼里,也不要因为你的衣服干净,就害怕得自己先抹一把泥。须知人生不只有今世,不只有一时,天地之大,方寸之间,不过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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